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人：王素梅
整理：北斗星
我今年62岁，老伴李强去世三年。前半生，有老伴儿的悉心呵护，我几乎没体会过生活的不容易，可老伴走后，我却尝遍了生活的苦。
我和李强从出生起就认识，因为他家就住在我家后院，从后窗向外看，他家的情况尽收眼底。
李强爸脾气暴躁，经常和李强妈吵架，有时还动手。有一次，我们正在家里吃饭，就听后屋传来一阵“叮叮咚咚”的声音，我妈抬头看了我爸一眼，说：“老李家那两口子怎么回事儿，怎么整天吵？”
我爸不置可否：“就是啊，都有儿子了，也不知道吵个什么劲儿。”
我爸我妈一直想生个儿子，却连生四个闺女，我是老四。所以他们特别羡慕人家有儿子的。
李强妈虽就生下他一个，可人家是儿子，在我爸妈看来，这就是天大的福气，应该珍惜。
就在我爸我妈讨论着时，只听外面门被“咣”地一下推开，李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还拿着半截没啃完的玉米，他没开口，就先哭起来，边哭边说：“王大爷，王大妈，我爸我妈又打起来了，你们快去看看吧！”
我爸我妈其实一点也不想去劝架，之前有一次看他们吵得凶，想着邻里邻居地住着，总不好装作没看见，就去劝架。结果人家两口子给我爸妈骂个狗血淋头，说他们多管闲事，还说他们是去看热闹。
我爸我妈被噎得够呛，从那时起，他们就下定决心，不再管老李家的事。可如今看着李强的小可怜样儿，我爸我妈终究是不忍心。
于是，我爸下地穿鞋，边穿边说：“行，强子，你还没吃饭吧，就留在这吃饭，我和你大妈去看看。”说着，去厨房拿双筷子，又给李强盛了满满一碗饭。
我不记得后来劝架的结果，我只记得当时李强捧着碗，三两下就把饭吞进肚子里，吃完还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猜他没吃饱，就又给他盛了一碗，也被他吃得一粒不剩。
此后，李强爸妈依然总吵架，李强也依然总到我家蹭饭。
李强17岁那年，他爸赶着牛车下地干活，谁知那牛不知发什么疯，突然拉着车奔跑起来，李强爸为了制止它，用力拽着绳子，结果被甩了出去，脑袋一下磕到路旁的石头，当时就断了气。
李强爸走后，李强妈肉眼可见地迅速衰老。要不怎么说两口子就是这样，在一起时吵来吵去，等分开时，彼此最牵挂的还是夫妻。
李强22岁那年，李强妈也去世了，据说是胃癌。我妈说，这要是不上火，不能得这个病。
李强一下成了孤儿，是街坊四邻帮他张罗的母亲的后事。谁知那天我爸从李强家回来，突然问我：“丫头，你觉得强子怎么样？”我说：“挺好呀。”
谁知我爸接着又说：“你也不小了，也该找对象了，你要是觉得强子行，我找人去说说。毕竟知根知底的，而且强子性格好，还能干，不像他爸妈。”我脸儿一红，转身进了屋里。
不久之后，我和强子就成了一家人，我们俩住在强子家，但吃饭还是在我爸妈家。有时李强觉得太麻烦，我爸眼睛一瞪，说：“一家人麻烦什么，我家饭你还少吃了？你们不来，就我们老两口吃饭，有啥意思。”
要我说，我爸眼光真好。结婚前，我被父母宠，从不干地里的活，结婚后，李强也是细心周到。
冬天，屋里太冷，都要起早给灶堂生火，李强从不让我起来，都是他把屋里烧得暖乎乎的，才让我起来。我的衣服也被他烤得热乎乎的，递到我手上。
见李强对我好，有时，邻居家的妇女就酸溜溜地说：“呦，强子，你这是娶了个格格呀！”李强不以为意，该咋样还咋样，丝毫不受影响，用他的话说：“自己的媳妇儿，自己不疼，谁疼。”
结婚两年后，我怀孕了，由于怀孕初期，我有些胎象不稳，李强啥活也不让干，就让我在家躺着。还想方设法，给我买回来一大兜国光苹果。
