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实习之旅 驾驶军车进西藏

陈汉中

我从军多年,驾车进藏无数趟,但是,给我一生留下难忘记忆的还是第一次实习之旅——驾驶军车进西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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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伍三四年 我还是“学员兵”

1974年元月初,我连即将执行首趟川藏运输任务。仅仅是学员兵的我,积极请缨出战。但连长金加银却关切地对我说:“文书啊,我们知道你进藏执行任务的心情很迫切,但现在正值高原大雪封山,此趟参运,实在是不适宜。支部不能为了照顾你的情绪而盲目安排你上线,得向你负责呀。你就安心留守,等第二趟气候好转,再做安排好吗?”

连长的谈话再明确不过,我只好强压内心急切心情,留守下来,尽心尽责做好留守工作。

是年二月下旬,我连终于迎来第二趟川藏运输任务,即将开拔之际,支部对我积极要求上线一事进行了研究,认为我新兵军训后就参与团部后勤垦荒还耕、营房基建等项工作,下连本来就晚,教练结束后又安排担任连队文书,入伍都三四年了,驾驶技术仍然停留在学员水平。照此下去,势必影响到我的进步成长。于是,支部决定将我调出文书室,与五班刘树明一起安排到74号车,以实习名义,共同完成各项川藏运输任务。

刘树明是我们同年入伍战友,之前曾是连队通讯员,生性乖巧,嘴甜,大家都亲切称他小刘。为了储备充足驾驶力量,连队特许他既做通信员又上线跟车实习。想不到没过多久,小刘竟然把车开得像模像样,深得新老同志赞赏。这次支部安排我和小刘同车实习,可见支部的慎密用意。

二郎山下 首次见到侧翻车

两天后,还是属于油罐车连队的我连车队在军用油库灌装进藏油料,十点过,车队装载完毕。全连42台车,浩浩荡荡向雅安方向行进。我驾驶着满载油料的74号车,跟在带队车之后,谨慎驾驶,丝毫不敢麻痹大意。

午饭后,车队驶出雅安,越过以险、峻、奇著称的飞仙关,渐渐进入幽深的烂池子沟河地带。一条宽宽窄窄的山地公路,在峡谷中弯来扭去向前延伸。向下看,是滔滔河水,向上看,莽莽大山高不见顶,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和恐惧。从没经历过这般路况的我,神情紧张,操作失调,驾驶动作频频出错。坐在旁边的小刘似乎洞悉到我内心的紧张,便笑着说:“这段路弯多路窄,依山傍水,相较之前的路,危险系数和操作难度显然增加。但理智的人对付它不是惊慌失措,而是胆大心细。只要沉着冷静,动作协调一致,就一定能跟上道路的变化节奏”。小刘的语气虽然平和,但用意清晰,分量够,对我触动启发很大,思想上查漏补缺的我,跟在连长带队车之后,终于把车开进二郎山脚下的新沟兵站。

由于即将要翻越白雪皑皑、号称进藏第一关的二郎山。一到兵站,大家都忙着做着翻越雪山的各项准备工作,连队似乎进入一种紧张的战前状态。

第二天,车队在连长的动员下,整装出发,缓缓来到二郎山谷底。前方是从山崖上随风飘下的散雪,掉落在地面形成的一段薄薄的泡雪路面。这种路面很麻痹人,稍有不慎,很有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后果。果不其然,当我们即将进入陡峭坡道时,亲眼目睹一辆地方车因车速过快,在坡底转弯时产生侧滑,车子“轰”的一声甩出车道,车身紧贴岩壁,动弹不得。车队在一片惊呼声中停了下来。当我们赶上前去,驾驶员已从驾驶室爬了出来,是位年轻藏族小伙,所幸的是没有任何创伤。根据现场,我连车队完全可以安全通过。但连长和指导员坚决不答应,斩钉截铁地说:“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地方同志有难,我们不能视而不见,一走了之!”指导员走上前去安抚驾驶员,连长立即吩咐我们取出千斤顶,把地方车前、后桥支起,扶正车子后,从周围搬来一块块石头填平沟槽,让老兵张小虎把车开上来,用钢绳把地方车牵引住,在车拉人推之下,三下两下就把地方车拖拽出来。受到惊吓的藏族小伙,朝着连长指导员双手竖起拇指,嘴里一个劲地喊着“金珠玛米呀咕嘟啰,金珠玛米呀咕嘟啰!”连长拉着驾驶员的手亲切地说:“小伙子,你看你上面冰天雪地都下来了,在这里出洋相,多不应该,东到成都还有几百公里路程,虽然路况良好,但车多人多,一定要重视安全哟。”驾驶员频频点头:“拉索突及其,拉索突及其(好的,好的,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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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学挂链条 折腾半天手出血

