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4月,山东无棣县。

县委办公室干部张学德,正在来回审查一个名叫牛宝正的本地小商贩。经过县里多轮调查,基层同志们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牛宝正,应该就是多位中央领导都在找的大恩人。

看着这个普普通通,看上去没有任何过人之处的牛宝正,张学德多少有点儿不敢相信。真的会是他吗?要知道,他的历史档案上可是赫然写着5个大字:反革命分子。

为了搞清楚情况,张学德索性扮成一般审查人员,把牛宝正叫来谈话。他问牛宝正:“你认识刘澜涛同志吗?”牛宝正摇摇头。刘澜涛,时任中央纪律检查委员会委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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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学德不死心,又报出了另一个名字:“那你认识安子文同志吗?”安子文,时任中共中央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中央人民政府人事部部长,是一名部级干部。

牛宝正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叫来问话。听到安子文这个名字,他仍然是摇摇头,很肯定地表示:我真不认识他。

难道,同志们找错人了?眼前这个牛宝正不是中央要找的那个“牛宝正”?事关重大,张学德还得细细再查。

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北京西城区,有一个名叫草岚子的胡同。胡同不算很大,但在战争年代这一带却不是普通老百姓敢随便溜达的地方,因为解放前这里曾有一个在整个华北地区都很有名的监狱:草岚子监狱。

这座监狱坐南朝北,分为南监和北监,一共有48间牢房。西边有一座灰色的二层小楼,是管理人员办公的地方。如今,这里已经成为了西城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早在上世纪30年代,这里就成为了国民党政府关押北平、天津两地共产党人的主要监狱之一。我党华北局的很多领导,都曾被关进来过。

在监狱里,有一位名叫牛宝正的看守班长。

据档案显示,牛宝正1886出生在山东一个农民家庭。和那个年代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在军阀混战的山东,牛宝正的人生从小就是悲剧色彩的。

因为家贫,牛宝正没读几年书就早早辍学了。此后,他在老家各种脏活、累活都干过,却始终摆脱不了穷苦日子。一面是军阀为争地盘,发动大大小小的战役;一面是当局的不作为,老百姓的日子苦不堪言。

33岁那年,县警察大队招人,牛宝正也曾去干过一段时间。后因时局不稳,他便早早地解甲归田了。回到家后,牛宝正娶妻生子,在家务农。但因为收成太差,他又不得不再次出去谋生。

这一次,他和几个同乡一起去了北平。此后,他通过朋友认识了北平宪兵侦缉队的一个小官,并在草岚子监狱谋得了一份差事。到这一年,牛宝正已经年过4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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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吃过太多苦,再加上天性比较老实,牛宝正和监狱里的看守们相处得都不错。日子久了,他也就由一名普通看守,被升任为看守班长。

而对监狱的犯人们来说,牛宝正也属于比较客气的看守之一。平时,他对犯人不会像其他看守一样凶。他总觉得活在这个世道,大家都是苦命人,没有必要互相为难。

如果日子这样过下去,牛宝正的一生必然是浑浑噩噩的。直到有一天,一群英雄被捕入狱。

1931年前后,因为叛徒的出卖,北平、天津的地下党组织,受到了破坏。正如同当年上海地下组织遭遇顾顺章的叛变事件一样,这次北方地下党组织受到的破坏,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

当时,被敌人逮捕的我党骨干包括:中共河北省委书记殷鉴、省委委员安子文、省委巡视员刘澜涛、杨献珍等一大批人。这些人,都被关进了草岚子监狱。

几乎从第一天见到这些人开始,牛宝正就对他们另眼相看。因为在他们身上,牛宝正看到了一种骨气:

首先,这些人都是铁骨铮铮的汉子。

他们中有很多人,受到了一次又一次地拷问,有的被关进死囚,有的被钉上大镣,却都能做到面不改色。

其次,这些人在牢里一直都很乐观。

自入狱之日开始,这些了不起的人就在狱中成立了一支特殊的党支部。他们推举中共河北省委书记殷鉴为狱中党支部书记,另几位骨干也各司其职,带领大家继续学习革命精神,准备在狱中与敌人斗争到底。从他们的眼神里,牛宝正意识到:这些人,并没有被打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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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方便狱中的斗争,同志们不但细细了解了监狱的结构,管理人员的情况。而且,还给每个管理人员都取了一个代号,方便互传信息时用得上。值得一提的是,他们给牛宝正取的代名叫:OX。这是根据“牛”字的英文,来取的。