那时，怀孕的女人想吃水果太难了，顶天能吃到一把山楂。这又引来邻居女人们酸溜溜的话：“啧啧啧，这强子是把你当成太后了。”
可能因为孕期营养足，儿子生下来又白又胖，足足8斤，李强给他取名文博。
我和李强都没怎么读过书，所以，就希望儿子将来能多读书，走出“农门”，不用整天和泥土打交道。
儿子也争气，成绩一直名列前茅，为此，我和李强都无比欣慰。为了让儿子吃好，家里母鸡下的蛋，都进了儿子碗里。夏天，两毛钱一根的雪糕，他隔三差五就能吃到一根。
对此，李强却和我有不同的观点，他说，男人从小就要学会吃苦，要不长大不知道感恩。我忍不住回怼他：“你小时候倒吃了不少苦，有时连饭都吃不上，还得到我家蹭饭，你希望儿子跟你一样吃苦呀。”
现在想想，李强说得真对，儿子可能就是因为我太溺爱了，特别自私。
儿子后来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大学，毕业后，在我们镇中学当老师。
儿子个子高随他爸，皮肤白随我，算得上帅哥一枚了，按理说他长得帅，工作也好，找对象应该不愁。可他到了28岁，还是一点动静也没有，给我急得不行。
我只能四处托人，给他介绍。远房堂姐有个侄女，在银行上班，比我儿子小两岁。那姑娘长得真俊，儿子一下就相中了。那姑娘对我儿子印象也不错，两个人正式交往起来。
那年中秋节，我提前准备了礼物，让儿子去拜访未来老丈人。儿子去后，老丈人一家很是欢迎，还准备了丰富的午餐，留儿子在那里吃饭。
席间，儿子老丈人提起将来如果结婚，要在县城买房，儿子一口答应。
回来后，我有些埋怨儿子，答应得太快了：“我们家什么条件你不知道吗？这些年供你读书，又刚起了三间大瓦房。哪还有余钱在县城买房。”
儿子却不以为意：“贷款也行啊，不用一下拿出那么多钱，压力还小点。”
“那贷款谁还？你还啊？”我问儿子。
“凭啥我还，我还生不生活了？”儿子想也没想就说。
看着儿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这心堵着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晚上，李强下地回来，我跟他念叨念叨，心里才好受些。
后来，为了给儿子买婚房，我们卖了刚起的三间房，我们老两口，搬到我娘家的房子。（几年前，我爸妈相继去世）
农村的房子不值钱，转手就赔了两万。但是没办法，谁让我们没能耐呢，总不能耽误儿子结婚吧。
因为卖房子，我偷偷哭了好几次，这可是我和李强半辈子的心血呀。李强安慰我：“没事儿，等条件好点儿，咱们再起三间，肯定比原来的好。你看咱爸妈这大院子多大。”
我和李强勒紧裤腰带，又借遍了亲朋好友，总算给儿子买了房，结了婚。
儿子结婚，我和李强欠了一屁股外债，为了还债，李强种完地就跟别人去矿里打工，等秋收时再回来收地，收完地再出去，直到年底才回来。
我和李强结婚这么多年，从来没分开过，如今岁数大了，却要常年两地分居。有时给李强打电话，我就会跟他抱怨：“养儿子有什么用？从来不知道回来看看。”
李强苦笑一下，安慰我：“等我再干两年，再攒点钱，我就不出来了，咱老两口就在家种种地。”
然而，谁也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三年前的一天，李强所在的矿井，因为接连下雨，导致塌方，李强和另外两个人被压在井下，等被救上来时，李强已血肉模糊，早就没了气息。
我和儿子赶到时，李强已躺在殡仪馆。矿里的态度倒是不错，主动提出和解，补偿30万。
