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美丽的商业小镇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我成长于宜君县东部的五里镇。这个镇虽然不大,但它却如同一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宜君的东部,闪烁着宁静而温柔的光芒。

这个看似平凡的小镇,却承载着我无数的回忆。它像一位慈祥的母亲,用她宽广的胸怀包容着我们这群天真无邪的孩子。

清晨,当第一缕阳光洒落在小镇上,那些古老的建筑、静谧的街巷、葱郁的树木,都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

小镇的美,不仅仅在于它的宁静和秀美,更在于它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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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的南北两端各有一个明代城门楼,使小镇浑然成为一方小天地。小镇街道上那些带有民国时期建筑特征的商铺,是用砖木混合筑成的阁楼。在槐荫掩映下,那些青黛色建筑给人的感觉是一种神秘而庄重。

小镇由南北两条街道构成,一条名为正街,是这个小镇的主要区域;另一条则被称为背街,寓意着它的偏僻与独特。由于小镇南来北往的人很多,有很多外省的客商(主要是晋商)在此定居做生意,繁荣了小镇,使得小镇充满了浓厚的商业气息。

小镇中心靠南边有个十字,各色商铺、客店与骡马大店及饭堂食肆鳞次栉比,显得热闹非凡。正街往北两旁店铺林立,琳琅满目,从杂货店、酒坊、油坊,到粉坊、染坊、糖坊、豆腐坊、药铺等,各种商铺应有尽有。

而背街,南边是牲畜交易市场,再往北走有粉坊、药铺,木器作坊,家庭食品作坊,银匠铺,还有家西医小诊所,但背街客流不大。

此外还有一些不太大经营场所,如铁匠、木匠、钉掌匠、照相、理发、镶牙、眼镜、裁缝、搓绳、制麻袋……等等,应有尽有,散落在小镇各个街巷角落。给人的感觉,这个镇就是一座小社会。

除了这两条街,在南门外还有几十户人家,靠镇西边城壕外西山底地名叫南上窑、北上窑也散落的几十户人家。他们主要是务农种庄稼,也有半农半商的散户在赶集日前往街道出卖农副产品。

小镇的北城门里有一座戏楼,还有一所用庞大的城隍庙院子改建成的完全小学;更令人刮目相看的是镇上还有能演出全本大戏的业余剧团,逢年过节演出吸引周边几十里村民前来看戏,反映出镇的文化教育水平不一般。

我家坐落在正街的中段,父亲是一位勤劳的农民,租种着地主家的土地,辛勤劳作,农闲时也挑个货郎担,走乡赶集,虽然生活并不富裕,但总是能够温饱。

二、慈祥善良的糖爷爷

我家隔壁有座糖坊,以熬琼锅糖为主。老板姓王,约六十多岁,和蔼可亲,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正是应了常言说的“和气生财”。来他糖坊采购零售的客商络绎不绝,使得他的琼锅糖生意兴隆。

王老板辈分高,人缘不错,镇上的镇民都亲切地称他为“三叔”或“三爷”,而我们这些毛孩子更是尊称他为“糖爷爷”。

每当放学后,我们都蜂拥至糖爷爷的店门口,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鸟一样仰着头,围着他转。糖爷爷,糖爷爷,不停地喊着,嬉闹着。

而糖爷爷也总是乐呵呵地应着、笑着,时不时地拿出香甜的糖水来款待我们。在那个贫穷落后的年代,那清谈的糖水无疑就是孩子们最渴望的饮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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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爷爷的作坊主要生产、销售琼锅糖、芝麻筒、贡糖(敬神用)、糖芝麻片等系列产品,主要原料是优质山泉水和当地小米。

每当午夜时分,糖坊的伙计就会前往小镇街北口往西的小山岔——北上窑,在一个石崖下的山泉中取水,那淙淙的流水常年不断、清澈甘甜,做出的琼锅糖味道正宗。

而制糖用的小米则产自小镇周边的优质小米,金黄锃亮,糖分足,油脂大。其他的原料如小麦、芝麻、核桃仁、花生仁、白糖等也都是精挑细选的上等佳品。

熬制糖是个吃力活,琼锅糖的制作过程更是一门艺术。那个年代,生产力落后,没有电,没有机械,全凭手工操作。

熬制糖一般是在晚上进行,在昏暗的油灯下,工人们将挑回来的优质泉水与上等精细小米经事先浸泡蒸馏后,再与大麦芽浆搅拌发酵淋汁,最后放在大铁锅加火熬糖。

由于熬糖的锅大,就得两个小伙轮换拉着巨大的风箱将风送到锅底煤炭火上供足火力,然后用像船桨那样的大木铲反复在锅里搅拌、将糖浆熬成糊状的“灶糖”。

最后,工人们在蒸汽加热中将灶糖反复拧条拉扯,使糖色由黄变白如琼。然后堆放在大案子上冷却再加工。配上芝麻果仁加工成琼锅糖(条状);吹成筒状滚上芝麻,叫芝麻筒;也有做成园鼓状贡糖或糖芝麻片等。

