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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贞观」上那篇,想起了七年前自己在吉祥村独居的经历。

我其实是土生土长的西安本地女娃,家里有房。但因为父母离异重组的缘故,我在家里总不自在,没有归属感。大学毕业后,我从宿舍搬回了家,每天相见让这种尴尬与日俱增,搬出去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01

那会我刚毕业,一个月的工资是四千块,扣除五险,也就三千出头,房租对我来说实在是一个很大的负担。刚好有一个外地的女同学也在找房子租,她找我一商量,两个女孩当即拍板决定合租了。

我们本来打算租一个便宜的两室一厅,有个干净的厨房可以做饭,有个小阳台养养花就好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找了一个礼拜,我们就意识到自己负担不起这样的房子。我俩都在高新上班,而高新周边的房子,即使是老旧小区也都非常抢手,押一付三也是一道难关。

最终,我们选择了吉祥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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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听说之后都劝我俩,说那里面乱的很,不适合女孩住。

其实我俩没想太多,在附近逛街的时候,顺路走进来,看到墙上贴着一个出租房子的广告单,就进去敲门问了问。

房东是一个大姐,领我们上了二楼,那是一个大开间,带独立的卫生间和小厨房,还有一个采光不错的窗户,房子很干净,家具是一张一米五的床,一个小衣柜,一个小沙发,甚至还有个电视机。

价格是1100/月,押一付一,随时可以退租,不需要赔付押金。等于说我们只要各付1100,就能租下这套房。房东还说,她可以协调,从隔壁空房再弄张小床来。

我们已经被租房问题弄得很破烦了,同学现在租的房子也快到期了。所以,我俩合计一下,当场就租下了这间房。

第三天,我们就把家当搬了进来。

城中村的生活对贫穷的我们来说很方便,早餐午餐夜宵都能用很低的价格买到,还有各种小超市、菜店和地摊满足日常所需,通勤逛街也很方便。

加完班后,我们常常会买两碗砂锅米线,再加一份自选凉菜,用重盐重辣的刺激缓解工作的疲惫。早晨的选择更多,煎饼果子、菜夹馍、菜包子……常年光顾放心早餐的同事,总是拜托我帮她带份早点。

周末,我们就自己做饭。吉祥村的路网四通八达,十字路口会聚集成一个个微型“菜市场”。靠在这里买的菜,我们做了塘坝鱼、槐花饭、小炒肉……菜贩的称当然不准,但我俩不懂,依旧美滋滋地去买菜,经常还能碰见挎着竹篮卖野菜的爷爷奶奶。

夜晚的吉祥村有很多小摊贩,卖睡衣卖袜子卖拖鞋卖盆栽的,总之一应俱全,又便宜又好逛,有不少外面的年轻人也进来逛。吉祥村的道道很多,有些地方开阔热闹,有些地方萧条昏暗,我们也不敢乱逛,基本只在刚进来的那片区域和房子附近活动。

还记得一个初夏的夜晚,我俩决定减肥,捂着鼻子逃开了满村夜宵的香味攻击。躲到楼上煮了两碗青菜,然后坐在窗户边上,就着楼下烤肉摊的香气下饭,吸一口吃一口,痛苦并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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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我们的邻居都是什么样的人呢?大概在第三个月,我们才逐渐熟悉起来。说是熟悉,其实也没说过几句话。

