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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牧游望向两人,“不是让你们盯着张睿吗?为何今天我都到了,你们却没到?”

两个衙役你一言我一语的抢着辩白。

“大人,我们按您说的,一直埋伏在不老屯附近,监视张睿的行踪,今天一早他便出去了,哥两个当然不敢违背大人的指令,一直跟在他后面,可是到了枫林旁边,那张睿突然就转了个弯,看不见人了。

我们两个急忙跑到枫林里四处寻找,然而刚进到那树林子里,后脑勺就被什么东西给重重的打了一下,您看……”

他们转过头,将头发扒拉开,露出脑袋上鸡蛋那么大的两个鼓包。

“现在还肿着呢,当时就给我俩疼昏过去了,等到再醒来时,天都黑了。”

“不过大人……”另一个衙役将话抢过来。

“我临昏迷前,倒是看到了一样奇怪的东西。”

“什么?”

“蹄子,四只大蹄子。看起来像是羊蹄,怪吓人的。”

这是蒋惜惜第二次来到不老屯了,这一次,她不再像上次那样,单枪匹马的独自前来。

她的身后,跟着十来个新安府的衙役。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平时用的刀棒,而是铁锹和锄头,挖土用的,每一户农家都少不了这样的工具。

“大人,可以开始了吗?”带头的衙役等着她发话。

蒋惜惜看了一眼站在旁边抽泣的张婶子,冲他点了点头:“挖,每一寸土地都不能放过,包括房子下面,通通都给我挖开。”

“是。”振聋发聩的一声吼叫,让张婶子的身子也抖了几抖。

她看着那些衙役冲进院子,将自己精心照拂的菜苗通通铲掉,然后再一层层的深入。

铁锹和锄头齐下,戳开顶层松软的土壤,朝着下面更加坚固的一层泥土进军。

张婶子颤抖着身子默默的等待着,却又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

直到一个衙役冲蒋惜惜大喊了一声:“大人,有发现。”

她才觉得自己全身的汗似乎在一瞬间都发了出来,浸湿了一层层衣物。

蒋惜惜快步朝院子里走去,她眯起眼睛,盯着埋在泥土里,已经很久未见天日的那样东西。

“大人,这是骨头,人的骨头。”

那衙役说着便伸手将这块已经泛黄的骨头拾起来,可是手刚握上去,那根脆弱不堪的大腿骨就啪的一下碎裂开来,重新掉回自己沉睡了很久的泥土中。

“咚”的一声,张婶子的身体重重的砸在地上。

她似乎承受不了眼前噩梦般的景象,竟整个人向后一倒,生生晕死了过去。

蒋惜惜刚准备将她扶起,屋里又一次有惊呼声传来:“大人,屋里也有发现。”

伴随着这句话,一个衙役满脸惶恐的从张家的宅子里跑了出来。

他的手里,高高的举着一只角,一只巨大的山羊的角。

十七具遗骨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张家的院前,整理这些遗骨用了整整两天时间。

因为它们有的已经破碎不堪,有的甚至已经和泥土混为一体,需要用筛子一点一点的抖,才能将碎骨和土粒区分开来。

当然也有比较新鲜的尸骨,它其他部位俱在,只是腹部没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的吞食掉了似的。

这具尸骨属于翠羽,那个弱不禁风的、清秀白嫩的小姑娘。

现在瞪着一双空洞的大眼睛,眼底被泥土填满了,还时不时的冒出一两只蛆虫来。

蒋惜惜的目光从这些盖着白布的尸骨移到一脸严肃的程牧游身上。

“大人,您怎么看?”

“这些人的身份都落实了吗?”

蒋惜惜垂下头,“除了翠羽,其他人都尚未确定身份。因为尸体已经被埋了太久,根本辨别不出生前的模样了。”

“闻家那儿子不是说过,不老屯以前经常有逃难的人过来,这些尸骨倒有可能是那些逃难者。”程牧游像是在对蒋惜惜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还有十年前在这附近失踪的那名叫李蒙的男子,会不会也变成了这遗骨中的一具?”

