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士佬张浩

文/钟伟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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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州半岛的夏天出奇的闷热。张浩躺在仰卧板上,把脚放在泡沫棉上面,两腿并拢,两手上举,开始了仰卧锻炼。初夏的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炽热而柔情地漫射整个客厅,照着结实圆滑的肌肤,一股股内在的热汗不停地向外涌出,带着势不可挡的夏天的气息。张浩没有理会密密麻麻的汗珠,继续反复锻炼身体。

如果不是因为一场意外的交通事故,张浩现在已经开着出租车在大街小巷上跑来跑去,运气好的话会载着客人向目的地前进,要不就是到残旧的火车站排着长队等候一批又一批到达本座城市终点站的旅客。张浩每天都会瞅准个时间哪个地方的客人多,每天都能给自己带来一份能维持日常开支的收入。

如今他能做的是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是在宽敞的大厅里,躺在仰卧板上面,两臂向前摆动,迅速成坐姿,上体继续前屈,两手触脚面,低头,然后还原成坐姿,如此连续进行。时间长了,张浩喜欢上了这项运动,不出家门,刮风下雨也能锻炼身体。

外面已经热闹起来,清脆的叫买声小孩子的吵闹声在蕉乡回荡,这是九洲江边一个秀丽小镇,以种植香蕉闻名,镇子周边的山坡上、田地里是成片的蕉林,就连镇子的街道边住宅旁也栽着一丛丛的蕉树。母亲早早站在院子门前守着猪肉佬过来,买上半斤猪筒骨成了每天的工作。猪筒骨可以美容,还可以促进伤口愈合,增强体质。母亲每天早上都会用白萝卜炖猪筒骨,张浩也不知犯了哪门子错,弄出这身病痛,让年迈的母亲操心。突然传来黄毛狗“汪汪”的声音,许是昨天晚上黄毛狗偷喝了剩下的猪骨汤,每次母亲只炖两盅水的猪筒骨汤,每次都没有喝完,留到了晚上,有时睡觉去了就忘记了。果然听到母亲摔扫把的声音,还不停地叨嗦,“养你五年了,该给你吃的给你,不是给你吃的要闭上你的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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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边抹着身上的汗水边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朝楼下看去,母亲已经不那么生气了,表情随和地走到黄毛狗身边,拾起地上的扫把。黄毛狗看到母亲走过来,慌张地闪到一边去了,眼睛一次也没有离开过张母手里的扫把,直到母亲拿着扫把走进厨房,黄毛狗摇着尾巴跟随在她身后。张浩把毛巾搭在肩上,向着母亲的方向吹了声口哨,笑了笑。一会儿他闻到了白萝卜炖猪骨的浓蜜香味,想必母亲做好早饭要过来叫自己吃饭了,张浩抱起衣服走进浴室洗澡。

张浩精神抖数走进厨房,喊了声“妈”,摆着碗筷的母亲抬头看着张浩,点头应了声,然后放下手中的活儿,将张浩全身扫视一遍,关切地说,“昨晚睡得好吗?身体恢复得怎样?”张浩夸张地蹦跳了两下,活动手臂,扭动脖子,母亲眉开眼笑地说,“不错,身体恢复得不错。”

张浩把一盅猪骨汤放到母亲面前,带着笑容说,“妈,你辛苦了,白萝卜炖猪筒骨汤,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的汤。”

母亲认真地看着张浩,眼前的儿子真的是长大了,已经到了做什么事情都可以让母亲放手的年纪。但母亲似乎不愿意自己的儿子长大似的,继续尽母亲的责任照顾儿子,她一本正经地说,“只要你身体好,妈妈再辛苦也要去做。”

张浩觉得有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心里很难受,母亲操劳了大半辈子,到了六十多岁的年纪都不能清闲享福,还要为了病痛的孩子不辞辛劳地忙碌着。母亲抚养十五岁的儿子确实不容易,二十年前,在田间劳作的父亲突发脑中风倒在自家蕉地里,在县城读书的张浩赶回家见父亲时,父亲已是躺在老屋的蓆上,双眼闭着,象是熟睡了一样,张浩嚎嚎大哭,使劲地摇着父亲的身体,父亲安静地躺着毫无反应,张浩怎么也不敢相信,平日里送伙食费去学校给他的父亲永远地离开了他。那一年,父亲四十二岁。

父亲离逝,对于张浩打击很大,最终没能挤过高考这座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不过,母亲用她柔弱的双肩坚强地支撑着这个家,四十岁的母亲再也没有改嫁。

