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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979年,是大宋立国以来较为敏感和微妙的一年。

这一年,北汉灭亡,五代十国时代结束。

同样是在这一年,灭掉北汉的宋太宗,不等休整就亲征契丹,随后又在高梁河之战中惨败,被迫乘着驴车逃跑。

这一年,党项人第八代首领、夏州知事、定难军节度使李继筠,刚即位一年,没了。年轻的弟弟李继捧继位。

对于宋太宗来说,幽云十六州大概是没有机会收回来了,灭掉北汉的兴奋感,早被高梁河之战的惨败所洗刷得一干二净。

眼下,整个大宋境内,南北汉地,就只有一个依附于大宋的夏州辖区了。

大家好,我是老张,今天我们聊聊,两大强国的夹缝中,西夏是怎么绝境逢生的。

夏州领夏州、绥州、银州、宥州、静州五州,由定难军节度使管辖,故又称定难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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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年以来,都是拓跋改姓过来的党项李氏的地盘。

唐末以来,党项李氏搞明哲保身方针,不论中原政权怎么走马观花,其人都奉表祝贺,谁当大哥都跟他没关系。

即便是大宋,也是在“黄袍加身”以后不久,就收到了定难军节度使的贺表,而且跟此前其他割据实力不同的是,定难军虽然实际上是独立的军事力量,但是朝廷有诏,人家还能听候差遣,协助宋军一起攻打北汉。

对大宋而言,这小弟,能处。

但是这是大哥和二哥的关系嘛?

定难五州,唐朝以来就是汉人的传统地盘,之所以流转给了党项人,其一,是当初武则天为安置党项人所划出,其二是唐末黄巢起义,党项人自己兼并的。

五代十国以来,定难五州素来都是中原小朝廷的一部分,听调也听宣,论资排辈,它甚至都没有没机会跨入十国之列。

所以从后梁到后周,五代小朝廷基本很少去动吃掉定难军的念头,一则实力有限,二则人家乖巧,放着更难啃的骨头不啃,非要跟一个乖顺的小老弟叫板,这不是傻吗?

但是眼下,局势不是已经变了嘛。

大宋朝不是已经统一了嘛(宋太宗:别给我提幽云十六州)!

哪个龟儿子的天子能受得了自己的治下还保有一支独立的世袭了几百年的军事力量?

再说了,定难五州刚好卡在河西那个位置,往东北出不到六百里,就是契丹人控制的幽云十六州。

谁敢保证定难五州不会成为下一个北汉?甚至下一个幽云十六州?

所以,不论是从格局上,还是战略利益上,还是历史任务上,都没的说,这个小老弟,必须得拔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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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上任的定难军节度使叫李继捧,虽然才刚满十八岁,但是严峻的形势已经让他感到不安!

因为他爹一年前去世,他哥哥刚即位一年余,也走了,自己原本是要跟在哥哥后边刷经验的,未来最大的可能也不过是辅佐即位的侄子稳定局面。

然而哥哥的突然去世,让他这个毫无准备的弟弟被迫承担起局面,却又不得不考虑如何才能镇得住人心不稳的局面。

况且,但凡有点眼力劲的都看得出来,大宋朝那姓赵的,花了二十年南征北战,灭掉了所有的对手,眼下普天之下,就一个孤零零的定难军还在突兀而立。

别说赵官家了,他自己都觉得有点瑟瑟发抖了。

这种局面,就好比公元前221年之前的齐国,588之前的南陈,动手,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聪明的统治者,此时就该主动一点,要么主动把自己送到对方嘴里,纳土归降,求个荣华富贵,或者是枕戈待旦,积极备战。

最不济,像当初的大月氏那样远走他乡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话说回来,党项人在汉人旁边生活了上百年,早已经成为“熟党项”,甚至早以各部为基础,在当地发展成一个个好强大户,让他们再回到戈壁旷野或者深山老林,过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那不如投降。

李继捧明白宋太宗的图谋不轨,宋太宗也明白李继捧明白自己的图谋不轨,接下来的时间,权当对方是在故作矜持了。

矜持了三年,定难军节度使李继捧最终决定,纳土归降!