我们住的这栋楼不大,一楼住的是房东一家,二楼东户住了我们,西户的小房间里住了几位民工大哥。三楼住了一家三口,以及两个独居的年轻男孩。

两个独居的年轻男孩,应该和我们年纪差不多大,常常在早起通勤的时候遇见他们,估计是和我们一样的高新打工人。

三楼的一家人来自洛南县,就在吉祥村里出摊卖炸串,常常把三轮车停在楼门口,惹得房东抱怨。

我们唯一一次说话,是有天晚上,那家的妈妈领着儿子来敲我们的门。

寒暄几句后,对方递过来一张卷子,让我们帮她儿子解一道数学题。那是一道初中级别的附加题,我和同学一时竟解不出来。只好尴尬地说,这会正忙,等下解出来去找他们。

等对方走了,我俩立刻埋头苦干,生怕辱没了“大晓生”的身份。好不容易算了出来,带上去一讲,小男孩竟然说我们用的公式他没学过。

于是,又从公式讲起,最后足足当了一小时的免费家教,才把这道题讲明白。小男孩的妈妈连连道谢,喊儿子向我俩学习,好好读书,不然以后没出息,和爸妈一样卖炸串。

小男孩回说,“我努力了,学不懂啊。咋办?”妈妈不说话了,我俩也尴尬地告辞。

下来之后,同学说,“咱俩读了那么多年书,也努力工作了。还是租不起好房子,以后咋办?”我也想不出话回她。

二楼的民工大哥们应该是最辛苦的人。他们四个人,只租了一个很小的房间,白天人都不在,也不关门,就那么大敞着。

整间屋子没有任何家具,地上铺着几床被褥,旧杂志叠起来当枕头,墙角散乱着插线板、烧水壶等东西。

我们之间只有过一次交集。有天我加完班回去,其中一个大哥在门口冲我吹了个口哨,说了一句我没听懂的方言,朝我走过来。然后另一个大哥走出来骂他,扯了他一把。

我当时很害怕,立刻跑回屋子,反锁了房门。但是不久之后,他们就搬走了,也许是工地项目结束了。

■ 图源:华商报

03

“独立生活”的兴奋感渐渐淡去,同居的女同学谈了男友,总不回来住。我变成了“独居”因为上一次经历的影响,天一黑我就不太敢出门闲逛。

在西安生活过的人,应该都听说过关于吉祥村不好的传闻。

我的确在日暮时分,见过一些装扮艳丽的女性茫然地站在巷道两侧。这是一种略显怪异的现象,因为她们只出现在固定的几个巷道内,彼此并不交谈,而是保持差不多的距离静静站着,就像公路两旁的行道树一样。

这里是否像传闻中说的那样有灰色产业的存在,我不好下定论。因为我只是一位短暂的居住者,并没有真正融入这座庞大的“村落”。

是的,我在这里只住了大约8个月。促使我离开的原因,是一场事故。

合租的女同学带她的男友来见我,我们相聚在村内的“夜市广场”吃饭,这里有几家铺面较大的店和众多摊贩。我们选定的是一个东北烧烤摊,烤炉摆在一棵树下,炉前吊了一头羊。赤膊的老板说,想吃哪块肉,都可以直接割下来现烤。

我怀疑这是一种营销手段,因为我没见老板从上面割下来任何一块肉。光顾的客人很多,烤肉的味道也不错,很快,大家都有几分醉意。

我和女同学结伴去卫生间,不料回来之后,只见满桌狼藉,到处都是碎裂的啤酒瓶。我们在不远处找到了女同学的男友——他靠坐在墙角,满头满脸都是血,人也不太清醒。

我俩吓了一跳,连忙带他去医院。夜里很难打到出租车,好不容易拦到了,司机一看他满头是血也不愿接单。

后来终于遇到一个好心的渭南大哥,才把我们拉去了最近的医院。清创缝针结束后,同学男友在急诊室躺了一会,渐渐清醒了,这才道出原由。他说,我俩走了以后,隔壁喝酒的两个中年男人对我们发表了一些很粗俗的评论,诸如包夜、值多钱之类的。

他一下火气就上来了,冲过去骂他们,没想到对方二话不说,直接把啤酒瓶敲在他头上,酒精和疼痛让他变得意识不清,也不知道对方什么时候走的。规规矩矩读书上班的我们哪见过这种事?最后报了警,但因为找不到对方人,也就不了了之。

这件事之后,同学的男友强烈要求她搬出吉祥村。我也觉得害怕,房都没退就躲回家住了一阵。最后,还是找了个正规小区租住,房子比以前小,也贵不少,但多出来的钱就算买个心安。

■ 图源:华商报

七年过去了,我终于拥有了自己的房子,不必忍受租房的种种不便。下班路过甘家寨时,还总是想起在吉祥村住的日子。撇去令人不安的危险不谈,那段时光是极其闲适的,快活的,甚至远超我后来的租房生活。

我想是因为只有那里能容纳彼时贫困的我,让我保有金钱上的从容。

我自幼在父母两边来回寄居,后又租房买房,住过西安很多地方。东郊的胡家庙、长乐坡,北郊的文景路、红庙坡,西郊的土门、起重机厂,南郊的吉祥村、西部大道,城墙里的四府街、东五路。有那么一年,我甚至差点住到豁口,就是银河电力设备厂那块。

走过某条街道时,我常常会想,“哦,这里一点也没变。”大家总说西安变化大,其实很多地方还是好多年前的老样子。它们太不起眼,好像被这座城市遗忘了。

作者 | 思思 | 陕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