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轻时的李菊,在她们那一代人中,算是极有主见也极有个性的。

儿子黄聪三岁时,她提了一只黑母鸡两百个鸡蛋跑到镇书记家,不哭不闹,撂开衣服给他看了身上的伤后,只说了四个字:我要离婚。

眼神中的坚定和决绝,让书记夫人为之一震。

在她看来,那年代,被醉酒男人揍过的女人太多了,却没人敢这么理直气壮地因此要求离婚。

最后,书记退回她的鸡和鸡蛋,替她打了张被男人家暴的证明,让她没费什么周折地离了婚。

李菊离婚的底气来源于她修得一手好钟表。

拿到离婚证后,她在婆婆的咒骂声中,淡定地牵着儿子搬出了黄家,住进了又矮又黑的出租屋。

每天吃完早饭后,她带上儿子,推着她那简易的修理车到镇上最繁华的路口支一把伞,摆摊修表卖表。

儿子上小学时,她的修表摊变成了三平方大的“菊子钟表店”。

生意平稳些后,她又正式租了个门面,日子慢慢脱胎换骨起来。到儿子十七岁那年,她依靠自己的一双手,在县城买房安家并开了家名表店。

可生活就是这样,你越想让它按既定的轨迹,活出自己的风采,它就越对你穷追不舍严刑拷打百般凌迟,或者,叫考验锤炼也行。

总之就是,黄聪在高二时毫无征兆地晕倒后,被查出得了脑瘤,由县医院转入省医院,做开颅手术。

李菊如遭当头棒喝,嗓子都嚎哑了,仍然只能硬生生地接受和面对这不能再残酷的事实。

省医院的医生见他们孤儿寡母的,嘴巴张了好几次,才将二十万这个数字连比带划地说出来。

李菊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不仅仅是忧虑手术后遗症和风险,还有钱的问题。

他们母子俩的安身立命之本,就是一套房和一个表店。表店是他们赖以生存下去的唯一支柱,肯定不能动。

她难道该把钱的主意打在那住不到一年的新房上?她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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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思忖片刻后,李菊将儿子扔在医院,鼓起勇气敲响了前夫黄庆民的家门。

然而,还没等她说完,黄庆民便说,自从他们离婚的那一刻起,黄聪的死活就跟他无关了。

李菊气得想抡起门边的铲子拍死他:“他可是你亲儿子!”

“当初你决定带他走时就该想到今天!”

泪水在李菊眼中打转,但她还是强忍愤懑说,这十三年以来,黄庆民只付了头两年的抚养费,到现在为止还欠着十一年,这钱总该对现了吧?

问完这话,李菊便听到黄庆民身后有个声音在说:“那也得他有啊。”

阴恻恻的口气,吓得李菊瞳孔放大。

寻声望去,李菊见到了一个高至黄庆民肩膀的女人。微弱的灯光下,咧开的大嘴里,一口牙黄不黄白不白的,显得格外瘆人。

李菊后背直冒冷汗,她逃也似地跑开了。

这世上,明知亲生儿子危在旦夕,却还漠不关心一毛不拔的男人,应该是濒临灭绝的了,但却偏偏被她李菊碰上了。

一边是急等用钱的命悬一线的儿子,一边是腿都跑断也借不来几个钱的世态炎凉,李菊几近发疯,最后不得不火速折价将房子卖了。

好在手术非常成功,三个多月后,儿子顺利地重返了学校。

李菊倚在狭小的出租屋窗前怅然若失,心里犹豫着,到底是拿着剩下的钱去买邻居介绍给她的那套居民房,还是迟点替儿子付个首付买个商品房。

纠结再三后,李菊决定不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买了那套位置稍偏,但面积够大的二手房,原主人已举家迁移到了珠海。

世间之事,有时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儿子上大二那年,李菊买来的那套二手房,竟然因修建高速路口被征收了。

母子俩喜得拆迁款一百八十多万,李菊笑得做梦都在打哈哈。不到一个月,她便果断订了一大一小两套房。

其中,儿子的那套房,是替他以后结婚准备的,有一百四十来个平方,价值近百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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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然而,李菊可能上辈子冲撞了某路神仙,以至于这辈子注定要历尽劫难。

好不容易儿子参加工作了,李菊和新找的男友也进入谈婚论嫁的流程时,噩运再次降临。

先是黄聪脑瘤有复发的征兆。然后,黄聪在同事的陪同下赶往医院,过斑马线时竟然遭遇车祸。

同事毫发无伤,黄聪当场死亡。

得知消息的李菊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后,倒地不起。

近一个月后,肝肠寸断的李菊终于办完儿子丧事,拖着只剩躯壳的身子归于了廖胜于死亡的平静。

然而,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再次刷新了她的感观——她那装死多年的前夫黄庆民,听闻儿子噩耗后,找上门来了。

李菊原以为,黄庆民终于洗心革面有了点人味。

不料,对方竟是分遗产来了:“我听说聪儿生前曾留下了一套房,还有九十多万的车祸赔偿款,你打算怎么处理?”