公元982年,李继捧主动到东京觐见宋太宗,献出定难五州,并且放弃定难军节度使的世袭地位。

宋太宗大喜,封其为彰德军节度使,重赏。

当然,皆大欢喜归皆大欢喜,正儿八经的程序还是要走的,作为执行承诺的筹码,党项李氏贵族,必须全数迁入宋地,其中就包含李继捧得同族兄弟李继迁。

李继迁,19岁,其高祖就是那位在黄巢之乱中,首先抵达长安城下战死的那位拓跋思忠,李继捧高祖拓跋思恭(恭)一母同胞的弟弟。

使者抵达李继迁镇守的银州(今陕西米脂县),李继迁和亲信张浦伪装成送葬队伍,将兵器藏在棺材和丧车中,逃出银州,并且联络各地党项豪族,扯起反宋大旗。

在大宋朝的统一压力下,党项王族被撕裂成统战派和独立派,统战派作为执政者,带着定难五州集体加入北宋,让独立派首领李继迁一开始的反抗很被动。

维系党项独立的依仗——定难军主力随着李继捧的归顺,也集体放下武器,五州尽数归大宋所有。

李继迁没辙,只好依靠党项族人的支持,开始在转战各地打游击。

没错,就是打游击。

因为主要的城镇皆被宋军入驻,而且李继捧还带走了大部分上层贵族,李继迁所能依靠的,就是李氏家族(拓跋氏)在当地几百年的声望,拉拢地方党项豪强和民众,打一枪,换一个地方。

《西夏书事·卷三》:继迁出其祖思忠像,以示戎人,戎人拜泣,从者日众。

在李继迁的威逼利诱下,党项各部,要么选择服从李继迁,要么选择投靠大宋,而投靠大宋的部落在不能得到大宋的安全保证下,又反复遭到李继迁的骚扰,最终要么再次臣服,要么远遁他乡。

尽管如此,李继迁的反抗仍然困难重重,毕竟实力相差太悬殊,在与大宋的交战中,李继迁往往胜少负多,往往好不容易积攒的力量在一次决战中赔的一干二净。

只是话说回来,宋军实在是没有“宜将剩勇追穷寇”的勇气,以至于总是没法彻底消灭李继迁。

就在李继迁反宋的第二年,其本人写信给宋太宗,为自己上一年的反抗解释:咱只想替大宋镇守边陲,不想到东京享福。

宋太宗苦口婆心,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历数李继迁祖上的功绩,希望对方能够放下武器,到东京来搭伙过日子。

这次试探无疾而终,你知我所求,我懂你的底线,双方继续保持打打停停的状态。

公元988年二月,内外交困的李继迁选择依附于辽国,辽圣宗封李继迁为定难军节度使、都督夏州诸军事,并同意将总是女子义成公主嫁给其为妻。

辽国的介入让大宋这起地方冲突马上升级成国际事件,有了北汉的前车之鉴,宋太宗不敢掉以轻心。

为了分化瓦解党项人的抵抗,宋太宗选择放回前任定难军节度使李继捧,并且仍然让其担任定难军节度使,负责统辖夏州诸军事。

为了表示诚意,甚至给李继捧赐姓赵,改名赵保忠。

这个在今天看起来像是骂人的行为,在当时其实是对李继捧的一种褒奖,就好比当初拓跋思恭被唐僖宗赐姓李一样。

毕竟,咱也有资格跟皇帝一个姓了不是。

李继捧的回归让局势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很简单,这位前任党项人的首领,在当地党项人心中仍旧拥有强大的影响力,一个很现实的问题,现在,谁才是党项人的代表?

万一李继捧让整个党项人重新安定下来,那么支持李继迁就变成了一笔赔本买卖。

辽国人犹豫了。

在此之前,还有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小插曲。

公元886年十二月,李继捧为了邀功,来了一出“生米做熟饭”的大戏。或许是他认为自己有威望能够压服这位族弟,亦或许是他认为这位族弟不相信宋太宗会真的给他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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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可能,就是他认为在自己重回定难军节度使的前提下,这位族弟可能会放弃独立。

于是,在没有确定李继迁想法的情况下,李继捧给宋太宗打报告:李继迁降了。

宋太宗大喜,封李继迁为银州刺史。银州,正好是李继迁反宋之前的镇守之地。

《西夏书事·卷四》:冬十二月,赵保忠言继迁降。保忠至镇数月,上言继迁已悔过归诚,乞赐官职安之。

然而让李继捧失望的是,李继迁拒绝接受。

兄弟之间彻底决裂。

比起大宋官家,李继捧显然更具威胁性,因为,他本来就是党项人的话事人。

换句话说,如果以后李继捧继续为党项人首领,维持党项人自治区的状态,那么一切恢复如旧,党项人还搞什么反宋大业?

李继迁慌了。

公元989年正月,李继迁亲自跑到辽国乞和,辽圣宗看透了李继迁的目的,不许。

三月,李继迁继续亲赴辽国乞和,并且向辽圣宗阐明利害关系,辽圣宗决定支持继续支持李继迁,这次,李继迁不仅从辽国带回了义成公主,还包括三千匹战马。

四月,李继迁破宥州,击败党项人的御泥、布啰树两部。

年底,辽国封李继迁为“夏国王”。

有了辽国的支持,效果简直立竿见影。

990年,李继迁和李继捧交战,大胜之,次年,李继迁再攻夏州,七月,李继迁击败宋军,占领银、绥二州。

年底,李继迁再次用归附来试探大宋,宋太宗授给李继迁“银州观察使”的封号,赐姓名赵保吉。

这就让李继捧很尴尬。

按照这个走势,如果李继迁拿下定难五州,未来再从大宋讨个定难军节度使也不是不可能。况且, 眼下这态势,宋官家明显是存了招安的心思。

到时候自己寸功没有,还被取而代之,这脸往哪里搁?

