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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鲁枢元,作者授权发布

法国画家保罗·高更(Paul Gauguin,1848—1903),对我来说始终是一个扑朔迷离的梦幻,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谜。

我喜欢高更,多年来尽力搜求高更的画册、文集、通信、传记以及关于他的研究资料,在我的房间里悬挂着多幅高更的画。那年在台湾,虽然日程紧张,我还是购买了价值不菲的门票,在台北市立美术馆举办的高更作品展上欣赏到高更的水彩、素描、油画、木雕的原作。据说高更醉生梦死的南太平洋岛国塔希提,那里的原居住民毛利人是台湾高山族人的后裔,高更晚年曾与那里的姑娘结婚、生儿育女。我来到美术馆时,台湾同胞已经在门前排起了长队。

高更是一位个性独特的画家,他那浓郁的色彩、粗犷的笔触、奇幻的构图、异域的风情、以及那饱含汁液的机体、汹涌喷薄的生命力使他在名家林立的十九世纪欧洲画坛别树一帜,在现代绘画史上占据一个无可替代的位置。高更在世时就曾有人这样评价他的艺术:他的作品综合了野性的华丽、天主教的虔诚、印度教的冥思、哥德式的影像、写实主义的赤裸、象征主义的妙曼。

然而,他却从未受到美术院校的正规训练,是一位业余画家。他全身心投入绘画事业时已过而立之年。那时,印象派已经击败传统的学院写实派成为法国画坛上一股强劲的潮流,莫奈、塞尚、马奈、德加、毕沙罗、雷阿诺正在以“大师”的身份接受人们的膜拜,他还像一个学徒工,在学习如何调试油彩。

印象派画家对于学院派传统的超越,表现在走出画室、抛开教科书中的规则技法,直面自然,让自己的目光与自然界的光线契合产生共鸣,运用细致的笔触、变换的色彩、如实展现世界的真实面貌,以微妙变化的光影满足人们视觉审美的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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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实派:柯罗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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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派:莫奈的《日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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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象征主义画风

印象派遵循的是一种“视觉写实主义”,希望凭借光学原理在画面中传递视觉的真实,创造一个目光看到的美丽世界;天生狂野的高更自视甚高,他并没有在印象派大师们的面前俯首称臣,反而指责印象派“只注意眼睛,忽视思想的神秘性,不可避免地要陷入科学实证”,而他要通过图像的隐喻呈现那个神秘的精神世界。印象派的审美理想是一幅淋漓酣畅的影像;高更追慕的则是影像消逝后的心境与诗意;他寄望于绘画的不只是对于外部世界光影的如实描绘,而是要为自己内心积聚的生物能量、精神能量寻求一个宣泄的渠道。他要通过绘画追索自己的本源与归宿,表达自己的追求与愿景,从而在天地之间、在大自然中寻求身份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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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格尔自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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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自画像1893

那时的法国美术界,以安格尔(Jean Auguste,1780 -1867)为代表、受到官方庇护的古典写实主义画派,强调对于外界事物的客观描绘;印象派则将重心转向画家自己的视觉;高更进一步将绘画的出发点转向画家的内心世界。印象派要做的是“将感觉画到画布上”,高更决意要“将感觉画进心灵里”。印象派做到了走出画室、直面自然;高更则更往前跨越一步:不但直面自然,还要投身自然、将自己的身心与自然融为一体。印象派的自然,多半是人工改造后的第二自然,如池塘、浴场、花园、道路、教堂、农舍。高更崇尚的自然是原生态的自然,是山林、旷野、云彩、溪流、岛屿、海滨以及山野中的子民。高更相信,在近乎神圣的大自然中,潜伏着艺术的源头、蕴含着人性的本真。他的使命就是要通过自己的画笔表现大自然原始的灵魂、宇宙中潜在的精神。

高更作为一个初涉画坛的新手,自命不凡,心比天高,其画作却得不到巴黎绘画艺术界的承认。官方的大佬安格尔轻蔑地骂它们是“下等酒馆里的破烂货,懒汉的艺术”。他视为师友的一些已经成名的画家如德加、毕沙罗也看不上他的创作,对他冷嘲热讽。在巴黎举办的画展上,他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卖到3000法郎,实际上200法郎还没有人买。巴黎之大已经容不下这个画坛异类,高更没有因此而退却,为了捍卫自己的观念与理想,决心远走他方,走上一条单打独斗的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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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创作的妻子梅特的塑像,