一方面,牛宝正观察着这群重要的“犯人们”;另一方面,“犯人们”也在观察着他。

通过观察,我党同志们发现这个牛宝正比一般的看守,更容易争取过来。一件特殊的小事,让大家有机会跟牛宝正有了一次“近距离”的接触。

那天,牛宝正收到了一封从山东老家寄来的信。信里说,他的老母亲病重在家,日日盼着他早点回来。同时,因为没钱给老太太看病,亲人们也希望牛宝正能寄点钱回去。

这件事,可难坏了牛宝正:

一来,他不认得几个字,要写信回家对他来说有难度。他问了一圈,看守人员里没人会写字;

二来,他在北平本来就举目无亲,吃饭、租房都得花钱,一下子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牛宝正想了想,这批送进来的犯人里,好像个个都挺有文化的。于是,他找到了一个叫杨献珍的犯人来帮自己写封回信。恰好,这杨献珍是我党华北地区地下党的一员骨干。

那天,牛宝正拿着笔墨,到大牢里找到杨献珍,请他为自己代笔。牛宝正一句一句地表达着自己对母亲的挂念,在北平生活的不易,以及这些年受过的苦,等等。讲到伤心处,杨献珍发现牛宝正脸上写满了对母亲的愧疚。

这件事,给了杨献珍很大的触动。他迅速把这件事,汇报给了狱中党支部的同志们。大伙儿细细讨论后得到结论:这牛宝正良心未泯,是一个值得争取的对象。

于是,从那以后,每次牛宝正执勤的时候,杨献珍都会跟他聊天、搭话。日子久了,两人也越来越熟。后来,同志们还特意凑出一些钱,让杨献珍交给牛宝正,并叮嘱对方:快拿去给你老母亲治病吧!(当时有些被认为“罪”轻的同志,家属探监时能带一些钱进来)。

这一举动,深深地感动了牛宝正。来北平这么久,几乎没有人这么关心他,他对杨献珍说:“兄弟的一番情谊,我牛某人心领了!以后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定当尽一些力!”

杨献珍见他这样说,便抓住机会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兄弟是个读书人,生平没什么嗜好,就是喜欢看看书、读读报。牛班长方便的话,能帮我买一些书报进来,我一定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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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宝正觉得这都是些小事,当场就答应了。此后,他便经常偷偷带一些进步书报进来。咱们的狱中党支部,也因此得到了极快的发展。

后来,受到这些进步书报,以及杨献珍、安子文等同志们的话语宣传,牛宝正的内心也越来越向我党倾斜。

特别是当他陪着那些反动派审讯我党干部们时,看着他们视死如归、不屈不挠的样子,牛宝正心里受到的震撼是巨大的。他并不太明白什么是共产主义,但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打心底希望这些好汉们能有个好结局。

在此期间,牛宝正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主要为我党做了以下几件事:

其一,送情报。

狱中党支部要跟外面的同志们联系,牛宝正自己不方便出面,就派妻子和儿子去联络点送取信件。这些信的内容牛宝正看不懂,也不敢拆开来看,都是原封不动的传递。

其二,掩护地下党前来探监。

按理来说,重犯们都是不允许探监的。但在牛宝正的安排下,我党同志们经常能扮成家属,进来与党支部取得联系。

其三,提前通知同志们做好应对审讯和调查。

监狱里的审讯工作,是一阵一阵的。每次牛宝正接到命令,要对在押重犯进行某种方式的审讯时,他都会提前通知。

有时候,敌人甚至会安插几个特务伪装成犯人,希望能打入被捕人员内部,获取我方情报。对于这些情况,牛宝正也会及时通知。这样一来,就避免了我党支部被敌人渗透。

在朝夕相处中,牛宝正最大的心愿就是:这些好人要是都能平安出去,那自己也算是没忙活这一场。

1936年年初,机会终于来了。当时,全国抗日浪潮高涨。工人、学生都纷纷走上街头,要求当局积极抗日。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没有那么多精力和财力来管理各大监狱的犯人。

事实上,自从同志们被关进大牢那一刻开始,我华北局就在想办法积极营救,并一直叮嘱他们:一定要坚持住,等待时机。现在机会来了,时任北方局书记的刘少奇迅速向中央汇报:是时候想办法营救他们出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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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要狱内、狱外配合,就肯定需要最值得信赖的人来传递信息。这一时期,牛宝正就充当了这一角色。在同志们的各种斡旋和安排下,自1936年9月份开始,陆陆续续共有60多名同志出狱。

为了安全起见,他们出去后各自潜伏。在街上见到了也不说话,完全当不认识。等到风平浪静后,他们才又纷纷和组织接上了头。

同志们是获救了,但牛宝正此后,却吃了不少苦头。因为长期在狱中与我党人士接触,在一次清查中他受到了上级的怀疑。他们逮捕了牛宝正,并对他严刑逼供。期间,牛宝正咬死不认,称自己和共产党没有任何关系,这才没有被马上判处死刑。

我党的同志们都是有良心的!得知这一情况后,他们冒死把牛宝正营救了出来。最后,为了他及全家的安全,还专门派人把他们一家护送出了北平。

那么离开北平后的牛宝正,过得怎么样呢?

