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述/陆斌 文/秋冬的果实
我出生于1978年，从我有记忆开始，母亲的身体不好，她常年累月都要吃药，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
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有三四个小孩，因为母亲身体不好，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家里有病人，生活过得比较艰难，父亲早出晚归干活。而我，早早学会做家务，煮饭烧菜。
我学会做的第一道菜是炒红薯叶，当时正是农忙时节，父亲要去割稻谷，家里只有他一个劳动力，为了抢收，要到晚上七点多才能收工。
父亲中午出去干活前把晚上做饭的任务交给我，我跃跃欲试，觉得自己能够帮他分担了。
家里穷，平时除了白粥，就是一个青菜，不是红薯叶就是空心菜或者其他时令蔬菜。
看父亲做饭看的多了，我觉得自己也会做。可是，我那次炒出来的红薯叶不仅烧焦了，而且还有沙子。那碟菜直接不能吃了，母亲心疼放的猪油，盐，蒜米，忍不住流下眼泪。
父亲收工回来得知情况，他憨厚地笑着说:“没事，阿斌多练几次就会了，谁第一次就会炒菜？又不是天才，今晚我们吃萝卜干。”
爸爸兄弟姐妹6人，大伯，他，大姑，二姑，三姑，四姑。
爷爷去世得早，长兄如父，大伯对底下的弟弟妹妹都不错。
我们家只有我一个孩子，母亲身体又不好，有些人就看我们好欺负。邻居李婶经常往我家门口倒垃圾，把柴放到我家屋檐下挡住窗口等……
父亲憨厚老实嘴笨，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也觉得远亲不如近邻，能忍则忍，很多时候都不计较。实在忍不了，才说两句，最后问题也没有解决掉。后来，他才明白人善只会被人欺。
有一次，我家晒黄瓜皮，李婶趁着大中午大家在屋里待着，她悄悄地往黄瓜皮撒沙子。那天父亲去田里干活，收工迟，正好看到了。
父亲问李婶为什么要那样做，起初她不承认，后来就很嚣张地说是故意的。李婶的丈夫和儿子听到动静跑出来，个个咄咄逼人把父亲包围住，反过来指责他不对，看那个架势就要动手。
那时候不知道大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他带着几个堂哥匆匆赶来。
大伯家孩子多，4个儿子，两个女儿。而且他结婚早，几个堂哥都比我年龄大。
四个堂哥都跟着大伯来了，他们几个人往那一站，让人不容小觑。
大伯走到父亲前面给他出头，他在人群中大声地说:“我知道我兄弟老实憨厚，人丁单薄，平时有的人就觉得他好欺负。可你们别忘了，他还有大哥侄子，我们是一家人。以后谁再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
后来，李婶赔了我们家的瓜皮，也把她家的东西从我家屋檐下挪走，再也不敢往我家门口扔垃圾，吐口水。最多就是嘴里不饶人，说几句难听的话，其他的，她不敢了。
农忙时节，大伯家田里的活干完了，他会带着几个堂哥一起来帮我们家。干完活，他们也不留下来吃饭，说人多，回自己家吃。
其实是大伯觉得几个堂哥都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要是在我们家吃饭得费不少粮食。再者，母亲身体不好，家里来太多人吵吵闹闹，会影响到她的休息。
平时大伯家宰鸡鸭或者买了不少肉，会给我家送一小碗，让我们都沾沾油水。还有他家请客时，也会叫上父亲。
过年，从年三十到年初二，大伯叫上我们一家人到他家里吃。奶奶健在，他说加上我们一家三口，才是阖家团圆，整整齐齐。
大伯特意提前交代父亲:“到时候你们一家人都来，不用买东西，我都置办好了。”
几个姑姑，四姑嫁得最好，婆家在街上做生意的。所以，她就有些狗眼看人低。有一年，她给几个堂哥堂姐一人10元的红包，却只给我2元钱。
当时大家都在，大伯问四姑:“都是你的侄子，你为什么只给阿斌2块钱，给其他的孩子10块钱？”
四姑说自己想给谁多少红包就给多少，她反过来还跟大伯说我给你家几个孩子都是10块钱红包，你得了好处，该高兴，阿斌又不是你家的。
四姑这话把大伯气得放了狠话:“我知道你看不起你二哥，但那是我兄弟也是你哥哥。你看不起娘家人，那以后你就不要回来了，我们高攀不起你。”
几个姑姑看形势不对，纷纷从中劝和，四姑赶紧道歉。因为这件事，从那之后她们对我父母的态度也比以前好了不少。
相比父亲这边兄弟姐妹多，我母亲娘家这边的兄弟姐妹就比较少，我只有一个舅舅，一个小姨。
舅舅家离我们家很远，来一趟不容易，只有过年的时候，我和父亲才去外婆家拜年。
我们买猪肉和面条去，他们却回了腊肉，鱼，粽子，烧饼，糖，饼干，回礼比送礼多。
后来，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舅舅舅妈来的次数比以前多。有一次来的时候，舅舅给了父亲300块钱，还带了很多排骨和淮山，让他给母亲炖汤喝。