说明高更是具备写实能力的。

高更逃避的不只是空间上的巴黎,还有心理中的巴黎;他向往的不只是大自然中的旷野,还有心中的旷野。在他看来,大都市里的现代文明已经深陷于虚伪、势利、矫饰、狡诈、平庸、冷漠的泥潭,而质朴的生活、纯真的人性、清新的灵魂、自由的精神存在于远离现代文明的蛮荒之地。1887年春天,40岁的高更写信给他分居在哥本哈根的妻子:巴黎对我而言就是沙漠,我最想做的是逃离巴黎,远离人群,去过野蛮人的生活。在高更的血脉里原本流淌着秘鲁、西班牙民族狂放、叛逆的基因。他幼年丧父、青年时代丧母,从17岁到22岁作为水手、水兵在黑海、地中海、北冰洋舰艇上游弋多年;他人高马大、健壮魁梧,这一切凝聚成他坚韧果敢、桀骜不驯、独立特行的性格。此时的高更,为了他心中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毅然放弃银行职员高薪酬的差事,放弃舒适方便的城市生活、辞别美丽优雅的妻子,割舍年幼的子女,独自向着远方的茫茫旷野走去。

高更极端厌恶、一心逃避的巴黎的平庸、窒息的生活,在一般人看来再正常不过。且不说股票交易所经纪人地位体面、薪水丰厚的职务,高更婚后的家庭生活在常人眼里堪称幸福美满。妻子梅特有良好的家庭教养,懂得夫妇相守之道,善于料理家务,拥有精致的审美情调,她阅读福楼拜的小说,欣赏莫扎特的音乐,会用窗幔、桌布装饰客厅,会在厨房里烹调脆皮炸鸡、拔丝苹果,会用礼貌调教可爱的子女,然而这一切都不能拴住高更那颗狂野的心。这种文明的中产阶级生活,在高更这里已经成为囚禁自由、压抑创造、禁锢精神与灵魂的枷锁与囚牢。巴黎的艺术家,一个个都端着艺术家的派头,穿着名牌时装,头发梳得溜光,手持一杯咖啡,在豪华的客厅里神采飞扬地评论某人的作品,身边自然少不了精心修饰、矜持端庄的仕女名媛。

这样的巴黎,在高更看来已经变成一只光怪陆离的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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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夫妇和孩子们

他说:这是一个金钱王国的时代,一切都已经堕落腐败,连艺术和恋人也不例外。

他说:我只想创造简单、非常简单的艺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必须回归到未受污染的大自然中,做一个野蛮人,像他们一样过日子,像小孩一般传达我心灵的感受,使用唯一正确而真实的原始表达方式。

他说:我将远离名利场,去到那热带丛林之夜的寂静中,倾听我的心脏跳动的咚咚声,与我周围的神秘生态保持着柔情的和谐,我要在没有金钱和烦恼的旷野中自由地去爱、去画、去唱、去死。

先是到法国西南部山崖陡峭、海天空阔的布列塔尼半岛,后来到中美洲巴拿马沟壑纵横的马提尼克岛,再后来跨越万里海疆独自来到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融入当地毛利人的部落中。直到晚年他也没有歇息下跋涉的脚步、狂野的心,又走进太平洋更偏远的马尔科斯群岛一个叫做勒普尔迪的小渔村。他伐木垒石,立柱架梁,自己动手营造窝巢。

月光透过缝隙洒在他的床上,屋前的竹子与芦苇在与月光嬉戏,竹林里传来悠扬的乐曲。高更说他就在这美妙的音乐中沉沉睡去,此刻他与天空的距离如此之近,头顶上树叶搭成的屋顶有壁虎沉睡。“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处在自由的空间里,逃离了如同牢笼的欧洲,与自然为伴。”

高更说:我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文明一点一滴地从我身上消逝,当地人把我看作他们中的一分子,他们平和友好,安详快乐,没有金钱的诱惑,没有功利的竞争,随性自然。我羡慕我的邻居们,我的思想开始变得淳朴了。

放归旷野的高更渐渐融入自然,融入当地土著民族。他在《诺阿诺阿》一书中如实记载了当时的生活情境:

