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任盛宇

关键词:营商环境、县域经济

作为一名近30年工龄的本土基层干部,对于山西,爱之深,责之切。见证了家乡错失大量发展机遇,内心痛苦,焦虑。为此,我曾深入浙江沿海地区进行调查研究,对比晋浙差距,探索赶超路径。现将自己“以浙鉴晋”的思考写出来,供有关部门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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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东部地区,浙江省的区位优势并不显著,全省平原很少,土地资源处于相对劣势,也没有吃过特区政策“偏饭”。因此,晋浙差距,既不在区位,也不在资源,而在人文环境。

一、从人民的勤劳看晋浙差距

从路桥到温岭,从乐清到苍南,走在浙东城镇群的大街小巷,透过民宅的落地玻璃窗,到处都是生产机器和工人们忙碌的身影。即使在凌晨两三点钟,仍然有外卖小哥在街头穿梭,下夜班的工人成群结队,大小运输车辆进进出出,搅动着街巷的宁静。身临其境,感慨万分!在北方老家的小县城,这个点一定已万籁俱寂,如果还有熬夜不睡觉的,也一定是在打麻将!

浙江农村,宜居,美丽,但居无闲人。一条河流,几座小桥,数只白鹭守护。农家别墅依山、沿河而建,错落有致。能看到年逾七旬的老人坐在家门口对半成衣进行线头修剪,加装纽扣,动作娴熟,精神专注,银发与夕阳争辉,构成一幅醉美乡村画面。

而晋北农村,常住居民多是中老年人,由于农机具的普及和除草剂的使用,一年下来干农活的时间累计不超过3个月,剩余近9个月时间,村民不是“碰和”打麻将,就是聊天晒太阳,争吵全球热点,80岁的老头,对俄乌战争局势象专家一样评论得头头是道。

二、从行政环境看晋浙差距

“少规划”“少管理”的行政环境是浙江成功的最核心密码,也是晋浙之间最根本的差距。

改革开放以来,浙江全省各级干部最大限度减少对市场主体的行政干预,“少规划”“少管理”成为全民共识。

乐清市柳市镇,常住人口33万,拥有中国500强企业4家,经营电器的企业8700家,拥有“中国电器之都”、“中国断路器生产基地”、“中国防爆电器生产基地”、“中国低压电器出口基地”等多张国字号名片,2022年规上工业总产值达到446.31亿元。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在柳市镇起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无证作坊”,创业者“边做边试”,据柳市人回忆,“当时完全无序经营,都是前店后厂,柜台都摆到了马路中央”。

台州市椒江区东埭村,全村4600多人、1400户,家家户户都做睡衣生意,创办了230家睡衣公司,形成了从面料、配饰到物流的睡衣全产业链,培育出许多知名睡衣品牌,生产了全国30%的丝绸类家居服。而东埭村最初也仅有几家睡衣厂,其他村民看到了商机,纷纷学习模仿,开始都是“三合一”的小作坊,由于政府没有取缔,也就一步步发展壮大起来了。

可见,浙江的成功,不是规划、管理出来的,恰恰相反,而是少规划,少管理的产物。

这让我由不得想起,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在山西省某县,一个无证作坊,刚生产三天,产品都估计没来得及上市,就被县工商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处,记得经营者戴着手铐(应该由当地派出所配合执法),灰头土脸,在《某县新闻》上连续播放了好长时间,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当时带给我的感慨就是:一个企业家就这样被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民营经济在起步阶段,象幼苗一样脆弱,经不住风吹雨打,需要政府创造温室环境进行培育。优化山西营商环境,任务艰巨而迫切!

