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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倌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咳嗽了几声,嘴巴里的东西全部喷了出来,洒的满桌子都是。

嗓子被肉丝卡住了,他伏在桌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鼻涕全部喷涌出来,把桌上的两道菜肴都弄污了。

花蕊夫人站在他的身后,眼睛里的光慢慢的黯淡下来,肩膀轻轻颤动了两下,她发出一声桀然的冷笑。

“夫君,果然,你我之间的情分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本来听她一口一个蜀中的,童倌还没有多想。

现在,她竟然对着自己叫出了夫君二字,他纵是不多想也是不可能的了。

童倌擦擦嘴角的秽物,颤悠悠的站起身,脸上堆着笑。

“娘娘,对不住啊,都是我不好,糟蹋了您的好菜,改明……改明我再去御厨房问他们要些食材给您送过来。内务府还有些事,今天今天我就先回去了。”

说完,他连看也不敢看伫立在身后的那个人影一眼,离开桌边朝殿外走去。

走了几步,心里始终还是觉得有些对她不住,于是回过头,想再道一声歉。

可是,转过头的那一瞬间,他愣住了。

大殿里面,只有桌上的红烛在随风舞动,照亮了满桌的残羹冷炙。

而本应站在桌边的那个人却不见了,像是被黑暗吸走了一般。

童倌的眼睛在大殿里面转了几圈,依然没有发现花蕊夫人的身影。

烛火跳动,将院中那些巨大的阴影也照得蠢蠢欲动起来,像是怪物的投影,阴森可怖。

他打了个寒噤,终于还是决定先行离开。

走到殿门边,手放到冰凉的门栓上,刚欲推开,右脸处却飘来一阵若有若无的微风。

花蕊夫人的身影从阴影中探出来,她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神采全失。

苍白的嘴唇微微兮开一条缝,她说:“夫君,你你为了保命,所以要把我拱手相让了吗?”

“娘娘,娘娘您是怎么了?”

童倌大惊失色,刚想朝她迈近一步,却看到她手里握着个长方形的物什,在阴影中闪着寒光。

“娘娘……”

花蕊夫人嘴角一咧,突然扑向童倌,将手中那把切肉的利刀插进他的肚子。

刀锋在柔软的肚腹中转了几圈,割断了童倌的百转柔肠。

童倌推开她,身子朝后直挺挺的倒下。

他喘着气,强迫自己将眼皮撑开一半,手在空中胡乱的挥动了两下。

“娘娘,您何苦何苦这样为难自己……”

话落,手臂软软砸到地上,童倌脖子一歪,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咣当。”刀子落到地上,花蕊夫人朝后退了几步,看着他的血顺着地缝织成一张鲜红色的网。

她尖叫一声,退到墙边,蹲在地上抖个不停。

“唉。”头顶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夫人将院子弄得这样腌臜,收拾起来可是要费上一番功夫的,何苦来。”

从开封府里出来,程牧游避开御街,沿着汴河沿岸慢慢的朝前走,来到一处僻静无人的河堤旁。

他站住,趴在栏杆上望向白茫茫的河水,脑中反复琢磨着卷宗里面记载的尚书之女遇害一事的始末。

那位文小姐是在一处枯井里被发现的,从里面打捞起来的时候,她没了皮的尸身上覆满了蛆虫,形容可怖,哪里还有半点天之骄女的姿容。

不过,她的手心里,却紧紧的攥着一小块布料。

料子还在开封府保存着,他今天也见了,年长岁久,它虽然已经有些发黄,但是却隐隐可以看见上面的绣样。

绣工很精致,是一朵朵小巧的朝颜,即便过了六年,这些花儿依然活灵活现、线条明快、花瓣饱满。

只不过,颜色过于素了些。

要知道朝颜的色彩鲜艳,有粉有蓝有紫,都是鲜亮的颜色。

可是这块布料上的朝颜花,却是白色的,若不是绣工极佳,根本无法将它辨认出来。

白色的布料白色的花儿,他从未见有人穿过这种衣物,霁虹绣庄的衣料已经极为淡雅,可是绝不会底色和绣样都用纯白。

穿成这样走在大宋的街头,定会引起他人侧目,也与礼不符。

他对着河面陷入沉思:这块布料若是文小姐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那凶手一定是位女子。