连长挥手跟藏族驾驶员道别,带着车队继续前行。一过四坪道班,渐渐进入冰雪路面,车队在一开阔处铺挂防滑链条。经验丰富的老驾驶员动作迅速,三下两下就把链条挂上。可我和小刘折腾半天,双手碰出几道血口,才挂上一副,急得满脸通红。

这时,热心的九班长丁盛阳和几位老兵走了个来,笑着说:“哈哈!抓瞎了是吧?来,看我的!”只见九班长先是把链条在地上展开,然后双手抓住链条中间部分,左右均匀地提挂在手上,对准车轮中线位置,“咵”的一声将链条铺挂在轮胎上,然后俯身将挂勾扣上锁死,前后不足两分钟。看呆眼的我惊奇地说:“九班长,你动作娴熟,轻松自如,好生了得!”九班长笑着回答:“轻松?可你知道我这轻松是怎么来的吗?想当初,我们新兵初上高原,也和你们现在一样,同样感到挂链条是件头痛事,在老兵训导下,自己横下一心,利用空闲时间专练挂链条,从中还不断总结经验教训,手都磨起了血泡也不肯罢休,经过一番苦练,最后达到挂链条比老兵还快。”

九班长的言传身教,给我和小刘上了一课,明白了“实践出真知,甜从苦中来”的道理。此后,我们每到一站,都要利用空闲时间练上几遍,没过多久,挂链条对我和小刘来说,已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挂好链条,车队继续向山上进发。只见银装素裹的二郎山山峰层叠,云雾缭绕。长长的车队,一台接一台,一会儿穿云入雾,一会儿山间盘旋,大有蛟龙出山之意境。伴着引擎隆隆轰鸣声,气势磅礴,蔚为壮观。

操作熟练的小刘开着74号车跟在带队车之后,稳扎稳打,转过一弯又一弯,驶过一段又一段。松而不懈的我,一直关注着小刘的一招一式,试图揣摩出彼此差距,在分析对比下,猎取到不少操作技巧,受益匪浅。

在全连官兵充分重视和共同努力下,我连车队安全、顺利翻过二郎山。

启动冷车 副连长传经烤火炉

按照一天两个站的行程安排,车队一路西进,几天后,来到海拔3750米的左贡兵站。兵站坐落在河道突起的山包上,是左右风雪交汇之地,虽然海拔不是很高,但却很寒冻,让过往车辆有些谈虎色变。一到兵站,副连长向明宽就督促大家把水箱和发动机水放尽。然后启动发动机,待温度升至80度左右关闭点火开关,拧开水箱盖,让残留水气得到充分释放,确保发动机和水箱不被冻伤。

但是,尽管我们做足充分准备,第二天仍然有几台车启动不了,74号也在其列。副连长说,启动不了的几乎都是前排车,因为正当风口,所以成为“重灾区”。无奈之下,连队只好安排拖车启动。由于受到地形限制,只能向油库方向的河坝拖车,来回十多分钟。我和小刘实在等待不及,就悄悄自我启动。但连队有个不成文规矩,高寒地带冷车启动,不得使用马达,以确保马达和电瓶不被受损。但着急的我和小刘趁连队干部不注意,就采取手摇和马达联动方式启动。可刚启动没两下,旁边老兵惊呼:“天呀!这简直是蛮干,要是把马达烧了,你倆就哭鼻子去吧!”爱车如命的副连长闻讯赶了过来,毫不客气地训斥道:“小刘!你上高原都几趟了,陈汉中不懂,你也跟着不懂是吧?强行启动,对马达和电瓶损伤有多大?难道你不知道吗?要是造成损失,看我怎么处理你,简直是胡来!”副连长的严厉训斥,话音落在小刘身上,点子却打在我的心头,很是尴尬的我,好比上霜茄子,蔫不溜啾杵在那里。