如今,张浩三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男人应是上有老下有小,自己承担家庭责任努力挣钱养家的时候,但张浩最害怕听到的两个字是“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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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毛狗“汪汪”地叫起来,摇动着尾巴,象是讨好主人给它骨头,母亲荚了块猪骨头放进黄毛狗的嘴里,黄毛狗自觉地啃着猪骨头不出声了。吃过饭后,张浩准备象平时那样出门走走,但母亲叫住了他,张浩站在原地,转过身来,看着母亲。母亲张了张嘴,想了想,说,“妈一把年纪了,邻居同年生儿子的二婆婆第二个孙子都读幼儿园了。”

张浩颤抖了一下身体,赶紧平稳情绪。母亲以为张浩没有听到,提高了声音,说,“你和田梅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三年前,他和田梅因怀不上孩子是否分开的事几乎日日提到日常议事上来,张浩和田梅的感情也因为母亲的日日叨嗦大打折扣,不过,每次不管母亲怎样说,田梅在张浩心里坚定不摇,田梅是他这辈子不离不弃的爱人,张浩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她。

张浩说,“妈,不管怎样说,我和田梅不会离婚的。”

“可是咱家不能断代呀。”母亲低头轻泣。

每次说的话题都会扯上下一代的事来,再这样说下去是没有结果的,再多的语言到最后也是深深伤害,母亲在厨房忙活的时候,张浩走出了家门。沿着乡间小路走去,看着长满田地的杂草,十几年前这些田地可是一派生机勃勃的现象,一年两季种上稻禾,和一片一望无际的蕉果青翠硕壮的蕉地,如今因征地建设开发区一切都变了模样。张浩此时五味杂陈,尤其是这样的家庭情况,让他喘不过气来。现在和他同龄的人已是第二胎加把劲了,他现在第一胎还没有着落。张浩初中毕业跟着村里人到珠三角地区打工,十八九岁的年纪,在工厂流水线干活,工厂换来换去,从一座城市到另一座城市,吃了很多苦,却没能挣到什么钱,仍住在泥土屋,一晃到了二十五岁的年纪。母亲年纪大了,张浩不想离家太远,便回到位于县城一家酒店找了份保安的工作,也是在这家酒店里,张浩认识同龄的田梅,相恋两年,两人领了结婚证 ,没有摆酒席。婚后,张浩辞去酒店保安的工作,考驾证,开出租车,田梅继续在酒店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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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浩的工作是出租车司机,没能做到象别人说的那样挣大钱,只能守着不固定的收入。田梅努力上进,从餐厅服务生到部门经理,她只用了三年时间。当家里泥土屋翻新二层楼房,置办高档家具家电时,两个人已是到了三十二岁的年纪。开始生活条件不允许时,母亲没有催促过两人要孩子,随着房子有了,车子也有了,这回是说不出其他的事来了,张母开了口,“你们该知足了,也顾及一下我要做奶奶的感受哇。”

张浩和田梅早已渴望有个自己的孩子,两人特意去医院检查身体,诊断结果是两个人身体健康,会有好多机会拥有孩子。母亲欢喜的买了好多乌鸡和小鸡,养大小鸡可以生好多鸡蛋呢。母亲隔几天蒸着乌鸡汤,让田梅喝,说是增加营养,滋补身体。快一年了,田梅的肚子迟迟没有动静,张母沉不住气了,问田梅肚子到底是怎么回事?田梅也生气了,回了句,“我肚子有没有孩子是我和张浩的事。”

“你的事是我儿子的事也是儿子妈妈的事。”母亲瞪大眼睛怒视田梅。

两个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地吵起来,张浩看着两个女人嘴巴一张一合的,眼睛瞪着眼睛,左边是母亲,右边是妻子,婆媳第一次吵架,他第一次面对这样的事情,一下子手足无措,定定地站在两个女人中间,捂着耳朵,闭上眼睛。

“啪”的一声,张浩吓得睁开眼睛,看到田梅把椅子重重地摔在地上,黄毛狗汪汪地叫着,田梅大声对张浩 说,“我要离开这个家,过自己的日子去。”说完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张浩反应过来赶紧拉住田梅的手,央求说,“田梅,你傻了,这是我们的家,你要去哪里?”然后又扭过头来对母亲说,“妈,你说说话啊。”

