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为了你，甚至跟我的发妻和离，所有人都知道我喜欢你，你怎么能移情别恋？」
裴岑提起发妻两字，正和萧悰在楼上看戏的我忍不住无语。
当过他的妻子，真是此生都抹不去的黑历史。
苏安安直接嗤笑出了声，歪着头道：「又不是我逼你和离，少来道德绑架我。实话告诉你，我已经是王爷的人了。」
她唇角勾起，脸上浮现一抹娇羞，风情妩媚。
裴岑面色一片灰白，捂着胸口，被气的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到底是世家公子，没正式把苏安安娶进门前，是不会碰她的。
然而，萧泽风流成性，没这个忌讳。
苏安安主动投怀送抱，他又怎肯放过到嘴的肥肉？
裴岑发了疯似的咒骂：「贱人！苏安安，你就是个狼心狗肺的贱人！」
萧泽眉头皱起：「慎言，当着本王的面，可容不得你放肆。」
他招了招手，马夫扬起鞭子，毫不留情地朝着裴岑落下，打得他掩面后退：
「敢拦我们王爷的马车，我看你是不知死活！」
苏安安一个多的眼神也没给裴岑，等到萧泽说「停」，方才离开这里。
而裴岑，被抽的衣衫破碎，躺在大街上狼狈不堪，以袖覆面，无颜见人。
8.
啪啪啪。
萧悰鼓掌。
「真是好一出戏啊，恐怕裴家公子当街抢人还没抢过的事，明日就会在上京传开了。」
他眼眸明亮地看着我，「幸好清词你已经跟他和离，裴岑这人一看就靠不住。」
「的确。」
要是裴岑靠得住，裴家也不会是如今这个样子。
我勾起唇角，和萧悰吃完茶点，便去了街上看花灯。
七夕游人如织，璀璨的花灯仿佛一颗颗坠入人间的星火。
萧悰忽然一笑，说有惊喜要给我看。
我正疑惑间，人群突然大片地涌来，原是明月楼的花魁乘着特制的花车游街，引起一阵骚动。
我被挤推得到了边缘，不仅跟萧悰分开，声音也被周围的欢呼覆盖。
一片飞舞的花瓣中，高大的花车穿过人流。
却不想顶上悬挂的莲花灯被风一吹，火势猛地烧了起来。
「快看，着火了！」
角落里传来一声惊叫，正在花车上弹奏琵琶的花魁娘子变了脸色。
那盏着火的莲花灯就挂在她头顶，朝她落了下来。
见状，我脚尖一点，提起真气，从人群里一跃而出，抱着车上的花魁娘子，凌空而起。
烟花绽开。
所有人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
刚才还热闹无比的长街，顷刻变得落针可闻。
我垂眸，亮如白昼的烟火中，看见了人群里满目惊艳的萧悰。
他望着我，仿佛眼里只容得下我一人。
我不禁一笑，却在这时察觉，还有一道灼热的目光紧紧盯着我。
却是失魂落魄，形容狼狈的裴岑。
他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有些痴了，眼底闪过悔恨的神色。
待我放下花魁娘子，裴岑便酿酿跄跄朝我走了过来：「清词……」
萧悰忽然出现，挡在我身前。
裴岑停下脚步，面色几度变换，最后古怪地笑了一声：「连你也像苏安安那样？」
「怎样？」我摸了摸脸，这才发现面纱在刚才救人时弄掉了。
瞧着裴岑咬牙切齿的模样，我勾起唇角，「别忘了，我跟你已经没有关系了。」
「不错，裴公子若还要点颜面，便不要再出现在清词面前，否则，休怪本王对你不客气。」
萧悰语音低沉，少见地没有笑意。
他身为亲王，若拿出气势，也是凌厉逼人。
裴岑眼神衰败，怔怔地看着他牵住我的手离开，一夕之间，清冷的傲骨，仿佛被人折断。
9.