在这里生存,须向自然求助,寻求大自然的馈赠。它丰满富饶,不拒绝任何人的请求,获取食物的前提是,你必须知道如何爬树、潜海、上山,想获取食物就必须亲自去做。

我赤脚走路,脚底长了不少厚茧,与泥土更加亲昵。我几近全裸,不再怕阳光曝晒,甚至觉得阳光是那么可爱。中午,我砍下几根树枝,架在一棵树下,铺上香蕉树叶搭起一座凉棚。野香蕉已经熟了,我赶紧取木生火,煮香蕉果腹。

夜晚,我睡不着。我害怕野猪窜过来咬我的腿,就把斧头的绳子系在手腕上。黑夜昏暗,睁眼不见一物,周围有磷火闪烁,是菌类植物发出的光,也许是山鬼。睡梦里一位少女变作一条百年老鳗,潜入水底。

高更说:文明离我逐渐远去,我逃离了虚假与迂腐,不再受那些所谓文明道德的限制,再也没有虚荣和功利的拘束。我获得了动物一样自由自在,我属于野蛮人,一只无边森林里没有上颈圈的狼。

回归丛林后,凭借视觉画画的高更,嗅觉突然变得异常敏锐,这也是犬科动物狗和狼的属性。他在日记、书信中会常常写到各种气味:我的茅屋附近充满了宁静,我陶醉在大自然浓郁的芬芳中,使我更接近遥远的古代。山林里藤蔓与野蕨覆盖,万籁俱寂,我和一位年轻健壮的毛利小伙到深山砍伐树木,仿佛是依靠嗅觉才寻到那条羊肠小道。这位年轻人浑身赤裸,身体像野兽一样矫健,他朝气蓬勃,与自然协调,“身上散发出一种清香”。而他遇到的毛利族少女,都像健康的小野兽那么灵动婀娜,“她们充满魅惑,身体散发着半动物半植物的混合香气,这是来自于她们血液的味道以及栀子花的清香。”这种芬芳不是巴黎的名贵香水,而是大自然散发的内在气息。来到塔希提岛,“诺阿、诺阿”成了他的口头禅,也成了他的那本著名的札记的书名,“诺阿”,在当地人的语汇中就是“芬芳”,诺阿、诺阿,处处是一片芬芳!

在《诺阿诺阿》中,高更处处亦野蛮人为荣,以野蛮人自居,说自己终于进入了大自然的怀抱,进入了真理之中。在高更看来,“艺术根源于大自然,有着它自己的梦”,“为了创新,我们必须返回根源,回到人类的婴儿时期。”对于中国人来说,这又是多么熟悉的远古回声,老子曰: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高更说:“我在塔希提岛上度过两年时光却年轻二十岁,我比初来时更像是野蛮人了,也更加有教养了。”“原始性格之于我犹如生命回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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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末岛上的原居住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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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更的油画塔希提的女人

高更在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马尔科斯群岛生活了将近十年,其间夫人梅特对他已经绝望,很少与他联系,他最疼爱的一双儿女也都英年早逝,巴黎的朋友多半与他断绝了关系。他的物质生活十分贫乏,有时候如果不能从海边捞到些小鱼小虾就要忍饥挨饿,画布和颜料时时短缺,暴风雨摧毁了他亲自搭起的木屋,他还染上多种疾病,发热,吐血。为了维护土著人的权益,他和地方政府发生冲突被打断了一条腿。这时,他就像一匹受伤的狼,只能躺在洞穴里暗暗舔着自己的伤口。他曾经服毒自杀,未能如愿。高更说,他已经被击倒在地,但他并没有屈服。在他的身上依然燃烧着顽强的生命力、创造力。

他在这时期创造的一系列作品,已经完全摆脱西方传统绘画理论与画法的束缚,更由于受到东方美术的影响,大块纯色平涂,流畅的线条勾勒,不同意象随心所欲的拼接,使其画面上充盈着一股原始的氛围,一缕异国情调,一丝悲怆的旋律。在他的作品中,“野性取代了人性”,“原始倒退取代了社会进步”。

艺术的革新往往打着复古的旗帜。当人类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时,人们就开始回味、留恋史前时代,追寻古朴直率的原始艺术,选取一个新的起点踏上未知的征途。高更从巴黎出走之后的绘画艺术,正是在这样一个“节点”上显示出他的光彩与价值。