母亲一下子清醒了,不管怎么样她都是自已的媳妇,看着面色蜡黄的田梅,六年前她嫁到咱家来可是皮肤嫩白白的,因为对这个家庭的付出,苍老过早出现在她脸上。母亲看着互相拉扯的儿子和儿媳,说了句,“我杀鸡炖汤去。”说完朝厨房走去。田梅和张浩互相看了看,田梅难为情地露出了笑容。

张浩沿着两旁蕉地的乡间小路漫无目的地行走,携着九洲江的湿润的和风吹过,蕉叶婆婆起舞。但张浩没有心情欣赏这可人的风景,直到天色暗了下来,张浩朝家的方向走去,母亲在院子门前徘徊,象许多年前,张浩在外地打工,临近春节,母亲天天站在村口张望儿子的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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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我们进屋去。”张浩走到母亲身边轻声说。母亲看到儿子回来,原本阴沉的脸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她吩咐一下张浩吃饭喝汤的事,走进自己的房间。张浩吃过晚饭走上二楼,一个人躺在宽的大床上,张浩第一次感到孤寂。二十年前,父亲在世时,一家三口住在泥土屋里特别温馨,父亲总是用他宽大粗糙的双手抚摸着张浩的额前,笑着对母亲说,“这孩子越长大越像他父亲了。”张浩抬头望着父亲说,“爸爸,你是我的父亲呀。”爸爸和妈妈都乐呵呵地笑了。父亲走后,母亲总是偷偷掉眼泪,一方面忍住失去丈夫的爱一方面努力控制悲伤的情绪,母亲把对丈夫的爱用另一种生活方式去表达,在张浩面前是一个轻松坚强的母亲形象。儿子是母亲人生的希望,也是这辈子寄托情感的亲人,不能想像失去儿子,母亲如何生活下去。在寂静的夜里,张浩听到隐约的声音,是抽泣声,张浩听出来了,母亲在黑夜里独自哭泣。

“妈。”张浩打开灯,看到母亲对着父亲的遗像哭得泪流满面。

孩子,你父亲还活着的话,也会希望有个孩子在面前走来走去啊。”

张浩默默坐在母亲身旁,每次因为下一代的话题,母亲有时无休止的叨嗦,只要张浩说上半句话会让她的情绪变得歇斯底里,张浩理解母亲在他成家后盼着下一代到来的急切心情,他需要做的是静静地陪着母亲,听着母亲说话。

“八年了,你和田梅成家八年了,前些年可以置村民闲言碎语不理,这几年,妈妈顶各种压力啊。”

母亲说得对,科技信息发达的年代,人们的思想赶着走时代潮流,当重男轻女已成为过去,那么没能留下一儿半女也是村民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张浩跪在母亲面前,流下一直忍住的泪水,硬咽说,“妈,我能理解你的苦衷,可田梅是我的妻子,我不能没有她。”

母亲把头深深地埋在父亲的遗像里,张浩一刻也不敢离开母亲,静静地守候在母亲身旁,直到母亲疲倦了,躺在床上,张浩才强睁布满血丝的眼睛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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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八挂钟敲响 了,张浩又累又困翻来复去睡不着,要是父亲还活着就好了,至少他会告诉儿子怎么去做,在婆婆和媳妇互相唇枪舌战时,父亲可以守着伤心失望的母亲,作为儿子也能保护自己的家人。心中的波浪一起一伏地汹涌过来,张浩排山倒海般难受。

粉白的墙壁上挂着张浩和田梅结婚的婚纱相片,穿着婚纱的田梅和西装革履戴着领带的张浩就象是天设地对的,人生没有早一步,也没有迟一步,刚好在合适的时候遇见了彼此。其实一开始两个人设计好了,先让经济生活条件好起来,再要个孩子好好抚养成长,轻松地过着甜蜜的日子。因为孩子,张浩还笑着对田梅说,最好第一胎是女儿,然后女儿两周岁时,儿子来报到,凑成一个“好”字,一家四口幸福美满的生活。张浩把握不了未来,在人生的旅途上走得如此曲折。

春天刚来,院子里的荔枝树开满了小白花朵,张浩看着自己亲手种的荔枝树初次开花,脸上堆满了笑容。站在身旁的田梅娇嗔 地说,“这棵荔枝树是咱们成家第三个年头种的呀,一下子过去八年了。”张浩在她额前亲了下,两个人一时心血来潮,大白天的关上卧室的门,在房间里翻云覆雨......