经过几番折腾,连队所属车辆全部启动,向着邦达方向驶去。可刚一出站不远,74号发动机温度急剧上升,巨大的气压把水箱盖冲开,向外“呼哧呼哧”冒着灼人气泡,热气窜进驾驶室,烟雾弥漫,根本无法行驶,吓得我俩赶紧靠边停车。从后面赶来的副连长一看,厉声问道:“今天早上是谁加的水!”“我!”我大声回应道。副连长回头看着我,无可奈何地说:“汉中呀汉中,高寒地带给水箱加注冷却液,千万千万不能把水洒在水箱上,因为洒在水箱上的水在高寒气温下会很快结冰,使水箱失去散热功效。你看你们的水箱,白蒙蒙的一片,你叫它怎么散热?你们的水箱二次上冻了!”听说水箱二次上冻,我头都大了。朝着自己脑袋就是重重一拳,看着自悔不已的我,副连长叫救济车取来喷灯,在怠速运转下,距离适中地对着水箱扫来扫去,好一阵,才使水箱解冻,发动机工作恢复正常。我跟在副连长车后,稳稳向邦达兵站驶去。

当晚,车队住进白马兵站。晚饭后,副连长来到74号驾驶室,对今天的生硬态度表示歉意。并像拉家常似的给我们回忆起他初进藏时的过往之事。他说:“自己生来就个子矮小,初进藏时,有人居然戏称我是‘无人驾驶’。那时跟你们一样,感到很头疼的就是每天早上的冷车启动。虽然常常也得到战友们的热情帮助,但其中也不乏一些酸酸的话语。有的甚至还说:‘谁叫你长心不长个,回去叫你老汉把你扯长点,再来当兵好不好?’你说难不难为情。但在一次执行拉萨任务中,只见16团车后都挂有一个铁皮火炉,问其究竟,竟然是用于冷车启动。就好奇地问:这也行?老兵笑着回答:‘傻瓜,将火炉点燃,挂在油底壳上,把机油烤化,启动冷车不就很容易了吗?’哦,原来如此。得知这一妙招,我立即跑到军区家属院索要到一只铁皮火炉,照章行事,果然效果不凡,从此,再也不为启动冷车发愁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副连长的回忆装进了我和小刘心里。送走副连长,我和小刘一起找到兵站谭站长,他是我们仁寿人,毫不犹豫地送给我们一只小巧且半成新的烤火炉。我们做好火炉挂耳,又从兵站柴火堆捡来一大捆长短粗细适中的木块,以备后用。

第二天,车队来到然乌沟,因前方修路断道,连长确定车队就地住进然乌兵站。一听说要住然乌,不少同志十分意外。因为然乌兵站也属高寒兵站,其寒冻程度相较左贡,有过之而无不及。但我和小刘并不紧张,心中有数地早早打开被包入睡。第二天早起,我们不慌不忙把火炉点燃,等火苗适中后,撑开引擎盖,钻到底盘下,把火炉挂在油底壳上,留下一人守候,轮流洗漱去了。等我们回到车边,便隐约听到油底壳“咕噜、咕噜”的冒泡声。我赶紧提出摇手柄,毫不费劲地提了几下,很轻松就把冷车启动。反观周围,不少驾驶员累得是气喘吁吁,一脸铁青。我和小刘兴冲冲跑去报告副连长。副连长意味深长地地对大家说:“这就是善于借鉴的结果。人呀!只要虚心向身边学习,勤动手脚,科学就会馈赠你甜头,学着点吧!”尔后,连队其他同志纷纷采纳,使我连在高寒地段冷车启动,再也不是什么为难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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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闯硬冰路 连长特考“科目三”

此后,我连车队保持旺盛战斗力,下然乌,闯帕龙,一路高歌猛进,来到鲁朗兵站。

一到鲁朗,从东返人员口头得知,色季拉山有十多公里硬冰路面,不挂链条断然不行。一听说有硬冰路面,我不禁忧心忡忡起来。

次日晌午时分,车队爬上海拔4728米的色季拉山。一出驾驶室,阵阵雪风呼啸着迎面袭来,放眼望去,弯弯曲曲的冰雪路面,在阳光下泛着刺眼青光,溶化的冰雪顺着车槽往下“哗哗”直流。在半道一弯道处,兄弟团两台车产生侧滑,一台滑进车道右边雪沟,一台滑向车道左侧路基下草坪,见之,不寒而栗。连长立即集合部队,对冰雪道路驾驶要领再作强调。要求大家尽量拉大车距,给自己留足充分余地。

