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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牢地注视着过去的废墟,

后退着飞向未来

陈星竹

陈星竹,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汉语言文学专业在读,五四文学社社长。曾获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二等奖、第七届中欧国际文学节“00后”闪小说创意写作比赛优秀作品奖。

采 访 实 录

高校科幻:星竹您好,请问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接触科幻的?

陈星竹:小学时偶然在家里翻到的《鬼吹灯》。虽然大多数人都会认为《鬼吹灯》算是盗墓题材的魔幻类小说,但是我倒习惯于称之为一部“历史科幻”:回望“历史”的惊险,不断用科学(伪科学)的态度来阐释主人公遍历的种种奇观,塑造出广阔的、被不断延续的盗墓世界。其实在80年代科技水平有限的中国,胡八一、Shirley杨所被迫面对的墓中机关怪物等生存考验似乎也是当时中国对科技发展的某种焦虑。但真正意义上能算是我科幻阅读史的起点的,还要说是弗兰克·赫伯特的《沙丘》,是我初中的时候读的,弗兰克这部伟大的作品也在很大程度上奠定了我的科幻审美。

高校科幻:如何定义“科幻”?科幻吸引您的点是什么?

陈星竹:我非常赞同戴锦华老师的定义,科幻的本质正是“负载、传递并尝试想象地转移和解决内在于欧美资本主义文明、内在于现代性叙述中的矛盾——科学与技术之间的分裂与对立”。我们网生一代自然而然被种种技术包裹,我们享受技术的便利,同样也承受着一些隐形的代价。斯文森在《恐惧与哲学》中也指出“我们永远无法通晓一项新可能带来的后果。文明的演进,往往滞后于技术的发展”,当我们选择点亮人类文明的“科技树”时,似乎我们只能“一条路走到黑”,而对于这一道路的未来幻想、对于已有社会的隐秘技术后果,都恰恰由一次又一次的科学幻想承载并挽留。

科幻最吸引我的地方是恐惧的美学化,它让恐惧带有了深刻性和审美色彩。当然这区别于恐怖小说,后者仅仅是通过种种叙事来让读者感到恐惧,科幻不然。你可以或隐或显地感到作者和你都对科技或异世界的力量感到一种畏惧。而这正是现代人在面对技术时,内心中被压制起来的东西。我们现在看卢米埃尔兄弟的《火车进站》当然不可能怕得夺门而逃,但这并不说明我们比我们的祖先更有能力掌控和享受科技。面对零卡糖和预制菜时的忌惮就是我们这代人自己的《火车进站》。科学技术在科幻作品中不再是工具而是对象、是被关注的客体本身——《索拉里斯星》里真正的主角就是那段静谧而诡异无比的空地关系,而这一定是在NASA研究交会对接的科学家们无瑕思考的,但他们读了这本小说依旧会感到震撼。这是因为现代人长期被压制在技术进步潮流之下的恐惧,惟有在科幻作品里才能够得到释放,这也是读、写科幻作品于我而言的一个重要的意义。

高校科幻:您觉得创作科幻跟创作其他类型作品有什么区别?为何为尝试进行科幻写作?

陈星竹:科幻这个题材太丰富了。不同的科幻作品之间就差异无限。目前看来,我想写的最理想的科幻作品应该就是《沙丘》那种,不是那种很有机械感或“科技感”的作品,而是给别人提供一个完完全全的异世界。读者需要自己主动运用弗兰克交给你的材料,去自己建构你脑海里的那个世界,去想象沙虫、香料和那个充满沙子的环境,以及你在那个世界中怎样生存。这和单纯的天马行空想象又不太一样,有点类似于德勒兹说的“解域”再“结域”的思想路径。我的科幻写作其实受到《千高原》的影响特别大。德勒兹反复强调“根茎”,在我看来这个概念就意味着读一本书的时候,我们不再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每个人都会在其中“认出”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也是我的写作所追求的。我希望我的读者能够在阅读时感到自身向来受到抑制的哪些东西(无论是思考、恐惧还是石黑一雄式的自我欺骗)被我的文本协助、被我的故事赋予灵感、被我的人物引向多元化的可能性世界。

自然而然发生的。当迅速发展的技术使代际之间出现巨大的共识断裂,思考、反思科技,探讨科技的走向也自然成为我们这一代人需要去探讨的问题,因此科幻自动介入文学写作当中。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为想象负载意义,似乎我们是最不缺乏想象力的一代,在最早写作时我经常思维“漫游”,但仅仅给读者带来新奇的感受是并不够的,在诸如科技的维度、人工智能的坐标轴下重新思考那些人类文明中永恒的命题构成我创作的动力。

高校科幻:您最喜欢的科幻小说是什么?是否对您的创作产生过很大影响?