“属下现在就让人去通知李蒙的家人,看看他们是否能辨认出他来。若那李蒙身上有一些特异之处,说不定还是能通过遗骨将他识别出来的。

只是那些逃难者就难办了,他们本就身份不明,更不知亲人今在何处,怕是无法验明正身了。”

“十年前时局动荡,这些人怕被牵连,逃难来到此处,没想到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终没能避过一劫。”他黯然说道。

“惜惜,你要将所有遗骨的形态特征都记录下来,即使现在没人能认出他们,不保以后不会有人前来寻亲。说不定到时还可以让他们落叶归根,不用做这茫茫尘世的一缕孤魂。”

见他说的伤感,蒋惜惜也嗟叹了一声:“大人,难道那张睿真的是只吃人的羊怪,这些人都是死在他的手下不成?”

程牧游刚想回答,旁边的院门突然被推开了。

钟婆婆一边用手遮着脸,将自己和那些裹着白布的尸骨隔开,一边挪着两只小脚小跑着向前。

见状,蒋惜惜急忙叫住了她。

钟婆婆见躲不掉,只能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她冲程牧游行了个礼:“大人,老身胆子小,平日别人杀鸡我都躲着。可没想到,身边竟然藏了这么多尸骨。哎,这让我如何再在这里住的下去呢。”

程牧游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死人并不可怕,你看,他们同你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没有打扰到你。倒是活人,更值得警惕。”

钟婆婆瞅了那些尸骨一眼,又赶紧缩了缩脖子转过头来。

“大人说话文绉绉的,老婆子也听不明白。不过那张睿是个读书人,竟真能做出这等杀人不眨眼的事情来吗?”

程牧游上前一步,“老婆婆,你一直住在这不老屯吗?”

钟婆婆将额前的几缕乱发别到耳后,“老婆子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嫁人生孩子都是在这里,怕是一辈子都要耗在这里咯。”

“那为什么不离开,据说这里风水不好,所以很多村民都搬到城里了。”

钟婆婆抖着肩膀冷笑两声,“不好?还能坏到哪里?老头子臭小子都死绝了,就剩下老婆子一个人,这条命谁想要拿去便是了,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这番话说的无奈至极,程牧游都未免心有不忍。

他沉默了一会儿,又接着问道:“不知您老可曾在这附近见过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钟婆婆连连挥手,“这儿除了人死的多了些,倒没什么和别处不同的地方。”

她将竹篓重新背上,“大人,若没有别的事,老身就先走一步了。不过这些尸骨,还请快快将它们移走吧。堆在这里,我是连门都不敢出了。”

程牧游点头,目送她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

刚想转身,却见那钟婆婆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大人,奇怪的事情倒也不是没有。有几天晚上,我曾听到张家的院子里传出‘哒哒哒’的蹄声。还有一次,看到了一对树杈那么大的羊角从窗户前闪过。

不过说来也怪了,这张家也没养羊啊,怎么院中平白无故的会多出了只大山羊呢。”

肃穆的公堂上,两列衙役就像铁栅栏一般屹立在两侧,将中间跪着的张睿围了个严实。

程牧游穿着黑色的官服,立于那块写着明镜高悬四个大字的牌匾下。

他望向下面那个仿佛一夜间瘦削下来的身影,“张睿,你可知罪?”

张睿缓缓摇头,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上,将本来英俊的脸孔映衬得有些渗人。

“小人没有做过,什么都没有做过。”

“你家的地下一共挖出了十七具尸首,一具属于翠羽,一具经证实属于十年前失踪的李蒙,还剩下十五具没有确定身份。对这件事情,你还有何好辩解的?”

“小人并不知道那些尸首为何会在地里。”

程牧游剑眉微挑,“张睿,你可知道公堂之上‘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你放弃了为自己辩白的机会。”

张睿抬起头,脸白的发青。

“大人,小人确实不知道,您问一万遍,小人还是只有这个答案。”

程牧游点头,“好,那前天我在凌云山遇到你时,又是怎么回事?为何那燕儿的尸体会在你的旁边?”

“当天我也向大人阐明了,我只是偶然遇到了一只山羊,它似乎正在吃人。我想赶走它,便追了过去,没想那羊见到我就跑掉了。随后,大人你们就出现了。”

“可是你家的床下面却藏着一只羊角。”

程牧游看了史今一眼,史今会意的点点头,快步走出公堂,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布袋子。

他将布袋子放在张睿前面打开,露出里面那只分叉的羊角。

“这羊角,你怎么解释?”程牧游紧盯着张睿的脸,不愿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变化。

张睿倒抽了口气,“大人,小人不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张睿!”

