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华侨报》总主笔 蒋丰

就在中国传统的端午节4天前,也就是6月6日,是日本插花艺术协会指定的日本“插花日”。作为日本传统技艺之一,插花历史由来已久,在现代日本社会,作为一种修身养性和情操陶冶,几近成为女性青睐的一大技艺之“美”。

“六月六”这一天成为“插花日”,是日本人对推动这项传统文化技艺的高规格重视。因为日本自古就有“6岁的6月6日开始学习技艺就会学得快、学得好”。看来,在用“6”祈愿“顺”这件事上,中日两国社会有着高度的相通甚至是一致。日语里有个词汇写作“稽古”,意为学习、联系艺术、技术、武术等等。“稽”可以解释为思考、学习之意。我倒认为,这个词很好地表达了日本人对习得和传承传统文化艺术、思考过去这样一种认识。也就是说,6月6日在日本价值观和文化观里的分量不仅仅是针对插花而言的。换句话说,这一天被定为“插花日”,也足见插花在日本传统文化里的地位。插花,优雅从容,淡定闲适,怎么看都是日本女性担起的一片天。其实,日本的男人钻研和爱好起插花,也绝不输女性。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刀光剑影里的战国武将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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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本室町时代前期,自大唐传入日本的中国绘画、器皿逐渐增多,王室和贵族为了更好摆放和修饰,形成了“书院造”的建筑模式。在装饰房间的过程中,“立花”逐渐成型。江户时代初期的古活字本《仙传抄》中,就记载了室町幕府的足利将军等权势圈的宅邸里十分有代表性的“三具足”的花饰,即花瓶、香炉、烛台。东福寺禅僧的日记《碧山日录》里,则记录了“立花”流派的名僧池坊专庆应武士之邀插花后,在京都广受好评的历史。据此,插花作为一种艺术形式,让花饰超越供佛的需求功能,正式问世和确立。谁说男人只爱“武装”?惹人爱的插花,竟是从打打杀杀的武将宅邸里孕育出来的。

根据《文禄三年前田亭御成记》记载,作为丰臣秀吉政权的“五大老”之一,前田利家可谓位高权重。1594年9月,丰臣秀吉造访前田利家的宅邸。贵人来访,在日语中正是上述史书里的“御成”。为做好这次御成“接待”,前田利家令池坊专好在约7.2米幅度的地板造就,设计“砂物”,也就是“立花”的一种。巧妙的是,在这次艺术造型中,“砂物”中的松枝和房间背后悬挂的画作中的猴子自然融为一体,仿佛猴子就停留在树枝上,妙不可言。从艺术上看,这样的设计造景堪称一绝。但不知,被戏称为“猴子”的丰臣秀吉,是否又会被作另一番解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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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意思的是,看到其他“大佬”在接待丰臣秀吉时精心置办的“插花”艺术品,同样作为“五大老”之一的毛利辉元也“不甘示弱”,也让池坊专好在自己的宅邸设计了“松真立花”和“鸡头真立花”。别说,这真有点,“人比人气死人”的味道。在插花“争风吃醋”上,战国的武将要是认真起来,真的就没有小女子什么事了!

其实,不光是这样位居权臣的“中央”武将,雄踞各地方城市的日本武将们同样喜欢“沾花惹草”。位于石见也就是现在岛根县西部地区的武将多胡辰敬也是一个爱花之人。其最为有名的便是留下的《多胡家家训》,其中就有专门一句教导和鼓励家人要主动学习池坊的花道。作为一介“地方大员”,将插花写入影响整个家族的“背书”,足可见插花在当时武将价值观中的重要地位。位居萨摩也就是现在鹿儿岛的武将上井觉则是个文武双修的儒将,热衷于文化艺术,在其所著《伊势守心得书》中,详细记载了其学习插花的内容。此前,“立花”发源地的池坊“六角堂”对外公开展出东北地区的战国名将伊达政宗的书信展,其中便有写道“后日晚有来客,请来插花造景”的相关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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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在世人的眼中,在那个年代,一个武将亲自学插花,虽然多少有点“不务正业”的意思,但恰恰反衬出插花对日本历史和社会发展的深厚影响。因为,花亦是“道”。用日本学者的话讲,对战国大名们而言,花道和茶道都是不可或缺的修养。在我看来,日本的文化视角中,插花一事对他们有着四重含义。第一是战火纷飞的生活环境下对内心安静的追求,第二是以花养“德”,卸下刀剑,淬炼自身性情和性格。第三是以花赋能,用日复一日的精进训练在战场上关乎性命的“直观力”。第四是花为“力”,以柔美展现刚力,这是手握刀剑的武将对外展示“软实力”的有力形式。用中国的古话讲,叫“以柔克刚”。以池坊专好为代表的花道大师,以及千利休这样的茶艺大师,都强调简约中塑造美、在自然之美中塑造真正的强大。在武将们眼中,这恰恰是自身肉体和灵魂最为或缺的。在文学作品中,织田信长说,“请善待和珍视猴、茶、花和人心,要成为这样的武将”。现实中的织田信长是否真有此话,未曾考究,但能肯定的是,插花艺术,是日本武将人生的“必需品”。

我想起由小说家鬼冢忠同名小说改编的日本电影《花战》。面对插花和背后的艺术,即便是傲慢的当权者和贵族也会回归平静,静心观赏。艺术的名流,被裹挟于权贵之争和世间的不太平。艺术创作,能否与政治的世界分庭抗礼;一部“插花”,又能否以花为“剑”,让人回归真美,远离纷战。电影对日本的花道历史是有所演绎的,但我却认为,把战国武将和“花”放在一起,才是真正令人思考的。(2024年6月24日写于东京“乐丰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