出城后,牛宝正带着妻儿回到了山东无棣,成了一个走街串巷,以做小买卖为生的小商贩。建国前,对于过去的事,他绝口不提,生怕给家人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山东解放后,当地开始查牛宝正的历史。当年他进过国民党警察大队、当过监狱看守班长的事,自然就成了他人生的“污点”。因此,他的成分也就被划为了反革命分子。

对此,牛宝正也曾想过解释,但这种事没有人证,他就是想说也说不清。好在,因为平时他表现良好,当地也并没有太为难他。

而另一边,当年受过牛宝正帮助的那些人,除了早年牺牲的英雄,很多都成了开国元勋。

1949年10月1日,这些元勋在参加开国大典时,又回想起了当年的艰苦岁月,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牛宝正。于是,安子文部长和大家商议了一下,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找到牛宝正,报答他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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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情已经过了十几年。当时大伙儿只知道牛宝正是山东人,根本不知道他的具体籍贯等。于是,一纸急电就被发往了山东省政府:寻找牛宝正。

寻找工作是不易的,好在地方的同志们都尽心尽力。最后,大家通过贴《寻人启事》、下乡打听、集中排查等各种方法,终于把目标锁定在山东无棣县。于是,便有了本文开头的一幕。无棣县干部张学德,找牛宝正谈话。

那么,当张学德问牛宝正,是不是认识安子文部长等人时,为何他会说不认识呢?难道,他真的把之前的事全都给忘记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事实上,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情况,是因为当年在华北从事地下工作的安子文等人,用的都是化名。直到解放后,他们才恢复了真名。

牛宝正称自己确实在草岚子监狱帮过一些人,但那些人的名字是:徐子文、刘华甫等。同时,虽然已经过去了10多年了,但他还是能准确地说出这些人的长相特点。

张学德于是赶紧找到安子文等领导,结果他们非常肯定地表示:对、对,这些是我们当年用过的名字。

事情,终于水落石出。

当张学德把安子文等人的近况,告诉牛宝正时,他一边落泪一边说:“没想到我老牛,救了这么多大领导!”。不过,当张学德提出中央领导希望接他们一家到北京生活时,64岁的牛宝正却拒绝了,他给出了3个理由:

其一,我对党无大功,受此厚待于心有愧;

其二,穷家难舍,乡土难离;

其三,独子外出不在家,他一个人难以进京。

对于这点,当地领导一一跟他解释清楚了。县领导告诉他:你的功劳有多大,中央领导们心里都是有数的。而后,县里又让人赶紧通知牛宝正在外工作的儿子,让他尽快去北京与父亲会合。就这样,牛宝正才在当地百姓的热情欢送下,去了北京。

此后,牛宝正的晚年生活,过得是相当不错的。他被认定为革命功臣,享受干部行政18级待遇。他一直放心不下的儿子,因为文化水平不错,也被安排了工作。

1954年11月,68岁的牛宝正在北京病逝,中央很多老领导都前来悼念。

是的!牛宝正立了功,所以他理所应当受到大家的敬重。

很多人听过他的传奇往事后,都会问一个问题:为何当时,他会心甘情愿冒险去做那么多事?是什么力量,让他这么做?

这个问题的答案,笔者认为:另一个与牛宝正有着类似经历的老人,应该能给我们答案。此人名叫:凌凤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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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凤梧本是浙江金华人,本也是一个国军下层官员。不过,他的官比牛宝正要大一点,他是看守所所长。而他的看守所里最有名的“犯人”,名叫:方志敏。

当方志敏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每天花16个小时,写下《可爱的中国》和《清贫》时,凌凤梧就在他所长办公室看着。当时,看守所里很多人都说:“这个犯人,怕不是傻了吧!写这些有什么用?”

但凌凤梧却很受感动。他尽量照顾着方志敏的生活,为其写作提供了不少方便。同时,方志敏也曾劝过凌凤梧:不要再跟着国民党干了……

方志敏牺牲后,凌凤梧听了他的劝告,回到老家当了个教书先生。此后的很多年里,再提到方志敏,凌凤梧都会说:不是我帮了他,是他的一言一行救了我,他是我的恩人!

为何要帮他们?不是图财、不是为将来留后路,仅仅是因为:英雄身上自有一股力量,这股力量可以燎原。哪怕,他们身在狱中;哪怕,他们失去了自由。这股力量,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