张浩醒来时发现身旁的田梅不在了,却听到楼下传来母亲和田梅的争吵声,田梅怒气地说,“告诉你,没有你儿子我同样可以生活。”

“没有我儿子哪有你这个儿媳进这个家门。”

“好,今天我就走出这个家门,不再进来了。”

张浩赶紧起床,走下楼去,母亲站在院子里望着荔枝树的花朵,似乎不关心田梅的离去。看到张浩急匆匆地向田梅的方向跑去时,丝还说,“让她去吧,她还会回来的。”但张浩感到田梅这次真的要离开这个家,再也不会回来了。张浩跑出院子没有看到田梅,又跑回来,母亲在逗着黄毛狗说,“还是黄毛狗乖,听话,守在家里。”

张浩打开了停放在院子的轿车车门,开出了院子,向田梅的方向追去。田梅一直沿着公路边行走,一步也不回头,张浩踩着油门,想一下子冲到田梅身边,突然迎面驶来一辆货车,张浩吓得慌了神紧急刹车,轿车朝路旁的树木驶去......

张浩醒来时,母亲和田梅已经守在床边,张浩腿上擦破了皮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并不觉得难受,因为这场交通事故,让两个吵架的女人和好了。

在医院作了各项身体检查并无妨碍,医生嘱咐回家好好休养,身体会恢复好转。住院五天,张浩出院了。田梅从修理汽车店开回轿车,张浩看着车里的仰卧板,惊讶地问她怎么回事。田梅说给你锻炼身体,你要好好锻炼啊。田梅总是能想他所想爱他所爱的,也正是因为这样,张浩深爱她的缘故。

因为张浩违规超速驾车,导致自己的轿车驶出路旁撞上大树,幸运的是货车及时避开他的轿车,没有造成人身伤害,张浩交了些违规罚款。母亲想着一下子花掉了那么多钱,开始变得叨嗦起来,埋怨田梅一意孤行,从不为他儿子考虑,导至他儿子受了伤,还赔了钱。田梅心累了,连和婆婆吵架的力气都起不了劲儿, 她平静地对张浩说,“张浩,我们离婚吧,你不能没有孩子,张家不能没有后代。”张浩不相信田梅说的话,紧紧地抱着她,让她不要存有这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是爱她的。田梅忍受不了一次次的失望,一次一次的伤害,不管张浩怎么苦劝,她还是要离开,田梅说,“张浩,我们暂时分开一段时间好了。”张浩心痛田梅跟着自己受了那么多苦,没能好好过上舒心的日子,如今又因为和婆婆之间沟通不来的代沟,承受着做个好儿媳好妻子的痛苦煎熬,或许需要时间去化解内心的纠结。张浩难过地说,“田梅,我会一直在家等你。”田梅痛苦地点点头,她知道,再也没有比张浩更爱她的男人了。

夏天闷热,人们早起。第二天一早,张母在楼下大喊着张浩的名字,张浩匆匆下了楼,问,“妈,有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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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母说,“昨晚妈想了一整夜,现在想通了,没有什么比你们活在世上最重要的。你和田梅真心恩爱,妈只能接受现实,去接田梅回家吧。”

黄毛狗“汪汪”地边叫着边摇着尾巴边向院子外走去,一定是有什么人过来了,张母和张浩朝黄毛狗的方向看去,几个月不见的田梅手提着袋子出现在院子门前,张母和和张浩都怔住了,田梅喊了声妈又喊张浩,张母赶紧迎接上去,接过田梅手里的袋子说,“梅梅,你回来了,回来就好。”

张浩掩饰不住内心的欢喜,搂着田梅。母亲在水果袋里看到一张明显的单,好奇地拿出那张单子问田梅,“梅梅,这是什么。”张浩把单子拿在手里看着,是一张医院的化验单,上面写着阳性。“田梅,你......”田梅微微一笑,手捂着腹部说,“张浩,这次你真的是要做爸爸了。”张浩激动地说,“你说得都是真的?都是真的对不对?”田梅微笑地点了点头。母亲说,“梅梅,我的好儿媳,那些日子是妈不对,你不要放心中,今后我们好好过日子。”田梅“啪”的跪在母亲面前嚎哭,“妈,我终于有了.....”

作者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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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伟东,男,汉族,广东廉江市人,历任廉江市吉水镇教办教研员、廉江市吉水镇中学教师、廉江市委机关公务员、廉江市委组织部组织室副主任、廉江市文广新局副职、廉江市文广旅体局副职、廉江作家协会副主席。十八岁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在《海外文摘》等各级报刊发表作品160多篇(首),出版了长篇小说《荔枝红了》、《红橙熟了》。系中华文学作家协会会员、湛江作家协会会员,《中华文学》杂志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