那300块钱皱皱巴巴的，一看就存了很久。外公外婆身体不好，二老干不了重活，舅舅有5个孩子，舅妈平时要照顾老人孩子，家里那么多人，全靠舅舅干苦力养家，他们家也不容易。
在我7岁那一年，母亲没能撑下来。她走了，我从此以后成了一个没妈的孩子，和父亲相依为命。
大家都说母亲走了也是一种解脱，一直病怏怏的，她也难受。
我哭了几天，可能因为年龄小，该吃吃该喝喝，心里的难受劲就过去了。
父亲不一样，母亲走了，他好像对生活没了动力，颓废了很长一段时间，不爱说话，不和人交流。有些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父亲是不是精神失常。
大伯听到别人对父亲议论纷纷，把那些人怼了一顿。他特意来我家找父亲，两人在屋里聊了大半天。不知道他们兄弟间说了什么，父亲终于走出阴霾。
在我11岁这一年，有段时间父亲日渐消瘦，吃东西吃不下，时常恶心，头晕。
他当时也没有放在心上，只觉得是不是干活太累，没休息好，闲着休息几天，可能就好了。主要还是怕花钱，舍不得去看病。
有一天早上，父亲起来煮粥，打算吃饱去耕田。结果他吃了早餐，正在洗碗，直接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我惊慌失措跑去找大伯，大伯把父亲送去看医生，后来人家让他送去县医院。
医生给父亲做了检查 ，胃癌，晚期。父亲醒了，他很平静，只是担心我以后怎么办。
从发现病情到父亲离世，只有短短的几个月。我在失去母亲之后又失去了父亲，成了一个孤儿。
大伯办完父亲的后事，把我接到他家里。他和我说:“以后你就住大伯家，我家虽然没有大鱼大肉给你吃，但是有我一口饭吃，就饿不着你。”
大伯跟大伯母说:“阿斌面黄肌瘦，你等下去抓一只鸡宰，煲汤。”
大伯母哎了一声，招呼大堂哥二堂哥去鸡笼里抓鸡。几个人干活，烧水的烧水，去鸡毛的去鸡毛……
几天后，舅舅来看我，他手里提了一条草鱼。大伯拿酒和猪肉招待舅舅，舅舅话里话外感激大伯一家收留我。
临走前，舅舅背着人和我说:“我这趟就是来看看你，看到你住你大伯家，有人管，有吃有喝，我就放心了。你大伯一家能收留你，是好人。你不要调皮，要听他们的话，人也要勤快一些，放学回来，就主动帮忙干活。勤快懂事的孩子，大人都喜欢……”
我没想到平时沉默寡言的舅舅能够说出这一番话，望了一眼他那张黝黑眼角布满皱纹的脸，我又低下了头，眼眶湿了，不想让他看到。
以前，父亲还在的时候，过年时，他会带我去外婆家拜年。他走了，外婆家离得太远，我自己没法子去。那年春节舅舅和舅妈来看我，买了不少东西，还给了我和几个堂哥堂姐一人一个红包。
后来，舅舅舅妈就很少来看我了。舅舅为了生活，跟人去了远方打工。
村里的人都说我母亲不在了，父亲也不在了，舅家跟我关系远了很正常。我每次听到这些话一笑而过，我不怨舅舅，他养家糊口，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实在是不容易。
有一天，没想到舅舅突然来了。我记得那天是八月十三，离中秋节还有几天。舅舅提着两筒月饼，月饼是五仁叉烧馅的。两块钱一个，很多肉，料很足的月饼，还有一兜香蕉，一箱苹果。
舅舅胖了不少，因为长肉了，人显得没有那么苍老，精神头十足。还有穿着，一看他的日子过得不错。
原来，舅舅那些年一直在外打工，他为了挣钱，做过搬运工，在小餐馆当过帮厨，干过工地，自己也做过小生意。
车费贵，为了省钱，也为了多赚钱，他好些年都没回老家过年。
舅舅吃了不少的苦，有了一些积蓄，自己也有做餐馆的经验，后来他就开了一家路边摊。做路边摊生意，只有几张小桌子，早出晚归干活，都是赚的辛苦钱。
后来，舅舅终于有能力开了一家小餐馆。既是老板，是厨师，有时候又是收银员，服务员，什么活都做 ，餐馆也越做越大，赚了一些钱。
舅舅让大伯带他去看我家的宅基地，走了一圈，大伯说:“我盖房子，还有这些年几个儿子接连结婚花了不少钱。你放心，阿斌的事情，我也放在心上，过几年会帮他盖房子。”
回到大伯家，舅舅说:“老哥，我也有几个儿子，知道你压力大。你养大阿斌，有情有义，谁说起来都要竖起大拇指。”
“我这次来也有一件事，除了看看阿斌，也是想尽自己的一份心意。到时候他盖房子，我给一些钱。”
两年后，我自己拿出多年的积蓄，加上大伯给的1万，舅舅给的3万，几个堂哥出力，在他们的帮助下，我家的房子终于盖好了。之后，我娶妻生子，也都有亲人的帮助。
现在我过得不错，和妻子在县城经营一家门窗店，买了房子，儿子女儿也都长大了。女儿去年结婚，年尾生了一个女孩，我荣升外公，享受儿孙之乐。
大伯大伯母和舅舅舅妈这些年都老了，我过年过节都会拖家带口去看看他们，平时他们两家有什么事，我能帮忙的也都帮忙。因为我知道，没有这些长辈的帮助就没有我的现在。他们的恩情，我要记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