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一个很擅长演讲的人,所以我的短片多放了2分钟,这样我就不用多讲了。”在上海国际电影节SIFF PROJECT电影项目创投的讲演现场,《寒江别》导演张新阳在台上有些紧张,坦言上台前喝了一瓶酒“壮胆”。

面对他50万的资金需求,评审梁琳和陆川当场表示会给予支持,“这50万我给了。”听到这句话时,张新阳当场落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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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推荐人选择项目《寒江别》(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两天后的媒体群访,再谈到《寒江别》这部作品,陆川直言,“投他也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商业性,恰恰是他没有商业性。”在众多的项目中,《寒江别》强悍的个人风格和独立表达打动了陆川,在他看来这正是当下青年导演所稀缺的,“这一类作品注定是沙龙电影,最后的发行结果我们也都知道,但我觉得创投不就是为了让这样的人被看到吗?”

创投的意义是什么?这几乎是每一年每一位创投参与者都会不断追问的一个问题。而这个问题的本质,实则是在向现实叩问:青年导演之于电影的意义是什么?在当下的环境里,我们需要怎样的创作者和作品?

在当下缺乏确定性的电影市场中,青年导演面临着更严峻的考验。而作为青年导演与市场之间的关键桥梁,创投某种意义上肩负着更艰巨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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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2007年设立以来,上影节电影项目创投已走过17个年头,见证了98个项目进入制作,76部参与国内外各大电影节展,68部影片实现国内外院线上映。项目高落地率的背后,得益于上影节搭建完善的“6+1”阶梯形新人培育体系。它始终在思考和观察:创作者需要什么,创投能提供什么,以及市场会带来什么。

当青年导演触碰市场

“我们要做一个商业电影。”《幸孕日》的导演李惠妃非常坚定地向毒眸强调了自己的作品定位。这是今年入围项目中少有的商业项目。

然而,在去年,《幸孕日》的定位还没有如此清晰。李惠妃回忆道,去年在完成《幸孕日》的剧本创作后,她和编剧刘然对未来推进的方向有些迷茫,于是来到了上影节的创投训练营想要寻求帮助。在训练营,导师们的建议让李惠妃的想法发生了变化,“他们觉得这是一个有商业可能的剧情片,是有机会抵达更多观众的。所以,在训练营结束后,我们的剧本也有了明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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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佳训练营项目与导师、合作方(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创投训练营是上影节阶梯型新人孵化体系的重要环节之一,自2017年设立以来,针对性地帮助不少电影新人完成了第一部、第二部长片的拍摄。在今年创投亮相的不少作品,都是出自创投训练营的项目。其中,有6个项目来自创投训练营的历届学员,3个曾在剧本阶段入围的项目亮相了今年的“制作中项目”单元。

训练营提供给创作者的不仅是意见指导,还有实际的拍摄资源。《幸孕日》在获得了“最佳训练营项目”后,得到了开心麻花等公司的短片拍摄资金和后期支持,开始了短片制作环节。

在李惠妃看来,这次短片制作经历对于新人导演来说非常有必要,“我们可以在有限的时长里给资方展示故事,让他们更加明确我们的主题方向,与此同时,我们重新思考了人物关系。短片对创作者来说,是一次复盘和总结,作为一位新人导演来说,也有了磨合新团队的机会。”

然而,成体系的创作支持背后,一个更现实问题是青年导演不得不面对的——对市场的了解程度不足,让他们的作品在剧本环节就会受限。“应该有什么样的商业元素,什么样的内容受欢迎,社会情绪是什么样的,一线观众的感受是什么样的,大家对什么样的命题会抗拒或接受,我们都不知道。我们离市场太远了。”李惠妃说道。

同样的焦虑和顾虑也发生在其他创作者身上,这让创作者们会以一种更审慎的态度对待商业向的作品。《一个夜晚和三个夏天》的导演岗珍告诉毒眸,自己其实写过一个文学作品改编的故事,也给万玛才旦导演看过,很多人也说这剧本有类型气质,很适合做成一个类型片,但她还是决定先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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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投训练营(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在她看来,考虑到自己这个年龄段的驾驭能力,还是先做跟自己生命体验有关的片子会比较稳妥。《一个夜晚和三个夏天》这种讲述“友情”“自我寻找”的,比较轻体量的作品,是她更能把握的。