陈星竹 :我一直坚持认为一个人最喜欢的作品和其认为写得最好的作品应该是两回事。所以虽然《沙丘》是我读过最伟大(也是最长)的作品,给我带来的写作影响也很大,但我最喜欢的作品不是这部,而是两年前读的《克拉拉与太阳》。一个是因为我个人更青睐比较有“人味”的、以人为中心的科幻作品,再一个是我几乎疯狂地迷恋石黑那种将习以为常的生活陌生化的感觉,那种又真实又陌生、又未来又当下的美学风格让我无法自拔。我把这本书读了三遍,到现在都没完全从那里面走出来。

高校科幻:您觉得什么是好的科幻作品,如果用几个词去概括,您觉得是什么?可以展开分享一下。

陈星竹:目前来说,我的标准大概是探询人性、质疑共性、制造开放性。人性在上文已经提过,共性是什么呢,简言之就是我希望科幻能探讨作为共性的人的存在。当然,这对相当一部分科幻迷来说简直是冒犯,但我更愿意坚持我自己对文学的本质——而不是对科幻这个题材的本质——的认识。我坚持认为好的科幻和好的文学一样,应该对人、人性或人类社会进行某种“探询”。好作品绝不应仅仅满足于展示一段冒险之旅,而更应该探询究竟何为冒险——这也就是《堂吉诃德》的伟大之处。如果能对内在于社会或者人性本身的共性规律进行质疑、追问,呈现出对社会结构特质的把握,甚至是在寓言性中开拓人类新可能的作品,我会为之着迷。因此我认为好作品的形式和描写对象必然是开放的。高中的时候读过拉维·提德哈的《中央星站》,那本书在我看来就已经完全超越科幻了,它提供的不仅是未来多元人类文化共存的新可能,更可以算是对现在这个多元世界的另一种现实主义书写。另外像《遗落南境》那种高度文学化的作品我也相当喜欢,它那种融合了恐惧感和意识流形式的独特体验,无论是我读乔伊斯、普鲁斯特还是看电影改编版《湮灭》都不能找到的。

总之虽然科幻作品免不了呈现一个奇异世界,但作者在这其中的努力如果仅仅是为了给人们带来哥斯拉大战金刚式的纯粹奇观,那就只好从写作降为多巴胺消费品生产了。你总得用你设计的奇观,来追问点别人问不出来的事。

高校科幻:祝贺您的作品《我会写诗了》在第五届“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中脱颖而出,备受评委青睐。请问创作这篇小说的出发点是什么,想通过作品表达什么?

陈星竹:文学和写作技术的关系问题,是一个比人工智能和人类的关系问题更古老、更迷人的问题。近一百年前,两个伟大的德国人——本雅明和阿多诺——就发生过围绕艺术和技术的争论。他们一个看到技术给审美带来的摧毁性的影响,另一个看到了这影响,却转过头来发现了技术能给艺术带来的巨大潜能。在观点上,我是倾向于本雅明一派的,但他老人家没有经历过AI时代,所以与其说一万句“本雅明一定会喜欢AI创作”,也不如在一个虚构故事中考察那个最核心的问题:文学遇到人工智能后,会发生什么?何况我本就喜欢在小说中对我们人类所拥有的一切展开追问,所以,我当然也不会放过对“文学的本质是什么”这个已经被无数文学理论家追问过的问题进行再一次探询的机会。这个问题也是我长久以来一直在思考的。我感觉自己对文学的理解并不能在理论史上哪部作品中找到。但我又还不能用理论语言表达我的思考。那就干脆用我更熟悉的文学语言好了。所以我真正想做的是在这个故事中尝试一下,能不能通过一个科幻设定来进行一场有关文学的新讨论。

这篇小说具体的灵感来源于B站上一个UP主“杨宁老师”在文学理论课上的一次实验。他在课堂上给出了两首诗供粉丝投票分辨创作者,一首由诗人创作,另一首由chatGPT。结果揭晓时大部分人都做出了正确的选择,然而评论中给出了一个令人无比信服的理由“人写的诗看不懂,chatGPT写的看得懂”。我觉得这是特别有趣的一次实验,它向我抛来一个巨大的问题:到底什么是纯文学写作?或者文学中的晦涩感究竟是不是文学之美的一部分?我的这篇写作虽然并不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却在一定程度上记录了我在这场思考中真正的收获。

我这个故事写得其实是人类如何和文学“失恋”的。其核心是人类审美的一条跳不脱的铁律:陌生化原则。文中的人工智能写诗得奖,不过是因为人工智能可以写出人写不出的陌生奇观之物,符合了陌生化的铁律。他用ai辅助写诗写不好,是因为那样不如纯粹让ai来执笔创作更有陌生化效果。当然,有一天ai诗歌也会不再陌生,但这只是审美疲劳——疲劳不是放弃最根本的审美模式,而只是放弃某种固定形式。因此人们只不过会在那之后寻找新的陌生化,到那时我的主人公完全还有可能东山再起。可是他不愿再等,他累了,因为他已经对这陌生化的铁律失望了。或许他始终觉得文学应该有一些永恒的打动人的东西,而不该是永远在寻求陌生化的路上,所以即便ai诗歌的浪潮有可能很快退去,即便他还有可能再成为诗人,他也彻底对人的文学失望了。

高校科幻:您是怎么了解“星火杯”全国高校科幻联合征文大赛的,参与这个比赛,您有哪些收获?