而且,还是位来自异邦的女子。

正凝神思索,前面忽然传来几声骇人的尖叫:“河里有死人,河里有死人。”

程牧游从思绪中惊醒,拔腿就朝前跑。

他看到栏杆处围了一圈人,正对着河面指指点点,还不时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他扒开人群挤到最里面,看到几尺外的河面上漂着个人。

一开始,他还以为那人穿了件红色的衣服。

可是等那人随着水波漂近,他才看清楚她并非身着红衣,而是全身染满了鲜血。

她的皮,被剥掉了。

看清楚尸身骇人的模样后,人群纷纷向后退去。

程牧游却站着没动,盯着那具血淋淋光溜溜的尸体发呆:

她又行动了,在剥掉焦小妹的皮之后,只不到十天,就又杀死了一个人。

而且这次,她还回到了这几宗案件的始发地:汴梁。

为什么会这样?她杀人的频率为何加快了这么多,而且还敢在如此热闹的汴梁城中公然杀人?

千思万绪一时间全部涌向脑中,他在这一团乱麻中苦苦搜寻,可是终究理不清楚看不明白。

“又一个?”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程牧游身子一僵,旋即回头望向后面。

晏娘站在树荫下,饶有兴趣的盯着河面上那具忽上忽下的尸体,眼睛里的色彩愈加浓重。

发现程牧游看着自己,她缓步走到他身边。

“大人,多日未见,原来你来了汴梁。”

“姑娘怎么也到这里来了?”

“我来会一位老友。”

程牧游点点头,刚想向她详述案件的详情,却被晏娘打断了。

“大人不再疑我了?”

见他面色一僵,她又朝他凑了凑,嘴唇几乎贴上了他的耳朵。

“扒人皮为自己做衣裳,这案子左右看起来,都是我的疑点最大啊。”

程牧游耳朵一热,忙向后退了两步,“姑娘怎知我怀疑你?”

晏娘俏皮一笑,“出了这么离奇的案子,大人都没来霁虹绣庄讨教一声,还神不知鬼不觉的来了汴梁。不是为了防着我,还能是什么别的缘由?”

程牧游坦然望着她,“刚看到焦小妹的时候,我确实疑过姑娘,这点我承认。可是后来,我转念一想,便知道此事绝不可能是姑娘所为。”

晏娘挑眉,“为何?”

“以姑娘的聪敏,绝不会做出这样漏洞百出的事情。焦小妹是月食那晚被杀的。

那天,新安城宵禁,在街上活动的统共就这么几个人,姑娘选在那个时候动手,不是摆明了告诉我人是你杀的吗?

还有,惜惜说,你在她心里是个很好很好的人,绝不会做出丧灭天良的事情。

她虽单纯,看人到通透,我信她,自然也信姑娘。”

晏娘哼了一声,“第一个理由倒是有几分道理,至于第二个嘛……”

她眼中透出一丝狡黠的光,“大人,您可不是蒋姑娘那种天真无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难道竟会相信她的话?”

程牧游一怔,随即正色看她。

“即便惜惜不对我说这番话,我还是选择信你,就看姑娘是否愿意相信程某所言了。”

晏娘抱臂盯着程牧游,直盯得他心里有些发慌。

终于,在听到身后急匆匆的一阵脚步声时,她脸上又浮起那抹常见的笑容,慢慢的退到一边。

“开封府的衙役来捞人了,大人,对于这几宗案子,你可有自己的见解?”

程牧游也退到一边,他看着那具被打捞上来的尸身,冲晏娘轻声说道:“被杀的这几个人,身上光滑平整,那层皮竟不像是被剥掉的,而像自己蜕掉的一般。

而且,在尸体附近,都有四四方方的印记,像是鞋印,又和鞋印有些不同。”

说着,他从衣襟里掏出那张画着印子的纸递给晏娘。

晏娘看了一眼,旋即嘴角一翘,“大人,这印子我倒是见过。”

“你见过?”