面对险象环生的硬冰路面,心里本来就不着底的我打起鼓来,抱着很大希望要求与小刘换班。可此时的小刘却意想不到地委婉拒绝:“汉中呀,这段路确实很考验人,但对于你来说意义有多大,希望能够明白。如果一味推诿,你什么时候才能适应冰雪路面驾驶?总不能说一辈子不开冰雪路吧。其实多少时候,我们都是自己吓唬自己。只要破了胆,科学面对,照章行事,再可怕的事都不可怕。”

小刘的开导,字字句句透着真诚和期望。而自己在困苦面前却不能勇敢面对,扪心自问,这哪是一位革命军人应有本色?简直是丢人!自省之后,又回到驾驶室,将车慢慢开进冰雪道。刚开始还好,路面是深深的冰雪车槽,尽管后轮溜来滑去,但总还在车槽之内,只要控制好车速,并无大碍。但越往前行,车槽越浅,后轮滑晃得越厉害。最后,路面竟然全是奇滑无比的光板硬冰。只见后轮一下甩向左,一下又滑向右。搞得我是惊一阵、急一阵,“哇哇”直叫,明显感觉心脏在“咚咚”的剧烈跳动。此时的小刘也禁不住紧张起来,“嚯”地直起身子,左手紧紧把着手刹,不断安慰鼓励说:“别紧张,别紧张!一定控制好车速,后轮往哪边甩,就往哪边动方向。刹车一定要轻柔,千万不能一脚踩死!”见我车速实在控制不好,小刘就轻轻给我带几下手刹。转眼来到兄弟团出险地方,眼见睡在路边雪沟里的出险车,我悬着的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这时的小刘禁不住大声吼到:“别看它!别看它!当务之急是顾及自身安全。注意前方路面!慢点!慢点……!还要慢点……!对!就这样,很好,很好!”在小刘尽心尽力配合帮扶下,我开着74号车滑来晃去,摇摇摆摆,终于把车驶出冰雪路面。

一出冰雪路面,远远看见停靠路边等候的带队车。连长听闻到后面传来的引擎声,知道是74号跟上来了,一下跳出驾驶室,急切地来到我们跟前,很是激动地说:“最担心的就是你们,终于下来了,万幸呀!”连长掏出手绢,心疼地给我俩擦拭额上冷汗,不断安慰说:“人人都要经历这一关,闯过来就好了,闯过来就好了……”惊魂未定的我紧紧攥着小刘的手,看着慈祥的连长,双眼满含泪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当日,车队在八一油库卸载,在兵站休整一天后开始东返。74号车跟在带队车之后,轻车熟路,风雨兼程,一路平平安安回到部队驻地……

不久后,无意间得知,色季拉山小刘拒绝换班,实际是连长的特意安排。连长认为,老是捂在怀里,成不了千里马,既然是块好钢,就应该在艰难困苦中好好磨炼。得知实情,明白了连长的深意,我陷入久久沉思……

虽然距今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我的首趟入藏之旅的点点滴滴仍然清晰地存留心间。这趟任务尽管是一趟普普通通的运输任务,但却让我受到严苛训练,获取到丰富的驾驶技能,使我军的优良传统在我身上得到传承。特别是色季拉山惊险一幕,不仅培养了过人胆识,更炼就我遇事不惊、沉着应对的坚韧性格,是一生财富啊!行驶中,连队体现出的军民鱼水情、对士兵深切的关爱、老兵们热情传帮带、生死相依的战友亲情至今仍然时时温暖着我的心。川藏线就是一个巨大练兵场,部队永远是催人奋进的温暖大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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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插图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

陈汉中:四川省仁寿县人,1970年12月应征入伍,1973年2月担任连队文书,1973年5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74年5月提任排长,1975年8月调任川藏兵站部政治部干事(帮助工作),1976年10月回到连队,一年建成“硬骨头”排,1977年12月所在排荣立集体三等功一次,1978年12月该排作为功臣排调往前线作战。1979年2月提任九连连长,1984年12月提任二营副营长,兼任营长、营党委副书记职务。服役期间,三次荣立三等功,并被川藏兵站部授予“优秀基层干部”称号。1988年三月退出现役,安置在建设银行仁寿县支行工作,多次被评为“先进工作者”“优秀共产党员”,2010年9月光荣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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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陈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