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光和时光

我住的地方对面,有一所小学。砖红的墙,透明的窗,浓墨的松,看惯之后便觉得毫无特色。偶然一天,我身体不舒服在家里休息,开窗通风时,清风忽然把一阵朗朗的读书声吹进了我的耳朵——“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我突然愣在原地,这稚嫩的童声犹如一声惊雷,唤醒了我那破碎的记忆。曾几何时,我的声音也曾透过一排排低矮的教室,随风飘落在那处农家小院里……

我的老家与我的小学仅一街之隔。说是街,其实不过是一条乡间土路,宽不超过五米,若是两辆农家车迎面而行,需得一方靠边而停,待对方先走。对方轻按一声喇叭,继而小心翼翼地擦身而过,还要注意不能压着人家在路边栽种的葱苗。总之,这条路窄得很。而我只要穿过这条路,就能到学校了。

因为离得太近,我上学从不早起,早餐也一天不落。农家的早餐简单,一碗白粥,一碟咸菜,就能打发一家子人。但是,我顶喜欢的,还是父亲摊的鸡蛋饼。

父亲摊鸡蛋饼并没有秘诀,味道却无人可比。他先将两枚土鸡蛋的蛋黄戳破,放入盐和胡椒粉,继而打散至出泡;等油烧到油微微冒烟时,再将蛋液沿着油边倒在锅里,“滋啦”一声,鸡蛋绽开成了一朵金黄的花。父亲一只手端起又大又重的铁炒勺,手腕轻轻一摇,便将锅底的蛋液均匀地铺在蛋饼上,再一抖,蛋饼瞬间翻了面,这时就可以关火了,再用余温把鸡蛋煎熟。起锅后,撒上翠绿的葱花,顿时香味扑鼻。一口咬下去,香而不腻,嫩而不柴,油香满口,真如龙肝凤髓一般。

吃完蛋饼,我总会再揪一口馒头,将盘中的油底抹干净,再夹上一小片隔壁二婶送来的脆腌黄瓜,一股脑塞进嘴里。一瞬间,淀粉的甜味将油脂的浓郁和黄瓜的咸香全都吊起来了……只可惜,没嚼两口,上课铃便响了,我赶紧抓起书包就往外冲,直到上课铃结束的那一秒,我刚好坐在教室里,嘴里的那口珍馐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晚餐——尤其是夏日的晚餐,是我更为期待的。那时全家人都在,父母在厨房里忙活着,我和姐姐便将一张四人小方桌搬到院中的阴凉处,等待着油爆河虾上桌。

油爆河虾一年只吃一次,一次只能炒一盘。只因那河虾是从村东河里捞来的野生河虾,若是捞多了,明年就没得吃了。因此,全村人都自发地守着这条规矩,谁也不会打破。

笔帽大小的河虾被油爆得焦红香脆,再用泡好的黄豆一炒,出锅时撒一把碧绿的韭菜苗,香色俱佳,再配上一碗白米饭,真是仙果琼浆都不换。

每年吃油爆河虾时,父亲总会买一瓶啤酒,在井水里冰着,吃饭时用后槽牙在盖子上一咬,“噗呲”一声,泡沫就顺着瓶口溢出来了。“你要不要来一杯?”父亲微笑着问母亲。“好啊。”母亲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杯子,等父亲倒酒。

父母碰杯的间隙,我在河虾堆里发现一条手指大小的泥鳅,我把它夹到自己碗里,再用碗挡着,将它悄悄地丢在地上。“杨多多”——我家的深棕色卷毛狮子狗——眼疾嘴快,舌头一舔,便立即将泥鳅舔进了自己的肚子。

正当我和杨多多庆幸“阴谋得逞”时,母亲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说:“要给就大大方方地给,别浪费就好。”

是啊,爱本就应该是光明正大的。至于不能浪费粮食,这是农民的孩子不用教就明白的道理。

我嘿嘿地笑着冲母亲撒娇:“才不会呢!《悯农》这首诗,老师还没讲,全班同学就会背了。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叮铃铃——”直到下课铃响起,我才回过神来,发现而立之年的自己依然站在窗前,对面是一所小学,砖红的墙,透明的窗,浓墨的松,在阳光下闪着柔嫩的光,可爱得紧。

父亲在世时常说:人这一天,不过是三顿饭的时间。时光在食物里流转,食物吃完了,时光也消逝了。

是啊,老家的那条路,那道菜,那首诗,那个人,都是我回不去的时光,都成了我内心深刻的记忆……

作者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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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颖,1994年生,河北唐山人,曾担任喜马拉雅案件专辑《京涛拍案》编辑,播放量超千万;喜马拉雅原创悬疑故事集《心京肉跳》编辑;作品散见于《滁州日报》《揭阳日报》《图们江报》《余杭时报》《邵阳晚报》等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