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段宏刚

漆黑的刀鞘,漆黑的刀身,苍白的手,残疾的腿,瘦削的面容,犀利的眼神,孤僻的性格,快如闪电的刀法,身上总是穿着一身黑袍。他的性格已经跟黑色融为一体,凡是任何人看到他,都会望而生畏、不战而栗。

人生的前半段,他心中只有仇恨,为复仇而活,人生的后半段,因为好朋友叶开的感染,他放下了心中仇恨,终于找到了人生的乐趣和意义。

这就是古龙先生在《边城浪子》、《天涯明月刀》等小说里塑造的绝世刀客——傅红雪。

他是名副其实的悲情英雄,身上有太多的缺点和矛盾点,神秘、冷漠、孤独、自信、坚韧、刚毅,却又可怜。

傅红雪神秘,是因为他的身世不明,他长期做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传说中,他是《多情剑客无情剑》里武功精妙绝伦,却又疯疯癫癫的神秘人物胡不归的私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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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胡不归在关外被苗天王、星宿海、洛阳萧家等一流高手围攻,经过殊死搏斗,虽然击退了强敌,却身负重伤。胡不归明白自己时日不多,在弥留之际,将出生不久的私生子委托“神刀堂”抚养,神刀堂堂主白天羽的妻子白夫人接收了孩子。在后来,因为白夫人嫉妒、憎恨白天羽的情人花白凤,偷偷把这个孩子跟花白凤的亲生儿子(叶开)掉了包。

花白凤因为深爱白天羽,白天羽惨死梅花庵后,为他报仇雪恨成为花白凤活着的唯一的人生目标,但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这个孩子身上。在重压之下,这个孩子自小不苟言笑,每天只知道闻鸡起舞,修炼武功。也只有修炼武功,为白天羽报仇才是他生命的全部意义。他就是傅红雪。

而白天羽和花白凤的亲生儿子叶开,自小在无忧无虑中长大,整天乐呵呵的,性格里早已烙上了阳光的印记。

他冷漠,是因为他自小接触的人,除了养母花白凤之外,再也没有接触过任何人,对人情世故一点都不懂,花白凤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为人处世,只知道给他灌输复仇的理念,她常在傅红雪耳边呐喊:你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神刀堂堂主白天羽!你出生时你父亲的鲜血染红了梅花庵里的皑皑白雪,你别无选择,生下来就是为复仇而来,你必须拿这把刀向那些害死你父亲的人复仇。

为了刺激傅红雪能练出绝世刀法,花白凤软硬兼施,把什么办法都用上了,如果言语不起作用,就用皮鞭来教导。正是在这样的激励和监督下,傅红雪终于在18岁那一年,练就了快如闪电的刀法,以及坚韧刚毅的性格,成长为一代绝世刀客,武功不亚于当年的“父亲”白天羽。后来,在一个寒风凛冽的早晨,他从花白凤手里接过了那把名叫“血刀”的复仇之刀,向边城走去,去完成自己的使命。

他孤独,是因为他自小在封闭的环境里长大,除过每天训练刀法,还是训练刀法,他接触不到外界,交不到朋友,感受不到阳光,缺乏年轻人应有的朝气活力,老是一副高冷姿态。古龙曾形容他,宛如一座千年冰山上的冰块雕刻而成,冷的让人难以接近。

他自信,是因为他对自己出刀的速度信心十足,跟对手交战,他从来不会先拔刀,明明是对手先拔刀了,他后拔刀,对手却死在了他的刀下。他的出刀速度极快,没人能看清。

当初,为了提高出刀的速度和气势,傅红雪每天坚持要从刀鞘里拔刀一万次以上,经过不断重复这个枯燥乏味的动作,他最终达到了刀、手和心三者合一的境界,刀法快得不可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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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龙并没有正面去描述傅红雪的刀法到底有多么快,只是从侧面轻描淡写:凡是见过傅红雪出刀的人,都无一例外死在了他的刀下。

他可怜,是因为他天生患有小儿麻痹症,导致左腿残疾,无法用力,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轻松走路。他走路时,必须先把右腿跨出去,再以右腿做支撑,把左腿拉过来,然后,又重复这个动作,因此,他步行很慢。

他还患有羊癫疯,在情绪失控时常常发作,整个身体如同触电一样,会扭曲成一团,不停抽搐,口吐白沫,如若不能得到及时救治,随时会因为窒息而导致生命危险。

花白凤毕竟是魔教的大公主,性格偏执、极端、冷酷,她的这些性格很早就传染给了傅红雪。在养母花白凤眼里,傅红雪只是一个为复仇而生的工具,他的一切都拜她所赐,他为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即将踏上复仇之路时,花白凤甚至逼迫傅红雪跪在白天羽的灵堂前发誓:要么提着仇人的脑袋回来见她,要么提着自己的脑袋回来见她。

