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时节,白云朵朵,碧波荡漾。顺德城中,一家小院错落有致,绿竹拥挤,鸟语花香。这便是齐家绣坊,年轻绣娘江连环正提着小篮打算回乡探亲。
"连环哟,可别太久不归来啊,那几件织锦活儿可得赶在月底前完工呢。"老绣娘王氏笑着叮嘱道,连环点点头:"放心娘,我十日后就归来,那些活儿包在我身上。"说着便挥手离去。
路上,连环时而低首小步,时而昂首远眺,她的心久违地雀跃着。半月前,丈夫傅钰便从京城赶回来通知她:"你老父身染疾病,身子日渐虚浮,你可得抽空回去瞧瞧他啊。"她也就挥泪依依,背着行囊远赴老家了。
穿过绿荫小径,高高低低的土房顿时映入眼帘。屋前,那盘古之年的老树摇曳生姿,连环这才感到了熟悉的亲切感。"阿爹,女儿来啦!"她高声呼喊着,就见老人探头相迎。父女拥抱在一起,竟如隔世几年似的,或喜或哀,汪洋一片。
父女俩你一句我一语地痛痛快快聊了会儿家常,连环的眼角却不经意扫到老人身上那件单薄短衫,不由心生疑窦。
"阿爹,盛夏三月啥模样?您穿这等单薄可就不太合适了吧?"
老人面露尴尬之色,支吾了半晌只说:"这......这不关事儿。"然而并没有替自己的行为作任何解释。连环只觉诡异万分,但还是没有再追问。
午后,她独自一人准备饭食,走进厨房却发现到处陈年灰尘,甚至还惊见几只肥硕的蟑螂在灶台上游走。连环大吃一惊,赶忙拾起扫帚打落那些可恶的虫子。这个曾经一尘不染的厨房,如今竟然到了这番地步?阿爹平白无故生了怎样的疾病,连做家务的力气都已经没了吗?
接连两件怪事,连环心头的疑云更重了。当晚,她借故扒开老人房中的被褥,却惊见床板之下有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她小心探手一掏,顿时毛骨悚然——里面赫然是一具人的干尸!
"咯咯......阿呷!"连环吓出了一身冷汗,小声尖叫着。正在此时,身后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
连环猛地回头,只见老人双手捧着一盆水,正打算浇灌庭院花草,一张枯槁夺目的狰狞面孔让她惊出了一身冷汗。
"阿...阿爹?!"
"呵呵..."只听那恐怖的"老人"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下一瞬间就化作一缕青烟,随即变作一个面目全非的骷髅模样,赫然出现在连环眼前!
"啊啊啊——"连环彻底失声惊叫起来,手足无措地瘫坐在地。骷髅也不做任何攻击,只是无神地注视着她。
良久,那骷髅开口了,声音阴恻恻的:"连环啊,你老父其实早已死去,只是我这颗怀念女儿的心在天地间久久挥之不去,所以才一直徘徊在人世......"
"不....不可能!"连环喃喃自语,眼泪夺眶而出,"阿爹您怎会......"
骷髅没有接话,只是悲哀地摇了摇头。连环此时才意识到,床下那具尸体其实就是阿爹本尊。那件单薄外衫、蓬头垢面的狼狈模样,还有阒无人烟的厨房,甚至连一盆浇花的水都得他这个鬼魂亲自来浇......
"啊——!"痛苦的啼哭声从心底深处迸发而出,直把连环痛彻心扉。她几乎要窒息了。
"阿爹,您究竟是......是怎么了?"终于,连环止住哽咽,用手背擦了把泪水,小心翼翼地问道。
骷髅的眼窝中闪过一丝渺茫的白光,它的声音压抑而低沉:"女儿啊,你放心,我这就告诉你实情......其实在你刚满月那会儿,我就染上了一种很厉害的疾病,吃再多药也丝毫不见好转。等到你受孕之时,病情更是一发作就........"
"阿爹!"连环再也忍不住伤心的哀号,捂着脸无助地蜷缩在地上。原来父亲当日未赴满月酒那般冷淡,竟是由于他正与鬼门关争分夺毫。
她又记起婆婆当时对父亲的埋怨指责,顿时难过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对不住阿爹,是我们误会你了......"