眼见李继迁把事业越搞越大,李继捧开始犹豫了。

992年,李继迁说服李继捧去辽国乞和,辽圣宗有点看不懂了,这俩人玩的什么套路?于是派大将韩德威领兵出银州,当面问个虚实。

李继迁心慌,闭城不见,韩德威纵兵劫掠一番而去。

接下来的故事就有点神奇了。

跟辽国交恶以后,加上大宋的经济制裁,党项各部经济状况逐渐恶化,992年四月,李继迁居然理直气壮给宋太宗写信:“王者无外,戎夷莫非赤子?乞通互市,以济资用。”

更神奇的是,“太宗诏从之”。

从大宋讨万了好处,十月份李继迁又派人出使辽国,解释韩德威劫掠银州的事由,换来辽圣宗的“谅解”,于是李继迁继续靠着跟大宋的边境贸易挣来的钱,转而向辽国纳贡。

契丹主赐诏拊谕之,于是复遣使贡。

993年四月,吃饱喝足的李继迁继续得寸进尺,给宋太宗写信,讨要宥、夏静三州。

太宗回信:滚!

于是李继迁撕毁协议,突袭庆州,再次跟宋军开火。

次年,突袭夏州,据守夏州的定难军节度使李继捧惨败,其首鼠两端的态度终于引起宋太宗警惕,于是将其押解回东京,免官戴罪,后来为了安抚党项部族,1004年宋真宗封其为永州别驾,诏监军监视。

李继捧最终没能再翻起什么浪花,一年后去世。

公元996年,李继迁再次攻打灵州,围点打援,击退宋将李继隆率领的五路大军。公元1002年,李继迁第三次攻打灵州,下之,并且改名西平府,迁都于此。

宋真宗息事宁人,在公元1003年,正是封李继迁夏州刺史,定难军节度使,夏银绥宥静等五州观察处置押蕃落等使。

党项族在李继迁的带领下终于站稳脚跟,并且据此开始向西进取,也因此和占据西边凉州的吐蕃六谷部发生冲突。

党项人的崛起,对吐蕃六谷部的威胁, 要远远大于大宋。

且不说大宋地广人多,战略纵深广发,一次边境战争的失败其实对大宋带不来亡国的危险。倒是吐蕃六谷部,由于地盘狭小,人口不足,一战搞不好就崩了。

于是,六谷部首领潘罗支给宋真宗上书,请求协调立场,一起进退。

宋真宗回信:头衔我给你,其他的你看着办。

毕竟,宋、夏边界线基本落定,宋真宗绝不会为一个并不接壤的吐蕃去毁掉好不容易求来的和平。

公元1004年,李继迁统率大军攻打吐蕃六谷部,潘罗支向宋军求援,大宋一兵为发,倒是给了潘罗支一个朔方军节度、灵州西面都巡检使的头衔,以资鼓励。

苦撑数月,凉州被李继迁攻下,绝境中潘罗支姜维附体,决定诈降,在李继迁入城之时集合各部反攻,夏军猝不及防,大败。

此役李继迁中箭,伤重不治,终年42岁,留下“依辽和宋”的遗命。

其子李德明灵前继位,六月,李德明以反间计杀潘罗支,为父报仇。

夏国版图能够从全盘覆灭,到绝境逢生,除了李继迁的个人能力外,跟当时的国际形势密不可分。

北汉被灭,宋军的北伐又止步于幽云十六州,定难五州的存在就成了横在辽国和大宋之间一个关键博弈点。

定难五州位于黄河几字湾内部,比秦末匈奴占据的河套平原还要更深处汉地,其东侧不到两百公里就是河北,辽国一旦拿下定难五州,其势力就可以直接越过沙漠地区,在农耕文明的边上获得一个战略支撑点,并且对关中和河北造成直接威胁。

大宋再不愿意开战端,也不得不重视定难五州的归属,而随着战场上的胶着,以及以求和出名的宋真宗的即位,大宋对定难五州的定位,也从完全占有降级成名义归属。

所以我们发现,在后期只要李继迁求和,大宋必然回应,甚至还不得不开放边境贸易给对方输血来收买人心。

可惜,对手是李继迁。

从头到尾,此人就没打算过重新归附大宋,而是不断地利用辽宋矛盾,在两大国之间来回跳反,两面讨好,并利用大宋的求和心理,在战事失利的情况下给自己一个喘息的机会。

以至于大家总能看到如此诡异的一幕,宋军在战场上总是胜多负少,却在政治上一败涂地。

好嘛,我们放过宋官家,也翻过李继迁,毕竟,西夏的下一步扩张,即将拉开帷幕。

篇幅有限,下一章,我们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