傅红雪深知复仇之路充满艰辛,但他别无选择,这是他的命。在仇人和他之间,只有一者能活,不幸会降临到他身上还是仇人身上,他的心里并不坦然。因此,面对任何人的挑衅和威胁,傅红雪忍辱负重,嘴边诞生了那句既霸气又无奈的口头禅:刀在人在,刀亡人亡。有刀就有人,有人就有刀。

人之初性本善。实际上,傅红雪的本性并不坏,不是那种视生命为草芥的魔头。初到边城,在萧别离的店里,他被万马堂四老板公孙断极尽挑衅和羞辱,甚至把他唤作“臭羊”,傅红雪在心里已经燃起熊熊烈火,以他当前的武功修为,即使有十个公孙断站在他面前,他拔出刀消灭他们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但他最终忍耐了。

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他内心深处还保留着人性的光辉,对生命持有怜悯之心,明白人活着不易,任何生命在他面前都是平等的,不善待生命的人不是一个好人。

他的身上还是隐藏着许多仁爱、慈悲、侠义的精神,如若在合适的时间被人唤醒和激发出来,他完全可以升华成一代大侠。

幸运的是,傅红雪遇到了叶开。

树叶的叶,开心的开。叶开每次自我介绍时,都是那么乐观、俏皮、幽默。

跟傅红雪不一样,叶开自小被少林俗家弟子叶平夫妇收养,生活在一个充满友爱的环境里。之后,有幸被一代名侠李寻欢传授了“小李飞刀”绝技,同时,学会了李寻欢的放荡不羁、冷静机智的个性,以及充满正义感的侠骨柔情,当然,还有李寻欢身上悲天悯人的博爱精神,以及惩恶扬善,匡扶正义的侠义精神。

小李飞刀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救人的。

叶开时刻对李寻欢的这句教诲铭记于心,因此,他真正掌握了小李飞刀的精髓,真正发扬了小李飞刀的正义精神,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更重要的是,比起李寻欢经常为情所困,叶开把任何事情都看得很开,心态更加豁达,性格更加乐观、阳光。他的嘴角老是挂着轻松的微笑,他的微笑就像阳光,能感染周围的任何人。有阳光的地方,总是少不了他的身影。

因此,叶开年纪轻轻就成了老江湖,见识了江湖上许多大风大浪,他的江湖之路走得相当顺利,成名更早,成就也更突出,是当时数一数二的大侠,人人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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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傅红雪一样,叶开来到边城,同样是为了调查当年梅花庵的惨案,只不过,叶开是为了解开自己的身世之谜,傅红雪则是为了向所有仇人进行复仇。

初出茅庐的傅红雪,缺乏必要的江湖经验,经常会陷入仇人设下的圈套,机智冷静的叶开,则在背后一步步帮助傅红雪化解了所有危难。

正是在这样推心置腹的交往中,傅红雪那颗冰冷的心逐渐被化开,一点点感受到了友情的珍贵和温暖。从反感到接受,再到喜欢,傅红雪对叶开的态度发生了重大变化。

当叶开弄清了真相,明白自己才是白天羽和花白凤的亲生儿子,傅红雪只不过是代替自己复仇的替身,无辜代替自己承受了18年的委屈和痛苦后,叶开的心几乎要碎了,觉得自己亏欠傅红雪太多太多了,从此,叶开把傅红雪看成了好兄弟,决定全力以赴帮助傅红雪走出仇恨的阴霾。

能杀人并不难,能饶恕一个你随时都可以杀他的仇人,才是最困难的事。

这是一代名侠阿飞说给叶开的话,在后来交往中,叶开又多次把这句话说给了傅红雪,希望慢慢打开他的心结,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兄弟长期处在心灵的煎熬中。

当傅红雪明白自己的身世后,突然感到人生失去了重心。为仇恨而生的他,却偏偏是与这些仇恨瓜葛毫无关系的局外人。

对他来说,这是讽刺?是可怜?是可笑?还是解脱?

叶开又一次站出来,为傅红雪解答了这些疑惑。他劝导傅红雪:世上只有爱是永恒的,只有放下心中的仇恨,才能开创自己的新生。

傅红雪无数次品味叶开给他说过的每一句话,终于,人到中年时,他领悟了生命真谛,用实际行动诠释了“邪不胜正”的侠义精神。因此,我们就看到了《天涯明月刀》里边,那个脱胎换骨的傅红雪。他充满了正义感,一马当先,为江湖肩负起了惩奸除恶的使命,逐步引领江湖义士走向了光明。

古龙先生笔下的大侠,常常是平民化的,没有高大全的完美形象,身上有不少缺点,正因为这些缺点,他们的命运多舛,常常以悲剧形象出场,却以喜剧形象收场,他们在悲喜交加中活出了真我的风采,如此的真实和洒脱,为读者奉献了回味无穷的人生画卷和武侠风景。

古龙的武侠世界,就像我们真实人生的再现,每个读者能从武侠世界,或者武侠人物身上,看到自己生活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