30万买一条命，买我和老伴儿的下半生，多么？一点不多。可事已至此，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
令人欣慰的是，自从老伴儿去世，儿子懂事不少，一到周末，就带着媳妇儿和孙子回来住两天，陪陪我，这让我从心里非常感动，心想，要是老伴儿在天有灵，应该也放心了吧。
周末，有儿子陪伴还好，可儿子他们一走，我又开始想老伴儿，看到屋里的一切，仿佛都有老伴儿的影子。
儿子不放心我，就提出让我和他到县城住。我犹豫再三，觉得也行，尤其是儿子说孙子上下学没人接，让我帮忙接。我想着，我去儿子那，也不是吃闲饭的，就收拾收拾东西，坐上了儿子的车。
儿子家是两室一厅，我跟孙子挤在一间。孙子8岁，长得又高又胖，睡觉不老实，有时我正睡着，他一脚就踢过来。
我笑着跟儿子说这事，儿子说：“妈，将就一下吧，等你儿子以后条件好了，换个大房子，专门给你准备一个房间。”听儿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我心里比蜜甜，儿子终于长大了。
儿媳妇也对我不错，我过生日，或母亲节，儿媳妇都会给我买件衣服或买双鞋。
儿子儿媳对我这样好，我也不能含糊，除了接送孙子上下学，家里的活我也抢着干，还总搭钱买菜。
那天，饭桌上，儿媳妇和儿子聊天说，现在二手房降价了，要是现在换房子，挺划算。
儿子说，他同事有个房子，是三室的，新小区，刚装修，没住几天，打算卖了，就是手里钱不太够。
我问儿子：“还差多少？”儿子说：“把现在这个房子卖了，再添个三四十万应该差不多。”
我想了想说：“那要不你爸这钱，你们先拿去。”
儿子儿媳听了，激动地说：“妈，你真愿意拿出来？”我说：“早晚也得给你们，现在给你们也一样。”
儿子一把搂住我，说：“等换了大房子，给你留个大房间。”
儿媳也说：“妈，以后我们肯定给你养老，你就放心吧。”
很快，儿子的房子就到手了，看着宽敞明亮的房间，和儿子儿媳脸上的笑容，我别提多高兴了。
去年十一，儿媳单位团建，去北京旅游，说可以带家属。我心想，正好我没去过北京。谁知，儿媳却说：“妈，这次跟单位一起出去没意思，等下次，咱们一家人一起去。”
可我却从朋友圈看到她带了自己爸妈去。我心里挺不是滋味的，真是隔层肚皮差成山啊。我对她再好，终究赶不上自己爸妈。
我只能指望儿子，可儿子也指望不上。我我干活他看不见，找毛病倒是第一名。那天，我买了大骨头，炖了一大盆酸菜，谁知，儿子一上桌就说：“妈，这菜也太咸了吧？”
我不想搭理他，爱吃不吃，谁知儿子蹬鼻子上脸，继续嘟囔：“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将就的。”
我终于忍不住，把筷子一下摔在桌子上：“你爱吃不吃，老娘还不伺候了。”说完，我转身回了房间。
反正我做的饭，他不是嫌咸就是嫌淡，怎么都不对，我累死累活，还总挑我毛病。干脆让他们自己做。
我越想越憋屈，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他爸刚走的时候不是还挺好吗？后来仔细想想，我终于明白了，那时，我手里有钱，是个香饽饽儿，现在我口袋空空，可不就人见人嫌了。
我后悔不已，真不应该这么早把钱拿出来呀。现在，我深刻体会到了什么是“享儿子的福，得跪着享”了。
因为在儿子家实在太憋屈，我收拾收拾东西，就回了老房子。
儿子儿媳来接过我两次，但我知道那只是象征性地“意思”一下，并没有多少真心，我没钱了，谁愿意搭理我这个老家伙。
反正我现在身体还行，自己种点地，一年吃喝够了。至于往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