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就在他游走不定的时候,阁楼中突然传来谢老大的声音,“小玉,你可算是醒了,吓死我了,你没什么事吧?”

听到这句话,秦应宝没再多做停留,他一个健步冲进门,留秦夫人一人站在院中。

风将她的眼泪刮干了,脸颊上紧绷绷的,被割的生疼。

她突然冷笑了两声,“好,既然你做的这么绝,那就不要怪我了。你舍不得她,那我就帮你一把,你可不要怪我,这绝情绝义可都是从你那里学来的。”

蒋惜惜将一些干粮、衣物和碎银都整理到包袱里,然后将它交给程牧游。

“大人,这么着急的去颍昌做什么?”

“为了那个闽国的女人。”

“闽国路途遥远,和颍昌有什么关系?”

“据史料记载,闽国宫廷政变时,有一队宫人从皇宫中逃了出来,他们跋山涉水来到颍昌,以逃避祸患。

这里面,有一些人在当地结婚生子,就此安定下来。还有一些宫女,被当时的一些达官贵人买走,做了府中的舞女和妾氏。”

蒋惜惜瞠目结舌的看着程牧游,“所以,那玉钗上的冤魂就是闽国某个宫女的?”

“那女人附在春梅身上时,远儿从柜中看到了她在跳舞,而且跳的极好,我这才突然想到了这个典故。试想,能带着如此名贵的一支玉钗,又精通舞艺,只能是宫中的人了。”

“大人。”

蒋惜惜行了一礼,“请让我随你一同去吧,好歹一路上还能有个照应。”

程牧游摇摇头,“你必须留在新安,我总觉得玉钗还未出城,很可能潜伏在我们看不到的暗处。若是再出事,这里不能没人照应。”

“可是,谁陪您一起呢,史飞吗?”

说曹操曹操到,史飞掀开门帘走了进来。

“大人,晏姑娘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程牧游冲蒋惜惜一笑,拍拍她的肩膀,“新安城就交给你了。”

说完,他便大踏步朝门口走去,挺拔的背影一会儿便消失在长廊尽头。

蒋惜惜搓了搓手,嘴边浮起一丝狡黠的笑。

“有了这么得力的帮手,当然是用不着我咯。”

三人马不停蹄的赶了一天的路,到了日落西山时,已经到了颍昌府。

颍昌县令郭甫和程牧游是同门,见三人亲自到访,自是热情款待,亲自将他们迎进府中。

闲聊了几句之后,程牧游便把话题转移到了正题上,将常家以及蝴蝶玉钗的事情如实告知。

郭甫愣了好一会儿,才将整个案件消化完毕。

不过他倒是个最利落的人,当晚便命人将人口簿册找了出来。

几个衙役翻查了整整五个时辰,终于将最后的结果呈报上来。

郭甫拿着薄薄的一张纸,放到程牧游面前。

“程兄,虽然是前几朝的事情了,但是所幸纪录尚存。据记载,当时被安置到颍昌来的闽国宫人共有一百二十一人。

其中,五十七人是男子,剩下的六十四位女子中,跳舞的宫女总共有十四人,这就是这十四人的名单。

可惜的是,她们一部分人已经不在人世,另一部分人不知所终。只有一人,人口簿册上面记载了她的住址,只是不知道这地址是否还有人居住。”

程牧游拿着那张纸站起身,轻轻的读出上面的三个字。

“辛子予。”

史飞骑马从远处朝两人跑来,马蹄在地上扬起厚重的尘土,他翻身下马。

“大人,前面根本没有什么村落,更没有什么刘府,只有一条大河,这郭大人是不是给错地址了?”

程牧游朝前望了望,只见远处却有一条泛着银光的大河,像一条玉带似的横亘在两座高峰之间。

他摇头道:“地址应该没有错,只是这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了,光在我朝,颍昌就改过两次河道,这住址当然是难寻了。”

史飞抓抓头,“辛子予是唯一有记录的人,若连她都寻不着,我们的最后一条路也就被封死了。”

话刚说到这里,忽见一个老头儿从一旁的林子中走出来,瞄了三人一眼后,便从马旁绕了过去。

他头上戴着一顶破毡帽,露在帽沿外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肩上皮着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褂子,整个脊背弯的像一只虾。

他的手里,握着个缺了口的破酒坛,走几步,便停下来喝一口,咂咂嘴巴,摇摇摆摆的继续朝着大河的方向走。

晏娘轻巧的从马背上跳下来,跟在那老头儿背后叫道:“老爷子,您且留步,想向您打听个人。”

老头儿脚步一滞,回头望过来,一双眼睛深深的陷在耷拉的眼皮下面,苍老且无精打采。

眼球却黑的黑,白的白,没有染上岁月的黄斑。

晏娘走到那老头儿跟前,轻轻行了个礼。

“老爷子,你可听说过辛子予?”