到了人烟稀少的街尾，萧悰方才松开我的手。
他有些无奈地叹一口气，苦恼地用扇子点了点脑袋：
「本来想给你看烟花的，可是花车出了意外，裴岑又恰好在那里，害得你都没看见几眼。」
「原来是你放的……这就是你准备的惊喜？」
「是啊，喜欢吗？」
萧悰眼睛亮晶晶的，我情不自禁地点头：「喜欢。」
「那……你喜欢我吗？」
萧悰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故作随意地问道。
我沉默下来，不知该怎么回答。
萧悰接着开口：「和我在一起，不会让你失望的。我知道你所有的喜好，知道你喜欢桃子，喜欢桂花糕，喜欢白衣，喜欢练武，喜欢射箭……我还知道，你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裴岑。」
我有些意外地抬头，他笑的得意，
「你看裴岑的眼神只有冷漠，没有半分爱意，可见当初嫁给他，根本不是你所愿。当然，我不介意那些，哪怕你与人成过亲，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冰清玉洁的严清词。
之前苏安安问我是不是穿越的，其实我骗了她，我的确有前世的记忆。
在那里，男人只会有一个妻子。所以你如果愿意嫁给我，那你也是我唯一的妻。
我不会纳妾，也不会养外室，不会束缚你相夫教子，更不会强迫你三从四德。
你愿意练武就练武，愿意射箭就射箭……好不好？」
萧悰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眼尾泛红，眸子却更亮了。
我的心怦怦跳动，本就摇曳的心神，仿佛全融化在他温柔的眼眸之中。
抿了抿唇，我问道：「王爷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萧悰想了想，眼神变得悠远：「我也不清楚，只是当我察觉的时候，便再也移不开眼了。」
「严清词，七岁那年你把我拐回将军府，说要跟我成亲，可是及笄后，你没等我回来，就嫁给了裴岑。我不管，你要对我负责。」
萧悰耍赖一般拉住我的手不许我走。
我思索片刻，点了点头：「好啊。」
他反而愣住了：「你……你同意了？」
「嗯。」我抬起眼，勾唇一笑，「反正，二婚还能嫁给亲王，我不亏嘛。」
萧悰蹙眉：「没有一丝不情愿？若你实在不愿，我也不会真的逼你……」
「愿意的。」
怕他不信，我踮起脚，轻轻吻在他唇边。
在萧悰猛地爆红的脸色中，我抚摸着记忆里那张不曾更改的俊秀容颜，忍不住道：「其实，我喜欢的，先遇见的，从始至终都是你啊。」
10.
若非将少年时期的萧悰认成了裴岑，祖父询问我是否愿意嫁给裴家的时候，我不会同意。
我若不同意，严家与裴家便不会有口头婚约。
当裴岑从西北回来，身受重伤需要冲喜时，我不会被裴老夫人以此为理由要挟，嫁给他冲喜。
「萧悰，你猜对了，我一点都不喜欢裴岑。」
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当初他想出上京游历，请求我哥哥去往西北时带他一起。
然而那里敌人环伺，何其危险。
裴岑只会读书，不像我们将军府的儿女习有武功，爆发战乱之时，被敌人砍成了重伤。
因为边疆无法医治，于是送回上京。
多少良药吊着性命，最后无计可施，裴老夫人便想找人冲喜。
第一个找的，便是我。
一来，我刚刚及笄，年龄合适，家世不俗；
二来，祖父去世前跟裴老侯爷有口头婚约，嫁进裴家也算名正言顺；
至于第三么，人到底是跟着我哥哥去的，出了事，我哥哥难辞其咎。
裴老夫人拿这几点相逼，若我不同意嫁给裴岑，那等裴岑死后，她就要撞死在我将军府门口。
祖父与她夫君毕竟是忘年交，哪能真让她死？
不得已之下，只能把才及笄的我嫁给裴岑冲喜。
可是，冲喜的名声到底不好听。
所以裴老夫人对外只说是我挂念裴岑，愿意履行婚约，嫁进裴家伺候他病体。
裴岑也一直因此误会我，以为我是趁虚而入。
他本不愿娶我。
等他身体好后，便无视我在他身旁端药倒水的伺候，几乎日夜不曾合眼，立刻与我分了房。
不想此举更合我意。
君无情，妾无心。
裴岑根本不懂，他没有哪点值得我喜欢。
我真正喜欢的，是那个温柔有趣，尊贵无双，却在我面前毫无架子的萧悰。
11.