陈星竹 :通过征文约稿小助手,投稿人的小超市~非常开心也非常荣幸可以参加到这次比赛,我觉得最大的收获是让我更加重视科幻文学的写作,同时也可以读到其他参赛选手非常优秀的作品,让我对科幻文学青年作者群的状态有所了解。

高校科幻:截止目前您都创作过哪些科幻作品?作为一个年轻作者,您希望得到什么样的反馈和帮助?

陈星竹 :我的写作模式可能算得上是某种怪癖。村上春树的书我虽然看不太明白,但他有一个观点我是同意的:写作在某种程度上和跑步有点像,类似一种发泄和自我调节。我基本上一有空就会自己写短篇小故事,基本上是科幻题材的,一天之内写完,绝不拖到第二天。但写完就算完事——除非我觉得写得石破天惊得好,否则不会保存,写爽了就删。所以我可能已经写了有小三十个故事,但我只存档了其中的四个。其中有十来个都是在同一个时空设定下的不同人物和故事支线,我一直想把那条主线完整地探索出来,写一个长篇。遗憾的是因为学业繁忙导致生产力十分有限,抽不出手来写。总之还是非常感谢高校科幻平台提供的资讯,在繁杂的网络信息中“打捞”科幻相关实属不易,帮助我大大节省了一些搜集信息的时间。也希望可以有更多的科幻评论比赛举办,至于其他,更需要我自己慢慢“孵化”。

高校科幻:在科幻小说的写作过程中有什么心得体会?会关注同代人和同代人的作品吗?

陈星竹:有两个体会,一个是:写,比如何翻来覆去地想都重要。另一个是:离创作长篇真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对同代人关注得确实比较少,在征文比赛之前甚至没有意识到原来“00后”真的已经崛起了,哈哈。

高校科幻:据我了解,您主持了一项北京市大学生科学研究与创业计划课题《网生代恐惧想象:情动视野下的当代华文科幻小说》,是否对您的创作或者其他方面产生影响?

陈星竹 :我认为是《鬼吹灯》对我的影响,我喜欢网络科幻作品与它带来的恐惧情感体验,具体缘由上面已经展开谈过了。为自己喜欢的作品“立言”是促使我尝试研究与批评的动力。网络科幻的研究目前还处于研究阶段,让我好奇的是传统科幻与网络科幻之间有何区别,网络的数码人工空间对科幻有何影响,网络科幻在网络文学当中又占据何种位置?我想这份兴趣会让我在学习与成长为批评者的道路上更加勤奋。

高校科幻:您的专业是什么?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专业?您觉得专业对您创作的影响大吗?

陈星竹 :汉语言文学,确实是因为热爱文学选择了这个专业。可能也很容易从上面的对话看出来我的很多思考都有些理论化和文本细读的倾向。其实文学专业不仅在着力于培养我的文学审美,也隐含着塑造了我对世界的理解和认识方式,那是一种在不断的反思和解构中,找到创造新生的可能的敏感性。当然,这也会有很多压力,创作能力跟不上审美实在是一件太痛苦的事情,越胆怯越难以下笔精进,这也是我屡写屡删的原因。

高校科幻:现在来看,科幻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在您生活和学习中扮演什么角色?

陈星竹 :近未来与未来,梦中人与造梦者。

高校科幻:创作科幻小说会注重小说与现实的联系吗?是否认同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与经验的同质化是当代青年作家普遍面临的问题?

陈星竹 :非常注重,我希望我的写作可以负载一些时代意义,探讨一些共时问题。我比较认同,这实际上也与当代青年作家群体密切相关,我想大部分的创作者之所以可以接触到较为前沿的科学知识、拥有较为广阔的视野是因为享有相对较好的教育资源。但我们也清楚在资源较为匮乏的今天,“内卷”成为了我们被迫的选项,学院派似乎也成为青年作家的共同身份标签。因此,希望象牙塔中的我们走出去,也希望象牙塔为所有人敞开。

高校科幻:最后有什么特别想说的话?

陈星竹 :“Hello,world!”。

采访 | 赵文杰

文字编辑 | 李子夜

排版 | 柯珂

审核 | 杨冰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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