“不认得。”他想都没想,答出三个字就转身欲走。

“那蝴蝶玉钗呢?”

老头儿停的太快,身体猛地朝前一探,差点摔倒。

好在晏娘一把将他扶住,透亮的眼珠子直直的看着他,似是想直接看到他的心里。

“玉钗又怎么了?”

“又?老爷子,不如先说说它曾经做过什么吧。”

老头儿沉默了很久,终于,他仰头猛喝几口酒,才在一截残桩上坐下。

“玉钗确实是辛子予的,不过她在五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辛子予是闽国逃难过来的宫女,她最善舞艺,所以刚到颍昌就被这里的富贾刘继恩给买进府中,当了一名舞姬。

那刘继恩十分好色,家里的婢女婆子,无论长幼,没有一个能逃得出他的淫手,更别提子予这样的美人了。

可是她的性格异常刚烈,刘继恩几次想强占她的身子,都被她给打了出来。

有一次,甚至用玉瓶敲碎了那老贼的脑袋。

几次三番后,刘继恩渐渐的对她心生恨意。

于是,他想了个狠招儿,一个能将她彻底摧毁的狠招。

他找了一名书生,给了他不少银两,让他去勾引辛子予,到手之后再将她无情的抛弃掉。

刘继恩想用这个法子毁掉子予的自尊,让她心甘情愿的委身于自己。

据说,两人是在河中相遇的,辛子予当时正坐在画舫上,她的玉钗不小心掉落在水中。

那书生便趁机凫水捡了玉钗交还给她,因此一见生情。

所以,那蝴蝶玉钗也算是二人的信物了。

后来,辛子予便偷偷的与书生私会,只是她不知道,她的一举一动刘继恩都掌握得清清楚楚,包括他们约定好的半夜出逃。

那天晚上,辛子予左等右等都没等来那书生,她伤心欲绝的回到刘府,才发现书生被五花大绑捆了起来。

他的面前,放着一根烧得发黑的铜柱,黑烟冒的有几丈高,将书生的头发都烤焦了。

刘继恩的本意是要让辛子予自己去看清楚,一个男人的真心到底有多少分量。

他说:“这柱子我只烧一个人,子予,你来选,你是要自己上去还是他上去?”

书生就在柱子边上,早已吓得吱哇乱叫:“我不去我不去,早就说好了,我拿银子陪她演戏,演完了就走的。要烧就烧她,你们两个的恩怨,跟我有什么干系?”

听到这句话,辛子予僵住了。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笑着对刘继恩说:“是不是我上去,你就会放了他?”

刘继恩倒被她问得一愣,“你没明白吗?这男人是我雇来的,你那所谓的情谊千金还不如他这绺被烧成灰的头发重呢。”

辛子予像没听到似的,还是重复着那句话:“是不是我上去了,你就会放了他?”