2020年3月,我参与筹建了一个研究院,在审批环节,每次把申报资料提供上去,一位主管审核的负责人总是要提出新的要求,不但不一次性告知,而且要求还不断变化,且越来越苛刻。三年过去了,研究院仍然没能注册下来,投资方也撤资了,我们也丧失了推动的激情,就这样不了了之。

对比晋浙差距,最值得我们学习的就是浙江干部的担当精神和服务意识。在国家层面监管相对宽松的时候,山西各级干部却自我加压,严管市场主体,“有管理无服务”,导致企业生存困难,从而错失区域经济发展先机。

三、从人口流向看晋浙差距

生存环境是营商环境的基础。一个地区人口的变化,能够准确衡量该地区营商环境的优劣。温州市的许多镇,外来人口超过了本地人口,走进菜市场,能听到全国各地的方言。我调研过台州市的一些乡镇,虽然当地外出经商的人很多,但是常住人口仍然远远超过了户籍人口。

山西一煤独大,矿产资源丰富,虽然财政收入逐年提升,但是人口流失却日趋严重。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山西省人口10年减少80万人,相当于每年流失两个永和县,为除去东北三省人口减少最多的省份。保守恋家的三晋儿女用脚投票释放出来的信息让我深感忧虑。我认为,人口大幅流出,流失的不仅仅是山西的血液,还有造血功能。

人口流失是危机,可更大的危机是:山西流失人口的结构,大学生和工商业精英占了很大比例。大量年轻人和高学历人才流失,就是做空了山西的未来。伴随着大量资本的转移,这无疑又让我们雪上加霜。

通常认为,贫穷落后是人口流失的根源,而落后又往往集中体现在教育水平的落后上。可是,山西人对子女的教育重视程度不亚于任何东部地区,从乡村到城市,几乎都倾全家之力于子女教育上。大量农村家庭,因为孩子上小学而搬迁到县城,形成了颇具规模的教育移民。目前,山西省人均受教育年限10.5 年,位于全国第四位,拥有大学程度及以上的人口比例为17.4%,位于全国第八位。

山西重视教育,可是我们的教育却在为人做嫁衣,培养出来的大学生越多,人才流失却越严重。许多学子及其家长们,对山西的就业创业环境逐渐失去了信心。如果应对不力,人口会持续加速度流出,整个山西都可能迅速沦落为全国的农村。

晋浙人口流动还存在一个显著差异:

浙江人背井离乡去全球各地做生意,多数人还会选择落叶归根。即使在非常偏僻的小山村,都有不少新修建的三层四层小别墅。主人除了在春节或清明回来,平日里铁将军把门。在浙江,大的家族每年都会举行隆重的清明祭祖活动,召开宗亲联谊会,强化亲情联系,互通赚钱门路,带有显著的商会性质。

而山西人外出谋生,往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像“走西口”一样永久性移民了。许多二三百年的村落惨遭废弃,不少已经被拆旧复垦为农田。“根走了!”

四、从机遇识别能力看晋浙差距

山西人面对机遇:金钥匙邂逅木头人的传奇故事。

有一把开启山西快速发展之门的金钥匙,却被我们长期束之高阁,这把生锈了的钥匙就是“山西省国家资源型经济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这块国字号招牌。

2010年12月1日,经国务院同意,国家发改委正式批复设立“山西省国家资源型经济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这是我国设立的第一个全省域、全方位、系统性的国家级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当时,全省人民奔走相告,内心充满期待。12年过去了,随着山西转型综合改革示范区建设基本成型,大家发现,示范区就是一个中规中矩的经济开发区,主要围绕省商务厅关于工业类开发区的6项考核指标推进工作,未能体现出明显的综合改革元素。于是,“综改区无综改”成为太原市民热衷于谈论的一个梗。

我们经常把山西的落后归因于国家政策,可在国家给了山西特殊政策后,我们却又不懂得该如何利用!手里拿着一把开启天堂之门的金钥匙,目光却始终未离开深不见底的黑口子!