身为藏族导演,岗珍对于藏地故事的挖掘始终带有一种使命感,她想要探索宗教和道德层面的故事,但她也坦言,这些更沉重的创作母题,还是需要再历练一下。

可以看出,当下的新人导演越来越尊重市场,也已经具备类型意识,可是他们对市场的陌生,让他们在当下竞争残酷的环境中变得更加被动,进而影响到他们的创作。

“新导演也想尊重市场,但是我们如果没办法推进的话,就只能做一些我们能把控的作品,这是一种被迫选择。”李惠妃告诉毒眸,如果这次项目难以推进,可能会影响到她对商业项目的信心,下次项目就会转向更小成本更可控的项目。“有一个项目的导演,之前作品就是商业项目,但是没有融到钱,所以今年就带着一个纯作者向的作品来了。”

面对当下不景气的电影市场,创作者原本就有的创作焦虑,积累成了更重的生存焦虑。岗珍也表示,如果项目不顺利,自己可能会多拍几部短片,写写东西,让自己处于一个创作的状态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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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哪一种方式的转向,都是青年创作者们不想放弃电影梦想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面对残酷的市场,青年创作者们还有太多要学习和历练的。

市场的残酷性

在谈到今年的创投作品时,陆川、姚晨、梁琳三位评审不约而同提到了一个词,“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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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推荐人梁琳、陆川、姚晨(从左向右)(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

“这次创投我们比较遗憾的是,大家都在描写小人物,切入点是一样的,叙事结构是一样的,甚至类型的叠加都是一样的。这种千篇一律其实是不需要作为电影来出现,他们也不是我们需要的人才。”梁琳说道。

当下青年创作者失去锋芒与锐利的创作态度让陆川难掩失望,“当评委老师说你的电影很工整的时候,其实是一句坏话,因为年轻人不需要工整,年轻人需要头上长角,心中带刀。创投需要的是那种支楞八翘的东西,那种不工整的,像岩浆一样炙热的东西。”

在姚晨看来,或许是这两年环境对创作者的影响,虽然今年大量作品在探讨个体性困惑以及对老年困境的关注,但是整体偏保守的作品丢失了直击现实的勇气。这样的作品无法打动评审,亦无法打动观众,更遑论抗得过市场大浪淘沙的残酷竞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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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晨(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正因如此,在今年的评审现场,真切、犀利的评价时常发生。

“青年导演项目”评审现场,陆川举起散架的剧本对导演说,“你们这剧本‘皮儿’太厚了,我翻着看,特别漫长,看着看着就散架了。进入主线有点儿远,也有点儿绕。”直击剧本问题弊病所在,是对作品的负责,也是对创作者负责。

而面对那些沉溺于个人表达的作品,陆川直言,情怀无法解决电影的问题,“这片子我觉得特别陈旧,这个影视语言、运镜角度、表演方式这些都有问题,如果这些问题不解决,无从谈发行。电影行业特别残酷的地方在于,他完全不以你的意愿、梦想、情怀为主,它是一个完全结果导向的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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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川(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身为制片人,梁琳更在乎作品与市场的关系,预算问题往往是她“拷问”的重要环节。“2000万是不负责任的预算,你们真的要转五次城市去拍吗?”“你刚才提到预算来自未来投资人给你组多大的盘子,错,预算不是来自于盘子,预算来自于你对这个项目的预判,以及你想要往什么方向去。”“在我看来,一个新导演的片子花钱就要特别精准,我觉得你的钱花的有点不明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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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琳(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在群访环节中,三位评审对这种“直接”进行了更深入的阐释,“为什么这几天我们三个有时候比较严厉?其实就是在告诉他们,他们现在其实在温室的状态下,如果真的把这些项目丢到商业公司的话,可能真的连看都不会看。这是一个很残酷的市场。”在梁琳看来,现在的创投就像一场“考前辅导”,这些青年导演还没有真正进入到市场上,他们需要在创投认识市场,理解市场。

今年是陆川第一次参与创投,他能明显感受到创投给予青年导演的帮助,尤其很多投资人带着极大的热枕在那儿排队等待洽谈,让他非常感动。“其实我这次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明显感觉到,电影热度回来了,投资人回来了。现在是很难,但是大家都在往前看。年轻导演其实永远不缺真正热爱电影的投资人在支持他。”