张睿冲程牧游重重的磕了个头,“小人知道大人要说什么。只是,这所有的事情皆非小人所为,所以半个字也解释不了。

小人对大人万般信任,只求大人能够明察秋毫,找出背后真正的黑手,还小人清白。”

程牧游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见他双眼明净,面孔坚毅,就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从他嘴里撬出什么来的。

他看向身边的衙役,“带他下去,此案延后再审。”

张睿被两个衙役夹在中间带向公堂门口,走到一半,他突然回过头来:“大人,我母亲她近况如何?”

“她身体尚未恢复,今日不适宜提审。”

张睿大惊:“大人的意思是,我娘也被官府抓了?”

程牧游冲他点点头,“你一直与你母亲同住,若是你犯了事,她又怎会不晓?”

后面的话张睿全都没听进去,他的泪水迷住了双眼,嘴里不断的喃喃说道:“娘,是儿子不孝,让您一把年纪了,还要受这牢狱之苦。儿子对不住您,对不住你啊!”

“什么?他全招了?”君生看着进来报信的丫鬟小贝,脸上尽是惊惶之色。

小贝连忙示意她压低声音:“小姐,你小声一点,我好不容易溜出去打探消息。若让老爷知道了,非得被他打断腿不可。”

君生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她拉着小贝的手,瞪大眼睛盯着她。

“他承认是自己杀了翠羽和燕儿?还有其他那十几个人?”

小贝点点头,“据我打探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她有些庆幸的看着君生,“小姐,多亏你福厚,那天在山上遇到他的人都被杀了,只有你……”

君生没听她说完就腾地站了起来,健步如飞的朝门外走去。

小贝还没回过神,她就已经走出了院外,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任凭尤夫人和一群丫鬟们在背后如何呼唤,她都没有回头。

鸣冤鼓就摆在眼前,君生曾无数次从它面前经过,却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要亲手敲响它,来挽救回心仪之人的性命。

她抽出鼓槌,刚想将它们砸向鼓面,手臂却被一只大手箍住了。

回过头,却见尤老爷站在自己背后,眼中除了怒气,还带着一抹乞求的神色。

“今天为父断不能让你敲响这面鼓,你的名声本就已经毁了。现在又要不顾一切的救下这个杀人犯,你以后的日子还要不要过了,你让我和你娘今后如何在新安城生活下去啊。”

君生见父亲的头发都未束好,便知他追得自己有多心急。

她心里一酸,泪登时就落下了,她手握鼓槌缓缓跪下。

“爹,我什么都明白。可是,这里面关着的是个无辜的人,我不能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丢了性命啊。”

尤老爷气急,手指着新安府的大门。

“可他自己都认了,你还要为他辩个什么道理出来啊。”

“我知道他为什么全都招了,他是为了自己的娘。他若不把事情揽下来,张婶就要被一同关在牢狱中。张睿是大孝之人,断不可能让他娘受一点苦的。”

君生拽着父亲的裤脚,“爹,求您不要拦着女儿。今天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这官府我是去定了。”

“啪。”一个巴掌劈头盖脸的打了下来,落在君生脸上,火辣辣的像着了火。

“你要去便去,只是从今以后,不要再叫我爹,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我们父女的情分便就此断了。以后你生也好活也罢,都不要再来找我。”

尤老爷恨恨的说完,头也不回的拾级而下,留君生一人坐在地上。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人群都伸长了脖子朝里面看,指着她议论纷纷。

君生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却没向那些人看上一眼。

她把眼泪擦干,举起手中的鼓槌,拼命的砸在鸣冤鼓灰白的鼓面上。

“大人,张睿是清白的,请大人明察秋毫,不要冤枉了好人。”

人群外面,晏娘正透过层层背影朝里望去,目光落在君生单薄却挺拔的身体上面。

她轻轻一笑,嘴里叹道:“这样痴情的女子,如今倒是少见。”

右耳嘟嘟嘴巴,“情这个东西真是太可怕了,看这姑娘的模样,前面就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闯一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