接下来让我们看一下浙江省是如何识别机遇的。

浙江人的机遇观:无中生有——没有机遇创造机遇。

我重点研究过2010年前浙东地区对企业用地的监管情况。为什么要聚焦于 2010年前呢?因为从2010年首次实现全国2859个城市全覆盖卫片执法检查,并依据《违反土地管理规定行为处分办法》实施责任追究,此后,浙东地区宽松的企业用地优势逐步丧失。

全国各地,用地审批,如“蜀道之难”!基本农田转一般耕地,一般耕地转工业用地,工业用地转商业用地,都需要调整控制性详细规划,通过环境影响评价,整个流程下来,耗时三年五载很正常。我曾经历过新建铁路和高速公路的用地审批,有关部门责成专人负责跑手续,结果耗时3年都办不下来。目测是一片四荒地,打开国土版图,不是农田就是林地,都得先变更用途。国家基础设施建设用地审批都如此困难,更何况普通百姓用地!

对于中小企业而言,如果在用地审批路上耗费上几年时间,等到手续办妥,商机早已错失!

而2010年前的浙东地区,是如何破解企业用地难题的呢?

让我们从解读一则新闻报道开始。

2018年1月19日在《浙江新闻》有一篇标题为《厉害了!去年台州“三改一拆”3项指标全省第一》的报导,内容摘要如下:“2017年,我市'三改一拆’(改造旧住宅区、旧厂房、城中村、拆除违法建筑)工作成绩优秀,据统计,全市2017年'三改一拆’拆除违法建筑4426万平方米。其中,通过全面推进历史违法用地积案的清理处置,共拆除历史违法用地18895宗23924亩……”

透过以上数据,您洞察到了什么?如果您认为台州的发展来源于强力拆违治乱就南辕北辙了。

让我们用逆向思维进行分析。仅2017年一年时间,一个市就拆除了历史违法用地近2万宗!然而,如此大规模的违法占地是如何形成的?难道过去市、县两级没有国土管理部门,镇、村两级没有土地监管职能吗?当然不是。

显而易见,违法占地就是在地方政府的主导下形成的。没有地方各级干部一致的同意或默许,1亩地的违法占地也很难存在,何况2万多亩,这还仅是1年时间拆除的面积。

这就是台州担当。市、县、乡、村四级干部为了加快企业落地速度,冒着自身被问责的风险,对企业用地“未批先建”的违法行为睁一眼闭一眼甚至号召鼓励,这极大地减轻了企业的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从而创造了经济跨越式发展的台州奇迹。

我走访过大量群众。在2010年前,不少民房变厂房,许多耕地被村里收回去进行工业开发。“多数没有手续,都是边建边批,且相当一部分土地10年也没能办全手续,反正一直用着。”

本文向大家讲述2010年前浙东地区对企业用地的行政监管“缺失”情况,旨在让山西各级干部明白一个道理:如果政策本身存在问题,那么在执行过程中的适当“变通”恰好实现了对政策缺陷的有效“救济”。全国各地,如果都严格执行现行土地管理法规,那么我相信,除了几个享受政策倾斜的国家级经济特区外,其余地方,恐怕还都停留在上个世纪90年代的发展水平。

读懂了以上四个维度的晋浙差距,就明晰了山西省国家资源型经济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的建设方向:

充分利用、灵活运用全省域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平台,用全球战略眼光谋划试验区建设,通过争取尽可能多的国家政策支持,来最大限度降低各类市场主体的经济成本和时间成本。通俗地讲,就是最高水平优化山西省营商环境。

毋容置疑,这就是山西的根本出路。

2022年,晋中市启动建设国家级甲醇示范区,该市将下辖11县(市、区)的中小企业管理局更名为转型综改促进中心。这表明,山西省在综改试验区建设上,蓄势待发,正在积极谋求质的突破。

新时期山西各级干部,背负着太多历史欠债负重前行,唯有大刀阔斧举贤任能,最大限度克服内卷,最大限度识别机遇,最大限度凝聚共识,方能赶上时代前进的步伐。(作者系晋中国家农高区管委会主任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