开始的时候,这样的作品往往得不到人们的认同与理解。高更敬重的作家朋友斯特林堡(August Strindberg,1849—1912)就曾在信中直言不讳地告诉他:你是仇视现代文明的野蛮人,我不理解你的艺术,也不喜欢你的这些画。并劝他放弃对当下文明社会的厌恶与拒斥,努力求取观众们的认同。高更丝毫不为其所动,立即回信拒绝:“你们的文明世界和我们野人世界存在着巨大的鸿沟,在我这里,原始蒙昧的文明就是我要的人生,这是我心中人间天堂的蓝图。”

高更生前穷困潦倒、无人问津。死后不久便声名大振。他的作品由于淋漓尽致地表现的人类灵魂的深度、精神的高度而就获得高度评价,获得众人的追捧,在艺术市场卖出了天价。高更的名字成为欧洲美术史上的一座里程碑,人们将他誉为伟大的画家。

似乎是维特根斯坦说过:科学并没有什么奥秘,真正的奥秘在文学艺术这里。那么,也应该是在文学艺术家这里。

细读了高更的多种传记之后,很容易产生这样一个困惑:这个“伟大画家”在个人生活领域,一再颠覆现代文明的秩序,一再违背现代社会的伦理观念,男女关系荒唐混乱。在中国,如果考虑到当下的道德氛围,所谓“伟大”无论如何不能成立。38岁的实力派电影演员黄海波,被公认为天赋高、人品好,只因为一次酒后乱性,被拘留十五天、判刑6个月。尽管众人同情、未婚妻宽容,仍然被业界封杀,从此之后再无出头之日。享有世界声誉的“钢琴王子”、肖邦钢琴比赛世界冠军李云迪也是因为以身试法的“性交易”被警方抓捕,一霎时沦为“劣迹艺人”,音乐家协会当即将其除名,舆论界一片喊打喊杀:“黑白琴键不容涉黄,人生正道不容走歪”、“挑战国法公德,自作孽不可活”。如今,“钢琴王子”不知流亡何处。

与黄、李二人的道德瑕疵相比,高更这个“伟大画家”简直就是一个“流氓成性的渣男”!他和梅特女士婚后育有五个子女,妻子美丽贤惠,却仍然挡不住他寻花问柳,宿妓嫖娼,染上性病。在南太平洋岛国,他陶醉于部落少女清新健康的躯体,不断更换新娘,新娘子有的十三岁,有的十四岁。如果依照现代法律,那就不只是道德问题,而是刑事犯罪了。

不过,道德与法律都是具有时代性、地域性的。

唐代的白居易、宋代的苏东坡均蓄养歌伎舞姬,反成了风流佳话。明末妓女柳如是、李香君作为时代明星,“人设”远高于一般良家妇女。原始社会中群婚、杂婚、一夫多妻、一妻多夫乃是合理存在。至于动物界里,狮王、狼王独霸了群体中的性交权利此乃天经地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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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希提岛上的女孩

高更从来不想遵循欧洲文明社会的“人生正道”,在背叛巴黎都市文明时,也就背离了巴黎社会的良知与公德。来到塔希提岛,他决意要做一个山林部落的野蛮人,一只旷野里的狼,那么,遵循野蛮人的道德、狼群里的道德反而证实了他的言行一致。

十八岁结婚是文明社会的婚姻法,在塔希提岛的毛利人部落里,十三岁成婚为部落公认。看上了就“领走”一个,是部落里的习俗。婚后如有不适双方都可以自由地解除婚姻,不存在人身依附,不存在道德评判,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里曾说过:“男女之间的关系是人与人之间最自然的关系。因此,这种关系可以表现出人的自然的行为在何种程度上成了人的行为,或者,人的本质在何种程度上对人来说成了自然的本质。”那么,是现代文明的婚姻法符合“自然的关系”,还是毛利人的野蛮习俗更符合“自然的关系”?

1903年5月8日,高更死在马克萨斯群岛的阿图奥纳小村庄,死前一个月他写给查尔斯·莫里斯的信中说:“真的,我是一个野蛮人。而且文明人能预感到这一点,在我的作品中,除了这个不由自主的野蛮人之外,没有什么令人惊奇或混乱的东西。正因为这样,它是无与伦比的。一个人的作品就是对这个人的解释。”“艺术刚刚经历了由物理、化学、机械以及对自然的研究所引起的长期畸变阶段。艺术家,由于丧失了他们的全部野性,失去了应有的直觉与想象,失去了足够的创造性力量,于是他们只能在人群中随俗沉浮。”正是离群索居、回归原始、回归蛮荒,他才获得了创造伟大艺术的原动力。由此,海外的艺术创作理论就为天才艺术家(首先必须是真正的艺术家,自封的不算)制定了一条“道德豁免权”,为了伟大艺术的诞生,也只好对他们的私生活予以宽容。