"傻孩子,你何辜?"骷髅悲伤地望着痛哭的女儿,"我如今也只盼你能好好活下去,将来为我烧些纸钱,好让我在彼岸也能好好投胎转世。"
"可是......可是阿爹!"连环抬起头,哽咽道,"我还有那么多话没问您呢,我还以为咱还能有很长时日在一起......"
骷髅无言以对,只是垂下骷髅头,露出一副万分痛楚的神情。良久,它才用飘渺的声音说:"女儿啊,我们阴阳两隔,注定无缘同在。你且好自为之,日后或可托高僧为我超度升天,我好了解此生有终的痛苦轮回......"
连环默默点头,终究还是没能挽留阿爹的魂灵。骷髅微微颔首,随即化作一阵青烟消散于空气之中。整个房间只留下连环一个人踽踽独坐。
数日后,她依然心如死灰。幸而有个乡里老妪看在连环孝顺的份上,为她引荐了一位高僧大德。那高僧白发苍苍,双目有神,自称阿旃陀。连环一见之下,竟有如沐春风之感。
"小女子含饴弄蠖,这般孝行实属罕见。"阿旃陀深有感触,遂为连环的亡父超度了七七四十九日,希望他的魂灵得以解脱升天。
就这样,阿旃陀每晚都手持香火、梵呗绕行,穿梭在人世与阴曹之间,为逝者祈祷超渡。直到年节将尽,连环的心结才稍稍打开了一些。
就在连环以为,父亲这一辈子的心愿终于了结之时,半夜里却突然梦见了骷髅魂灵的出现。
只见那骷髅头颅在烛光的映照下时隐时现,还是那般慈祥而又哀伤的神情。"女儿啊,其实在我临终的时候,我还有一个心愿未了......"
"什么?"连环问,语气竟然出奇的冷静。
"我当年偶然间,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这个秘密关系到朝野社稷的存亡,却也是祸国殃民的根源,一直困扰着我......"
连环霎时屏住了呼吸,她是打从心底将父亲的话一字不落地记在心上。
骷髅凝视着她,缓缓说道:"女儿啊,我现在无法将事情始末全盘托出,只能拜托你明早一刻钟前往明州城中,找一位老人,他会将这个秘密都告诉于你。"
"可是......那人是谁?"连环满心疑虑,急切地问。
"去了便知。"骷髅说着便要离去,"记住,这个秘密的分量极重,你可要三思而行啊!"
说完,骷髅就在朦胧烛光中渐行渐远,最后消失不见。连环猛地从梦中惊醒,惴惴不安。
次日黎明,连环一个人急急忙忙赶往明州。经过半日的兜兜转转,她在城中一家古朴小馆前停下脚步。
馆中老妪打量着连环,见她一脸焦急之色,便笑着说:"莫非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连环点点头,只觉心中越发纠结起来。老妪见状,也不再多言,直接带着她穿过厅堂、推开一扇暗门,进入一间黑漆漆的室内。
"呵呵,你父亲临终前,究竟对你说了什么呢?"
一个有些阴鲁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连环不由得悚然一惊。
"他说......让我来找你,你会告诉我一个天大的秘密。"连环壮着胆子答道。
"好,好!"那人怪笑一声,随即拽动一根拉索,顿时黑暗中豁然钻出一线强光!
只见光线笼罩中,一副同里画作映入眼帘—-一尊皇袍龙身的帝王雕像,左有韦陀右有达摩,正中却分毫看不清眉目容貌!
连环一怔,险些惊倒。那人阴恻恻笑道:"你看懂了吗?当今帝王根本不是宗室旁支,而是......"
"啊——"连环听罢,魂飞天外,顿悟了这个惊天骇浪的秘密。她由衷庆幸,父亲临终只字未透,否则她只怕早就魂飞魄散了!
曲终人散之后,连环扪心自问,这个举足轻重的秘密该当如何处置?她为了心中的疑惑,上佛堂求解,终于决定将其全部藏于心底,永不对外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