糖爷爷的琼锅糖因其香酥脆甜、口嚼味美、佐料考究而成为了传统的年节、食补佳品和馈赠亲朋好友的上乘礼物,吸引了周边各县的客商前来采购。

三、糖爷爷救了我的命

由于我家和糖坊是隔壁,糖爷爷常常大清早就将加工后剩余的琼锅糖,芝麻筒、糖片碎渣用麻纸包着送来,让童年的我解解馋,至今那满满的幸福感依然难忘。

曾有一次,我病了,高烧不退。家中人心急如焚,接连请来数位中医,汤药、针灸轮番上,仍不见好转。我形容枯槁,生命岌岌可危,连呼唤的力气都近乎耗尽。

母亲在一旁无助地哭泣,父亲低头抽烟没办法。那个年代,没有通达的公路,也没钱,即便有骡马也难以及时送达60里外的县城救治。我数日粒米未进,那几个中医都叫不来了。

就在家人感到绝望之际,糖爷爷来了,手中提着一大包琼锅糖。他那粗糙而温暖的大手抚在我的额头上,对我母亲说:“我不知道孩子病重了,孩子不吃饭身体怎么扛得住?试试这琼锅糖,娃若能吃就有力气。”

我看到那熟悉的琼锅糖,一下子有了精神坐了起来。吃完一条琼锅糖,又喝了甜甜的糖水,竟然给母亲说,我饿了,想吃面条。母亲高兴坏了,赶忙转身给我去做饭。

糖爷爷见状大喜,又赶忙跑到背街请来了西医郝大夫。那时候,镇上的居民对西医还停留在西医只会“噶肠子、包伤口”的陈旧观念中。因此,家人之前并未想到请西医来诊病。

郝大夫是一位退伍的老军医,来后仔细诊断说:“这孩子重感冒引起肺炎,需要打针吃药才能快速见效。”随后郝医生为我注射了青霉素,并开了十几包西药,嘱咐多喝水、按时按量服药。

那个年代,青霉素的疗效神奇,注射一支就能明显退烧见效。不像现在,由于国民的抗药性增强,治疗同样的病症可能需要挂吊针、作CT、B超甚至住院,使用更多的药物,医疗费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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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几天的治疗,我终于恢复了健康。为了感谢糖爷爷的救命之恩,父母特意提着一篮自家鸡下的蛋去感谢他,糖爷爷推辞不过,最终收下了这份礼物。

但随后糖爷爷又回赠了几次琼锅糖,他说:大家过日子都不容易,我不能占别人便宜。邻里之间互相帮忙是应该的,只要大家和睦相处,互相帮忙,日子能顺利过好就行。

四、小镇商业帝国的没落

1956年,国家掀起了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和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县上派工作队驻镇负责镇上的资改和农改。

那些做生意的客商一夜之间都成了资本家,和农村的地主是一个级别。农户里面也存在地主富农漏划情况,一时间镇上人心惶惶,不知道未来将会是什么。

接着,商人们被集中在一起,开会,学习,交代问题,街道上贴满了宣传标语。那几个月,街面上冷冷静静,商铺基本上都不开门,即便是逢集也大都是小量的农产品交易。

我那时正是少年,懵懵懂懂,虽然也看到过批斗地主的大会场面。但没想到批斗资本家同样是场面激烈,残酷,商人们都像犯了错误一样低着头,认真开会、学习,大气不敢吭一声。

在家里,只听父亲沉重地说,这些人哪里够资本家,他们都是担担子的小商贩一点一滴攒着血汗钱起家,咋就成了资本家?

我知道父亲曾经是杨虎城将军的卫兵,去过西安、宝鸡,知道资本家是咋回事。我相信父亲的话,小镇的这些商人哪里够得着资本家!

但是,不管怎么着,政府对这些商人还算客气点,让他们搞公私合营,入股分红,商铺名字都变成了《XX商业合作社》《XX合作商店》。当然,大部分商人不干了,纷纷离开了五里镇这个具有百年历史之小镇。

随着城镇资本主义工商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进展的同时,农村农业社会主义改造运动也在同步进行,一时间,小镇也热气腾腾,大会小会不断,有时开会到深夜也是常事。农业的改造问题不是多大,主要是让农民搞集体化,大家思想上一时想不开难以接受。

记得当时国家的农村政策是先成立互助组,再到拉牛、土地入股成立初级社,最后到进入高级社,一切坚持自愿互利的原则。可能小镇的步子迈的比较慢,工作组急于求成,所以连我们小学生也被用来给家长施压:不入社不准上学。

小镇当地的农民本来也不少,加上原本就有好些半农半商的人家不愿意入股商业合作,也只好弃商务农。经过农改,农民们土地、牛、农资都入股成立了农业生产合作社。

糖爷爷生产琼锅糖也仅仅是独家生意,加上国家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政策,买不来谷子及其他原料,糖爷爷的糖坊只好也停业了。

资改后,合营的商店也没有几家,使得全镇变成了农业镇。至此,称作宜君东部的明珠——五里镇浓郁的商业气息到此基本全无了,昔日的繁华已经变成了明日的黄花。

五、糖爷爷成了永远的记忆

在岁月的长河中,小镇如同一颗黯淡的星辰,逐渐失去了往日的辉煌。我的故事,就如同这小镇的变迁,伴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慢慢沉淀。

当初,我还是一个稚嫩懵懂的少年,怀揣着梦想和期待,踏上了前往外地求学的道路。那时的我,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和对故乡的不舍。

大半个世纪过去了,在忙碌的职业生涯和生活中,我渐渐淡忘了那些曾经陪伴我成长的点点滴滴。父母的离世,更是让我失去了与小镇之间最后的纽带。

每当夜深人静时,我总会忆起在小镇那段儿时的快乐时光。特别是糖爷爷抚摸着我肩头的那双温暖宽厚的大手、那香甜的琼锅糖都成为了我心中永恒的回忆。

如今,尽管我已经远离小镇,但我的心中却无法抹去对那片土地的思念,也无法抹去对发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和事的回忆。小镇的风土人情,小镇的美丽和宁静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里。

本刊作者:司马君

(图片来自网络 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