她的眼神直直的,就像疯了似的。

突然,脚底一抬,她整个人就像只蝴蝶一般飘上了那根烧得通红的铜柱。

而且……而且,身体贴上后,她还故意将脸狠狠的摁了上去。

突然黏上了一个人,铜柱滋滋作响,仿佛将所有的烫都集中到了子予的身上。

油脂燃爆的声音不断的传出来,噼里啪啦的,黑烟也变成浓稠的白色,将她整个人都笼在其中。

滚滚白烟中,只能看到那支蝴蝶玉钗,它变成了深红色,仿佛吸饱了子予的鲜血。

到了这个时候,刘继恩才回过味儿来,他忙叫上几个仆役去将子予拉下来。

可是,她的皮肤全部黏在铜柱上,几个人都被烧伤了,却还是不能将她扯掉。

她就这样,被烧成了一块黑焦的人皮,从一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变成了一块人皮。

子予死得这样惨,魂魄自是不能安宁。

刘家自此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每个死去的人身上都有被烈火烤炙的痕迹。

刘继恩怕了,雇了条船准备离开颍昌,船行到一半的时候,江面上突然冒出一只钗子。

没错,就是那只蝴蝶玉钗,它一直漂在大船的旁边,不紧不慢的跟着它走。

刘继恩被吓疯了,站在船舷上对着玉钗破口大骂。

骂着骂着,却觉得有些不对劲,抬头一看,船帆竟不知什么时候被烧着了,在他头顶上摇摇欲坠。

他刚想跑,巨大的帆布整个扑了下来,将他罩在下面,化成一个冒着烈焰的火球。

刘继恩嘶嚎着,在甲板上滚来滚去,木船的其他部位也很快被火焰点着了,整个船体就像一只巨大的火棺材,火焰将天空染得通红,四里八乡的人都看到了。

船在江面上烧了将近半个时辰后,才慢慢的沉到水底,船上所有的人都成了刘继恩的陪葬。

“玉钗呢?”晏娘看着还沉浸在故事中的老头儿,轻轻的问道。

他木然的看了晏娘一眼,“随船一起沉入江底了。”

“我是说,另一半玉钗呢。”

老头儿猛地抬起头,又倏地将头垂下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晏娘嘴角一挑,起身走入旁边的树林中,程牧游和史今跟在她身后走了进去。

林中立着一块小小的石碑,石碑前面放着几株野花。

新鲜的,上面凝着晨曦的露水,石碑上面,赫然刻着“辛子予之墓”这几个大字,大字旁边还有一行小字:夫由克俭立。

看到墓碑,三人对视一眼,随即走出林子。

晏娘看着那个沧桑的背影,“由克俭,你也说了,玉钗是信物。所以,她将另一半给了你,对不对?”

由克俭回过头,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面庞上崎岖的纹路慢慢滑落,他的声音突然高亢起来。

“是信物,也是邪物,我留着这钗子,是想有一天在阴间得见时,告诉她,那番绝情的话并不是我说的,是这钗子说的。”

他突然在破布衣里面翻了翻,掏出了一支玉钗,一支火红的蝴蝶玉钗。

“那天,我想告诉她,要她不要过来。还想告诉她,我对她,虽然一开始是假。但是现在,全是真的,全部是真的。

可是,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不知怎么的,就讲出那么一大段绝情的话来。”

他看着手里的钗子,眼球微微凸起,里面燃着仇恨的光。

“由克俭,用不着等到死了之后。现在,你就有机会亲口告诉她。”程牧游在一旁淡淡说道。

秦夫人把一个玉镯塞到沁儿手里,沁儿推脱了几下,终于还是难抵诱惑,将它慢慢的塞进袖子里。

秦夫人笑笑,“一个玉镯而已,用不着这么小心翼翼的。事情办的好,以后还有你的赏呢。”

“夫人……夫人要我做什么?”

“看戏那日,红毓去了你那里一趟。后来,那药呢?”

沁儿嗫嚅着:“那晚不是出事了吗?那谢老爷子光顾着谢姑娘,药也没喝,我就把它倒掉了。”

“倒掉了?红毓是不在了,难道的我的指示就不做数了吗?还是,你心里只有那位谢姑娘,已经不把我这个大夫人放在眼里了。”

沁儿吓得赶紧跪下,“夫人折煞我了,沁儿只为夫人一人所用。以前如此,现在也不敢有半点怠慢。”

秦夫人笑笑,拉她起来,手握住她的掌心时,已将一个小小的纸包塞过去。

“那药会让人咳血不止,这谢老大本就有肺疾,就算是死了,也没人会怀疑到你头上。”

她斜了沁儿一眼,“红毓以前怎么做,现在你就怎么做。出了疏漏,我唯你是问,要是办妥了,锦衣玉食有你享的。”

“谢老爷子,该喝药了,我给您放下了。”

趁谢小玉父女正在赏花,沁儿将碗放在亭子里的石桌上,然后悄悄的躲到旁边的树丛里观望。

谢老大应了一声走过去,拿起碗放在鼻下一闻。

“太苦了,小玉啊,爹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每天还要灌几碗这个玩意儿,恐怕没病也要给它折腾出病来。”

谢小玉笑笑,从谢老大手中接过药碗。

“爹,还记得小时候你怎么哄我吃药的吗?你总是先偿上一口,然后说,玉儿,不哭,甜着呢,我放了糖在里面。”

说着,她便吹了吹碗沿,咕咚一声,吞了口药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