高更的妻子梅特,晚年曾这样评价丈夫:“无论在性情上还是行动上,他都是一个坚强的男人,心无恶念与猜疑。也许他过于轻率,总按照自己的意念行事,但他总是非常冷静,始终如一而不盲从。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选择艺术,但他有权这样做。但我不赞成他那疯狂无望的冒险,我拒绝陪伴他。”梅特始终不理解这么一个有天赋、有资质的人为什么会选择艺术这么不靠谱的职业。梅特敬重这个干练的银行职员,而艺术家高更对她来说始终是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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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的高更

高更的儿子保拉·高更在为他的父亲撰写回忆录时,如此评判美术家高更:父亲是一个矛盾的人,父亲的感情是内省的,他的背后有着非常强烈的感情生活,我把它看成艺术家高更,一个一生都在积累艺术经验,把一生奉献给艺术的男人。

对于高更向着野蛮人的回归,妻子、儿子最终都表示了理解与宽容。他们是大千世界中生命由来、生存价值、生活意义的探寻者,是浑浑蒙蒙、执著任性、左冲右突、上下求索的探寻者,是在原本没有道路的旷野中用赤脚踏出一条小路的使徒。

在人类的历史上,真正的诗人、艺术家,无论他们的教主属于“日神”或是“酒神”,属于上帝还是属于撒旦,最终都将接近于神圣先知或接近于癫狂怪诞。正是他们对于艺术的全身心的投入,让这些原本与我们比邻而居的同类超凡入圣、成仙成魔,修成正果。自然是艺术的法身,是艺术创造的源头,越是接近自然,就越是接近神灵、精怪,所以这些诗人、艺术家很少有人能够成为道德楷模,无论是高更、毕加索,还是徐悲鸿、张大千。

在以往的社会里,颠覆时代潮流、拒斥当下文明的诗人、艺术家反而总会得到人们更多的同情与爱戴,“私德”的亏欠并不影响人们给他们戴上“伟大艺术家”的桂冠。在一个健全的社会里,人们倒是应该对那些以国民楷模自居的政府官员,施以更为严格的伦理尺度与道德监管。看一看,凡是折腾出事之后被收治的官员,一经曝光竟十之八九道德败坏、生活糜烂!

中国的陶渊明在40岁的时候告别官场回归田园,为后世的人们虚构了一方精神高地“桃花源”;高更也是在将近40岁时逃脱都市牢笼,寻归旷野,用画笔为现代人绘制出塔希提岛的风光,那是他心中的“伊甸园”。

1898年春天,病弱伤残的高更坦然面对肉体的死亡,意识到自己将不久人世。“死去何足道,托体同山阿”,他希望最终把自己的生存哲学以绘画的方式昭告人间,面对浩瀚无垠的大自然,用他最后所有的生命之光创作出一幅大气磅礴的画卷:《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这也是他的“挽歌”、“自祭文”。他自我夸耀地说:“我已完成了一幅富有哲理、完全可与《福音书》媲美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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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

这幅尺寸为1.4mⅩ3.8m、浸透了高更血泪的鸿篇巨制,当时只卖了1000个法郎。后来的人们评论说:这幅画是画家对自己人生的总结,代表着他最后的大彻大悟。他把自己复杂的情绪记忆与人类集体的原始记忆,真实的现在以及遥远的未来都浓缩在了画面上。把“认识自己”这一人类的千古哲学命题,通过画笔做出象征意义上的解答。

艺术评论家保拉·高更在评论父亲的这幅画作时写道:大自然孕育着一种不朽,燃烧所有的元素与生灵,一次又一次获得新生命,带着亘古不变的骄傲与青春。人类从大自然中走来时一丝不挂,去时归于虚无,绞尽脑汁试图去了解自己的本真,试图探索生命的神秘。《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往哪里去?》在这些关键问题上刨根问底。只要我们活着,我们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就是赋予大自然美丽的一个元素。保拉·高更还说:晚年的高更一心求死,这幅伟大的作品象征性地总结了他伟大的一生。

原载鲁枢元著《精神守望》,浙江文艺出版社2023年11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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