很快，婚事定了下来。
家中父母和兄长发现送来聘礼的人是端王时，皆不可置信。
哥哥更是喃喃道：「小妹，你居然真要嫁给端王殿下了！」
小时候我吵着闹着要找萧悰的事全家都知道。
可那时他们都认为这是小孩子的玩闹，不过是一段孽缘。
谁知，变成了正缘。
父亲欣喜不已，但还是有些忧心：「陛下能同意这桩婚事吗？」
我毕竟嫁过人，萧悰不介意，不代表皇帝不介意。
「萧悰说他有办法。」
我放下茶盏，语气里满满都是安心。
我相信他不会让我失望。
果然，没几天，萧悰便拿到了圣旨，春风得意地道：
「我要让上京所有人都知道，我娶到了最心爱的姑娘。」
为此，婚礼上的一件件物什，都是萧悰亲自掌眼。
连头冠上的珍珠，都得经过他的手挑选。
我坐在院里，绣着嫁衣上的牡丹，想起他那阵傻样，忍不住浮现出笑意。
月底，去金玉轩取定做的首饰。
却不想，碰到了裴岑。
他下颌长了些许胡茬，眼神沧桑了很多。
听说裴老夫人想要再给他找一门亲事，但是屡屡碰壁。
不仅是女子重名声，在本朝，男子的名声也颇为重要。
裴岑原本还当得起一声清风朗月，可经历和离与苏安安之事后，他的薄情之名，早就传得人尽皆知。
没人愿意嫁他。
于是他找上了我。
看见我，裴岑神情痛苦，面上满是后悔：
「清词，我错了，这些日子我一直想找你，但是将军府的人不让我进去，我只好在外面等你出现。
苏安安不仅跟静王搅和在一起，还到处败坏我的名声。我对她已经彻底失望，只想你能回来。只要你肯回来，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
被抛弃了，知道回头了。
可惜，我也不想捡垃圾。
我笑着摇头道：「裴岑，你知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欢你？」
「什么？」裴岑愣住，下意识地反驳，「若不是喜欢，你当初为什么嫁给我？」
「当然是因为裴老夫人以死相逼，她拿了我的八字去算命，算出我能给你冲喜，逼着我嫁给了你。」
隐瞒多年的真相被说出，我成功看见裴岑震惊的表情。
「不止如此，她当初说的话，可比你现在厉害多了。我就是被她生生逼得嫁进了裴家啊，但最后，嫌弃我的还是她。」
想到和离前，裴老夫人那番话，我不禁冷笑一声。
「裴岑，你好好回去问问，就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明明是你自己随性妄为导致的祸事，却差点赔上了我的终身幸福。我还要多谢你肯和离，主动放我离开呀。不然我怎么有机会，嫁给我真正的心上人。」
12.
