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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 郁斐

2022年12月,新版《上海市市容环境卫生管理条例》(以下简称《上海市容条例》)正式施行。基于2022年新修订的《上海市容条例》,2023年6月,《关于进一步规范设摊经营活动的指导意见(试行)》发布,规定各区政府可以“划定一定的设摊开放区”(以下简称“开放区”)用以摆摊。

开放区有疏导点、管控点、特色点三类。“特色点”为近两年新增,品牌化、主题化、特色化的集市、夜市、限时步行街、外摆位等点位被特别鼓励。同时,禁止“无序”设摊,也就是这三类点位之外的摆摊行为。

新的设摊管理模式实施一年多了,上海街道摊贩经营如何?能否留住烟火气,绽放经济活力,又维持“有序”?继之前设摊政策梳理以及外摆位相关案例、调研之后,2024年6月中旬,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走访了上海热门的松江泗泾夜市、静安彭浦夜市两个特色点,并访谈了5家特色点固定摊贩、街头流动摊贩。

特色点摊贩:租金高、生意不稳定,导致负担大,转租难

要在“合法”“正规”的固定场所摆摊,成本并不低,“摊位费”可能是其中最高的一项费用。

进入上海设摊开放区的特色点需要缴纳摊位费。据澎湃研究所研究员了解,其租金和签约方式各异,且定价按照摊位位置存在一定梯度,月租金在0.1-1万元不等。例如,上海热门夜市松江泗泾夜市,不到一平方米的摊位目前转租月租金超过10000元,而静安彭浦新村夜市约4000元,浦东周浦夜市为200至1000元。

如果夜市规模较大,开放区出口处的摊位定价会低一些。比如周浦夜市靠近出口的月租金为200元,是最高定价的20%。

虽然定价有梯度,但受访摊贩仍普遍反映负担“较大”。“开放区内租金便宜的地方,本身生意不算好,营业额也更少些,另外营业额还不稳定”。可能由于气温、宣传力度等因素,上海夜市生意时好时坏。“上个月生意很好,而这个月营业额明显下降很多。”松江泗泾夜市一位摊贩说。

很多人转包了自己的摊位。一位周浦夜市靠近出口的烤串摊贩解释了原因。“营业额不稳定,租金太高,想把摊位转租。”

许可证转包后,摊位不需要自己获得许可证,只要“租用许可证”即可,其食品安全保障其实和无许可证、但是经常出现在当地的流动摊贩差别不大。

澎湃研究所研究员注意到,目前该夜市很多摊位都挂着“转租”的信息,有了二、三和四房东。这些摊位能否找到愿意高价承租的下家,暂未可知。

收取摊位费,一是为了设立准入门槛,控制规模;二是确实存在管理成本,特别是以第三方管理公司为主体的特色点管理模式下。

上海城管执法局的“摊”服务地图上已显示了16个区合法合规的设摊点,特色点基本上都在商办用地上,由第三方公司运营、管理,需要雇佣清洁、垃圾收运人员,存在实际的摊位管理成本。但这些成本产生的摊位费,有时却不对应更高、更稳定的获客量。

这些第三方提供的专业、规范的管理一定程度抬高了设摊成本,但也改善了市民的夜市体验。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观察到,在松江泗泾夜市所在的商业广场内地面清洁、垃圾储运遵守规范,环境整洁程度确实比早年更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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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中旬工作日下午,松江泗泾夜市的管理人员正在用洒水车冲击水龙头清洁地面。以下照片若无说明均来自澎湃研究所研究员吕正音。

可能正因为设摊开放区摊位数量有限且租金不低、“负担重”,一些摊主选择流动到开放区外围,成为“非正规”设摊者。

一些住在附近、对利润要求不高的摊贩聚集在设摊区外。在设摊区外摆摊虽然利润少,但经营压力也小,且被罚风险也小。

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观察到,16:00左右,夜市周围已经出现两、三家零星的流动摊贩。

“到晚上,夜市外的摊还会更多些。”早早来到夜市旁的非机动车停车区域设摊的何阿姨说。何阿姨售卖自制手工艺品,因为特色点摊位租金“太贵”而没租摊位。但她不愿放弃夜市聚集起来的人流量。她也曾尝试不缴纳摊位费进入设摊开放区,但“被赶出来”。 一些离家远的合法摊位虽然更便宜,但是“太远”。

虽然利润不高只能赚“买菜钱”,但做手工艺品的何阿姨觉得目前经营状态“还可以”,因为她“没被罚过,只要城管来赶的时候走就行了”。“时间自由、离家近,能和爱好相结合 ”。这造成了“无序设摊”的屡禁不止。

街头流动摊贩:灵活自由,生意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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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6月中旬工作日晚上,一位在人行道上卖凉皮的街头流动摊贩和买凉皮的顾客。