李菊当场石化。

原来,四脚动物一旦投胎成功,是永远变不回人类的。

黄庆民压根儿就不是因为心疼儿子,怀念儿子而来,他虎视眈眈的,是他的遗产。

多么悲哀,又多么讽刺。儿子在世时,他这当父亲的,绝情冷漠得仿佛早已不在人世。不但没主动掏过一分钱出来,连每月那四百块钱的抚养费都克扣。

而今,他竟大言不惭地以父亲的身份,问起儿子的遗产来了。真是人不知自丑,马不知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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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李菊一言不发地慢慢挪到门口,强忍着身体的颤抖和濒临崩溃的情绪打开门,做了个请出的手势。

这时候的黄庆民,相比当年她去要钱时,不但硬气了许多,还博学了不少。

他装作没有看懂李菊的意思,义正言辞地说:“我都打听过了,如果聪儿生前没留下遗嘱,那他的房子和车祸赔偿,都有我的一半。”

“你去死吧!”

这一刻,李菊再也不想压抑自己,她把由这个男人带来的所有噩运都集合起来,把它们逐一打碎,化成一颗颗情绪炸弹,借由自己的风烛之躯,轮番朝对方轰炸了去。

“现在知道要钱来了?他当初被人骂没爹的孩子,受人欺负时,你哪儿去了?他要上学没钱交学费时,你又哪儿去了?他上大学因成绩优异可以去国外当交换生,却因拿不出这么多钱躲家里哭时,你在哪儿?!

他躺在医院奄奄奄一息等钱做手术时,我就差给你下跪了,你做了什么?

自我把他带走的那天起,他是死是活就都跟你没有关系了,这是你的原话吧?我问你讨要你欠下的抚养费,你给了吗?我这辈子就恨一件事,为什么老天不响个雷劈死你!”

“不就是几块钱抚养费吗,我现在补给你不就完了?或者划分遗产的时候扣出来也行。”黄庆民糊涂半生,这时候算盘却打得格外清楚。

“马上给我走,不走我立马就替天行道剁了你,你信不信?”李菊的精气神都处于匮乏状态,她是真心不想与黄庆民纠缠。

“儿子的遗产有老子的一半,这是国家和法律赋予我的权利!”

黄庆民振振有词。李菊却望着他那装得人模狗样,实则自私贪婪透顶的嘴脸作呕。

她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拽住他便将他推向了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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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

关上门后,李菊后背靠门,慢慢蹲下来来,双手抱头,又哭作了一团。

她曾不止一次对老天爷说,得脑瘤也好,出车祸也罢,她都愿意跟儿子换过来——她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儿子的命。

儿子十七岁那年,临进手术室前依依不舍又带着无尽害怕,眼巴巴地望自己的那一眼,就好像是在昨天。

她明白,她是儿子在这个世上唯一能抓住的一根草。

所以这些年才化身成一台永远不知疲惫的机器,不分日夜地赚钱养家,连对象都不敢找。

历尽劫难后的自己,痛失生活支柱,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接下来要怎样活,又为了什么而活。

但黄庆民明显不能共情她的悲痛和惋惜,还雪上加霜地直接把他的无耻昭示于人,怎能让她不愤怒不唾骂。

第二天,黄庆民又来了,但李菊没开门。见他执意纠缠不休,果断拨打了报警电话。

警方将他俩带到当地社区,试图说服李菊出于人道主义适当让出一部分孩子的遗产,李菊果断回绝:“想都没想。”

黄庆民气急败坏地指着李菊的鼻子说要去告她,李菊轻蔑地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随你便。

一个多月后,李菊真的收到了法院的传票。黄庆民真刀实枪地抢遗产来了,说儿子的遗产,他应该分得一半。

但是,法院落实到黄庆民自孩子三岁多起就没尽过父亲的责任,连离婚时规定的每月四百块的抚养费都没出时,驳回了他的诉求。

黄庆民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又叫又跳,扬言说会去更高一级的法院起诉,一定会找到替自己“伸张正义”的人。

李菊脑海中回想起儿子高大帅气的模样,直为自己悲哀和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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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都说没本事的男人才会窝里斗,黄庆民就是这理论的无二诠释者。

当初她用帮人修钟表的钱给黄庆民买酒喝,黄庆民喝上头后,一言不合就朝她开打。

她求助无门,忍无可忍后才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执意离了婚。

那之后,她独自带着儿子对抗命运时,身为孩子父亲的他不但不出手相助还要加踹一脚,连抚养费都不给。

现在,她正因儿子的离世生无可恋,他却毫不手软地在她的伤口上撒起了盐,穷凶极恶地跟她抢起了儿子的遗产。

儿子这房虽说是托了征收的福,但说到底也是她挣回来的,真不他哪来的脸开口要这钱。

然而,对于无耻之人来说,无耻便是他的通行证。

利欲熏心的黄庆民,真的再次上告了。但法院采纳了第一次开庭的意见,认为黄庆民没有尽到当父亲的责任,儿子当初买房也没出过一分钱,维持原判,且不许再上诉。

李菊长叹了一口气。这是她自儿子出事以来,唯一感觉大脑不那么紧揪揪的一个时刻。

两个多月后,李菊将儿子的那套房卖掉后,联系了当地红十字会,决定以儿子的名义,把卖房的钱和车祸赔偿款都捐给需要的人。

她觉得这是对儿子这短暂一生最好的纪念,也是唯一能留住他,让人们记住他的,最好的方式。

儿子不在了,她的心也空了,生活怎样都无所谓。而且,她还有个店和一门老手艺,虽说手艺偏了点,但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她只希望,以后自己每次回想起儿子的音容笑貌时,心里是踏实的,是自豪的。

人生苦短,每个人最终的归宿都将是一个土馒头。

但选择以怎样的生活方式过完这一生,是做一个真正的人,还是做一个只是模样儿像人的人,却是我们最应该思考的问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