搭建内循环体系

在两天18个项目的公开陈述之后,洽谈区的项目洽谈正式开启。据毒眸现场观察,从上午九点半开始到下午五点半,除了中午短暂的休息时间外,洽谈区座无虚席。场区东侧的沙发坐席上也坐满了等待的人。

电影《山中来客》参与了今年创投的“创作中项目”,导演万波的第一部长片《潮》也在今年的上影节进行了首映。制片人郑诗怡告诉毒眸,他们的排期早已经排满,但仍有不少想要加场的资方、投资、发行等公司希望可以进行洽谈,所以,他们必须跟现场的工作人员随时沟通时间,才有可能“抢”出一点儿时间。

《山中来客》这种情况几乎发生在每一个项目身上,很多项目早在活动开始前的预约阶段就已约满,在洽谈现场也不断要求加场。据上影节数据显示,此次共有超过150家国内外制作、投资、发行公司参与电影项目创投,两天内共完成了661轮项目洽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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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推荐项目《山中来客》(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项目洽谈的火热,一方面得益于上影节作为国内唯一A类电影节,其国际化特质吸引了范围更广的资源注目,另一方面在于,上影节创投细分为青年导演项目、国际合作项目、创作中项目和制作中项目四个单元,单元的细分让资方与项目方能够更有效、高效地进行洽谈。

在评审环节,只有“青年导演项目”和“制作中项目”有上台陈述的机会,两个项目处于剧本阶段和成片阶段,都需要更细致化的指导性意见,这也让更多的资方有了看到项目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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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导演项目”公开陈述(图源:上海国际电影节官方)

而“青年导演项目”和“创作中项目”虽然同处于剧本创作阶段,但“创作中项目”并没有上台陈述环节,考虑到这类作品的创作者普遍具备比较成熟的创作经验或者创作支持。比如,《甲方爸爸》的导演是雷志龙曾参与《无名之辈》《你好!疯子》《万里归途》等电影作品的编剧工作;《苍生》是《暴雪将至》的导演董越的新作。

“上影节没有让相对成熟的竞争者和青年导演一起battle。‘青年导演项目’和‘创作中项目’这种区分是对我们新人导演的关照。”李惠妃说道。

细致的区分对资方等公司而言,也便于更明确的需求洽谈。在洽谈过程中,不同单元的洽谈方向是不同的,“青年导演项目”的洽谈更关注导演当下作品的方向,以及剧本的完成情况,而“创作中项目”中,投资方更关心的是导演。导演万波提到,大部分公司都会比较关注他接下来的创作动向,当知道他第三部计划拍摄商业类型片时,均表达了未来的合作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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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得益于这种独特的架构设置,创作者们有了进一步接触市场的机会,也形成了清晰且理性的市场判断。

当然,创投提供给青年导演的不仅是资源支持,更多的还是完整的成长路径和成熟的培育。从创投训练营到电影项目创投,再到金爵亚洲新人单元,这给青年创作者呈现了一条比较清晰的成长路径。

除此之外,大家不约而同看重的还是上影节创投项目的高落地率。万波表示,自己今年特意看了下这几年的创投落地作品,几乎百分之七八十都出来了。而在今年的上影节创投场刊中,已成功的案例介绍占了场刊三分之一的比重。

在万波看来,上影节创投落地成功率高跟其本身品牌性存在着一定的关系。作为国内A类电影节,能够汇聚到更多的资源,资源的支持让新人培育体系能够得到更好的成长,产出比较优质的作品,而这些作品和导演的成功,也会反哺上影节的品牌性,以此形成一套自己的内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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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套内循环的体系之中,创投正是核心所在的。新人导演更多地接触到了市场,也会被市场所瞩目,这是创投应该做到的,也是每一位创作者需要的。

诚如梁琳在群访环节所感慨的,“在这样一个大环境下,我们其实面临的不是青年导演和成熟导演的PK,而是电影行业和其他文娱行业的PK,我们怎么才能够把消费人群拉回来,告诉观众电影值得看,这是我们整个行业都在面临的问题。创投需要让青年导演更快地意识到这个事情,也许我们现在讲了很多,他们听不懂,但是当他们再回想的时候,就会发现,原来种子已经在创投的时候种下了。”

种种子,或许就是创投价值的答案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