一番话接连落在裴岑耳中，他后退一步，煞白了脸色：
「不，你在骗我……」
「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骗你的必要？」见到裴岑这模样，我颇感无趣。
果然，不管什么时候，他都让我提不起兴致。
乏善可陈。
「小桃，我们走。」
带上装好盒的首饰，我转身离开。
裴岑追了上来，竟然扑通一声跪在马车前。
「清词，我没想到会是这样，你原谅我吧，我以后一定好好对你！」
他也真是豁得出去，众目睽睽之下，不惜下跪央求我回去。
然而，我只是嘲讽地挑起嘴角：「忘了通知你，下个月，我就要成亲了。」
裴岑震住，我在他的目光中放下车帘，扬长远去。
本以为他会就此放弃。
谁知裴老夫人居然再度上门，和裴岑一起，送了许多礼物来。
哥哥忍不住痛骂：「以前小妹嫁给你家时，不见你家送什么礼，现在倒学会送礼了？滚滚滚，带着你们的东西滚，裴家的高枝，咱将军府攀不起！」
他把两人拦在外面，别说进去，连口茶都没给。
裴老夫人本就压着气性，见到我哥这么不客气，当即要拉着裴岑走。
「一个和离过的妇人，还拿什么乔？岑儿，为母给你寻个更年轻娇媚的，保证比严氏清词乖顺一百倍！」
裴岑任由裴老夫人拉着，一动不动。
恳求的眼神，直直落在哥哥身上：「清江兄，你便通融一下，让我见清词一面，好吗？」
「呸，别叫我清江兄，你不配。」
哥哥冷漠道，「当年你求我，我看在裴严两家的交情上，才带你去西北。可你们呢？出了事便全怪我，让我小妹做了牺牲品。我已经对不起她一次，绝不会让你们再欺负她第二次！」
将军府侍卫涌出，不肯让二人靠近一步。
僵持许久，裴家的人只得悻悻离开。
萧悰得知此事，干脆放出了消息。
严将军府上的小姐，要嫁的人乃是端亲王！
「不怕死的，就来抢亲王的亲。」他冷冷一笑，拉动弓弦，一支箭疾驰而出，正中山腰的梅花鹿。
我与他切磋射艺，见他箭术这般精准，起了好胜之心，一直待到傍晚才回去。
夜色里，他把我送到将军府。
我回头看他，见暖黄的灯光中，他微微一笑, 被风撩动了耳畔的发丝。
如此温柔, 如此缱绻。
13.
裴岑再没有来找我。
萧悰说到做到，在裴岑骚扰我的时候，打断了他一条腿。
至此，裴岑才终于放弃。
裴老夫人求娶不到贵女, 便转而相看起平民女子。
然而裴岑不肯接受老夫人安排的婚事, 待在家里闭门不出。
连苏安安见他, 他都拒之门外。
说起苏安安，被静王玩腻后，就弃之如敝。
她以为凭借自己的本领可以当上静王妃, 但风流成性的静王，连个侍妾的名分都没给她。
她失了身子, 走投无路，才想到来找裴岑。
可惜，裴岑废了一条腿后，也不想看见她。
甚至出言讽刺, 骂她残花败柳。
苏安安哪里受得了这个委屈，哭哭啼啼跑走了。
镇国公不想收个声名尽毁的女儿, 断绝了跟她的关系。
曾引起上京风潮的穿越女, 就这样消失在人前。
但这些, 和我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景唐二十七年，冬, 一个雾蒙蒙的黄昏里, 我再次穿上嫁衣, 嫁给了萧悰。
十里红妆铺满长街，那一袭红衣的青年, 早早等候着我，拜了天地，送入洞房。
温暖的焰火绽放夜空, 柔媚的红梅悄然吐蕊。
我在萧悰怀里，感受到他炽热的爱意, 像从冬天一下子走到春天。
新婚夜后, 便是入宫拜见。
不知萧悰都说了些什么, 宫里的贵人都不曾为难我。
作为萧悰生母的皇贵妃更是褪下手腕的镯子, 深深看着我，只嘱咐了一句话：「不要辜负他。」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萧悰为了娶我, 为了以后只有我一个人, 不知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我怎么会辜负他呢？
点了点头，出宫后，萧悰已经快步走来找我。
他眨了眨眼, 悄悄问：「母妃没有为难你吧？」
我摇了摇头, 低声说没有。
他松了口气：「要是受了委屈, 别忍着，都告诉我。」
「嗯。」
我握住他的手，缓步在朱红的宫墙下。
细雪纷纷飘扬，萧悰在我耳边，叹息一般地说道：「怎么办，严清词, 我好喜欢你啊。」
「我也很喜欢殿下。」
「有多喜欢？」
「有……嗯，一生那么漫长的喜欢。」
年少欢喜，白头也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