“太平兴国五年,日本天台宗高僧奝然领徒众成算、祚壹、嘉因等六人赴汴梁求学。那时,我就在汴梁,恰好见到了他们师徒六人。”

她眼波流动,明净如清溪。

“他们从御街穿行而过,鞋履踩在石板路上,发出笃笃的声音,就像木头在敲击地面。”

“木头敲击地面……”

程牧游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四四方方的印子,正是木屐的底座。这么说,杀人剥皮的竟是个东洋来的女子。”

晏娘仰头看他,“女子?大人为何如此笃定?”

“文尚书的女儿手里抓着一片衣角,上面绣着白色的朝颜花,所以我才猜测凶手是女人。”

“朝颜花?白色的朝颜……”

晏娘冷笑了两声,“大人猜得不错,我大宋女子的衣物上甚少用朝颜花,更别说白色的朝颜了,因为这花有易碎易逝、朝不保夕之意。

但是这种花在日本却意寓着高贵静美,是拥有皇室血统的女子才能用的图案。”

“这么说来,那杀人无数的凶手真的是个日本女子。可是,她为什么千里迢迢来到大宋,还在这里肆意作恶呢?”

晏娘摇摇头。

“我们只是猜中了她的身份,但是离真正的谜底还远的很。只有真凶落网,我们才能知道她行凶的动机。”

说完,她作了个揖,“大人,我还有些事情未办,先就此别过了。”

程牧游一愣,“那我要到哪里去寻姑娘?”

“大人放心,该来的时候我自会来找你。”

夜已经深了,见蜡烛的光愈来愈弱,赵泽平放下手里的书,扶着桌子站起来,拿起剪刀在烛芯上轻轻一剪。

烛光晃了两下,不但没有燃起来,反而“呼”的灭掉了。

窗边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影子,安然若素,和屋内的赵泽平隔着一扇窗对望着。

“你来了。”良久之后,赵泽平吐出这三个字。

“赵大人可一切安好。”那人声如银铃。

“很好,只不过,老友们都已不在,常常会感到寂寞。”

“我方才在大人的宅院中转了转,现在的宰相府,可不若以前那般奢华了。”

“赵某已步入残烛之年,只想为江山社稷尽最后一份心力。其它的,早已视若浮云。”

“如此甚好。”

说完这四个字,两个人便都不再说话了,就这么静静的对望着,任时间在潮热的暑气中舒缓却一刻不停的流淌过去。

如此过了大概有一刻钟光景,窗外那个人微微一动,似要离去。

赵泽平忙上前一步,“为什么让沈青来找我?”

“他乃栋梁之才,是国之所需。”

“那你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重新回到朝廷?”

“我之所以让沈青来找你,就是知道你早晚会回来的。”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窗外的人率先开口了。

“十年之祭,到场的一共有六人,大人可猜出了这几个人的身份?”

“我能想到的只有五个,另外一个,实在不知道是谁。”

窗外的人笑了笑,“巧了,我也怎么都想不出这第六人到底是谁。”

“先帝英明,自有人同我们一样惦记着他。”

话落,赵明泽发现窗外的人影不见了。

他推门追出去,可熠熠星光之下,哪里还有半条人影。

他叹了口气,幽幽苦笑,“多年不见,连你也稳重深沉了。不该说的话,会藏得好好的,连在我面前,都不会推心置腹了。”

蒋惜惜站在何胥前面,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的眉目和身段。

他脸上虽然有一条长疤,但是依然无法遮掩下面深邃而分明的五官。

再加上健硕修长的身形,着实是个俊美的男子。

蒋惜惜尽量不加任何感情色彩的在心里评论了一句:外貌倒是真的不比大人差到哪里去。

不过,他一看就是个莽夫,肚子里没几滴墨水。

大人可是饱读诗书之人,一开口一说话,定比他强多了。

何胥也看着蒋惜惜,见她盯着自己,一个字不说,便走到她身旁。

“姑娘,我的属下说你自称是淑媛的故友,所以我才让你进府的,可是你怎么半天都一言不发?”

蒋惜惜站直身子,“何大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前几日在程家墓园外面,我们已经见过面了,你不会这么快就把我忘了吧?”

何胥有些尴尬的咳嗽了一声,随即又抬起头来。

“是,那日我是见过姑娘,不过,你真的是淑媛的朋友吗?从姑娘的年龄看,你们两个相差了七八岁。她死时,你应该还是个孩子,怎么会成为她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