相比开放区内外摊贩,街头流动摊贩可以更灵活地触及市民需要。

街头流动摊贩,常出现在公园、小区门口,地铁口或是道路两侧,售卖鲜花、水果、农产品及其它生活所需,做的是“应季”“应景”的生意,丰富了街边的商业业态,也提供了更多的低价产品选择。

经澎湃研究所研究员观察,静安区威海路没有售制凉皮的餐饮门店,进入夏季后,每天中午或下班高峰期间会出现卖凉皮的流动摊贩,价格比企业食堂还低15%-20%,两三个小时内能卖掉十几碗凉皮,生意不错;而售卖鲜花的流动摊贩,价格比街上一家鲜花门店低20%-30%,附近也会时常聚集两三个问询的顾客。

此外,流动摊贩也会定时定点出现,和市民形成可互助的熟人关系。一些居民区门口摊贩还会借熟识顾客家冰箱来存放需冷藏的商品。

一位卖凉皮的陕西摊贩,活动范围涵盖静安、徐汇和黄浦。当被问为何没去设摊区时,他说“设摊区没人去,没法赚钱,自己骑车,自由不被人管,生意更好做”。

这些摊贩处于被城管“来了就赶,赶走再来”的状态,他们有的骑自行车、三轮车,有的开小面包车,城管并不能遏制其做生意。

做生意的形式多种多样,非常灵活。例如,上文所述卖凉皮的摊贩,如果遇到城管驱赶,就去他在徐汇的“另一个点位”,可以在全市通行;另一个卖糕点的摊贩,在自家附近摆摊,以便随时拿货或多做一些。

流动摊贩不需要支付摊位租金,似乎经营成本比门店和开放区特色点更小,而获利更容易,但他们需要承受的风险也更高。即使近几年来,现在的城管已经采用更柔性的执法方式,减少罚款和工具没收,流动摊贩仍常常担心“城管来没来”“是否会罚款”,而且会因为“流动”而丧失一定顾客,营业收入利润因此受到较大的影响。前述卖手工艺品、卖凉皮的摊贩,都或多或少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当被问到如何考虑自己设摊占人行道行为的合法性时,有受访摊贩还质疑了设摊监管的公平性。他说:“共享单车也是占用人行道经营,为什么不违法呢?”

市民态度:不介意“适当”占用

上海市绿容局曾表示将设摊纳入监管的理由是“很多市民12345投诉”,“保持公共空间不被占用、不妨碍市容”同时“享受便利”。

但其实,市民的意见也各有不同。市民评判的标准是“是否严重影响日常生活运转”,对于一两个零星摊贩对人行道的“适度”占用,受访市民大多并不介意。

一位市民说,他每天上下班时间很紧张,不会特意去某个区域买东西,摊贩其实“不影响通行”,但大大方便了生活,“回去不用做饭了”。

但市民是否会担心摊贩没有取得食品卫生等方面的许可证?购买摊贩商品的市民对此似乎顾虑不大。“买一次就大概知道是否有问题了,试错成本低”,“如果是天天来的流动摊贩,有问题也能找到人”,一位市民说。并且,他还认为摊贩的商品实际“不比店里的差”甚至“更好更便宜”。

《上海市容条例》实施一年多,该政策期望以自上而下划定固定区域(如特色点),来使设摊正规化、有序化,但非正规、“无序”的流动摊贩仍然存在,新的设摊管理模式并没有完全达成其目标。这反映背后有难以被扼制的社会需求和内在逻辑,需要被正视。

合法摆摊的负担是否过大,决定了摊贩是否能走向“有序”。但就目前调研情况来看,合法摆摊比街头流动摊贩承受着更大负担,导致非正规摆摊“屡禁不止”。

引导摊贩“自治”,或许是降低摆摊负担、让摆摊走向“有序”的有效办法。

首先,摊贩“自治”可以降低第三方带来的额外管理成本,也可根据生意好坏在租金上拥有一定的弹性空间。例如,台湾花园夜市成为台湾面积最大的夜市,其原因就是摊贩自治协会和场地提供方在租金价格上协商出了一定的弹性空间;同时,在特定时段营业、通过自己打扫摊位等方法来自治,也能有效减少管理投入,降低经营成本。

其次,流动摊贩加入具有自治性的非营利组织,也可帮助流动摊贩逐步融入正规系统。纽约市非营利机构“街头摊贩计划”(Street Vendor Project)通过组织社会活动、项目和会员制来推动形成一套帮助流动摊贩融入正规系统的机制,吸纳了纽约10%左右的流动摊贩加入。

平衡民生就业和设摊监管的成本投入,引导摊贩自治或许是种解决办法。然而,中国城市自治组织和政府、场地提供方的互动能否解决实际问题,还有待进一步跟踪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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