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两点多，梁成喝得醉醺醺地回来，鞋袜都没脱就往床上倒。
夏霖被吵醒，恼怒又无奈地起身去浴室，拧了温毛巾给他擦脸擦手。
夏霖去浴室挂毛巾出来，一眼看到梁成摇摇晃晃站在衣柜边，扯下裤子往里面撒尿。
她崩溃地尖叫一声，冲上去想扯开梁成。
梁成气性上来，反手就猛力将她推倒在地。
毫无防备的夏霖四脚朝天摔在瓷砖地面，隐隐感觉尾椎骨疼得厉害，而罪魁祸首已经爬回床上，继续呼呼大睡。
夏霖闻到衣柜里那股尿骚味，想到这人酒品不好，每次喝醉都要发疯，回回都要她收拾烂摊子。
她忍无可忍，顺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朝梁成兜头泼下去。
梁成一激灵睁开眼，反应过来时暴怒地咒骂她：“你他妈发什么神经？住着我的房子还敢作威作福，滚！滚！滚出老子家！”
夏霖目瞪口呆，没想到他竟然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这一夜，夏霖再也没有睡着。
她从工作开始，她妈就捏着她的工资卡，说帮她攒钱存嫁妆。
她跟梁成谈婚论嫁时，打算把自己攒下来的三十万存款拿出来跟梁成一起交首付买房。
她回家要钱时，她妈说钱全都在股市里亏光了。
夏霖被这个晴天霹雳劈傻了。
别人当父母，给孩子买房买车，再不济也尽力资助一些。她妈倒好，把她的积蓄全捣腾空了，这是要逼死她啊！
而梁成那头也马不停蹄地看房、下定金，不过短短一周就买好了房子。
当然，房本上只写了他一个人的名字。
夏霖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但她的积蓄全没了，她也不愿意找一个没房的男人结婚，只能按原计划嫁给梁成。
婚后梁成问夏霖拿钱装修，得知夏霖的积蓄都没了，他瞬间黑了脸。
夏霖感觉就是从那时开始，梁成对她的态度变得恶劣起来，常常嘲讽她拎包入住，一毛钱不掏，跟骗婚差不多。
有时他又会阴阳怪气地说，真羡慕女人，只要嫁个有房的男人就能享受现成的房子，啥都不用操心。
夏霖心里不快，只是想着嫁都嫁了，再扯皮没意思，一心想跟他把日子往好里过。
如果不是今晚亲耳听到梁成发怒飙出的话，夏霖还会傻傻地以为，她的付出能焐热这个男人的心。
第二天梁成醒来，对夏霖不满地斥道：“你傻愣着干嘛？怎么不做早餐？”
夏霖将茶几上打印好的离婚协议书推过来。
梁成看过后愣了愣，恼怒地撕成两半：“感情破裂？咱们过得好好的，你又发什么神经？”
夏霖直视着他：“梁成，你在婚前火急火燎地自个儿把房子买了，其实是怕我要跟你一起买房吧？
你早就打算好了，你的收入拿来还贷款，图我的积蓄装修，图我的收入养家。
后来发现图不着我的装修款，你就怨我恨我，处处看我不顺眼，对不对？”
梁成脸色微变，哼道：“你闲得发慌是不是？净想些有的没的。”
夏霖苦笑。
她想到那段时间梁成要盯装修，家务全是她承包了，公婆有个头疼脑热，也是她跑前跑后出钱出力。
她也尽力帮梁成减轻负担，家里开销不用他操心，她还省吃俭用往家里添了一些小家电。
装修后住进新房，梁成没有沾手过家务。
他和公婆的言行举止中无意识地透出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动辄对她冷暴力，随意呵斥。
有几次梁成甚至直言不讳地说：“我都出房子出装修了，你没钱就出力，一个家肯定得两个人都付出，难道你只想享受？”
夏霖想了一整夜，梁成嘴里蹦出的“滚”实在凌厉，她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她终于意识到她的付出在梁成眼里不值一提。对他来说，她没有掏钱给他装修，这就是她的原罪。
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趁着还没孩子结束这段婚姻。
夏霖拖过沙发边的行李箱说：“以后你不用再担心我白住你的房子。你欠下的装修借款自个儿还，你的房子自个儿享受吧。你要是不想好聚好散，那我只能去起诉离婚。”
梁成脸色阵红阵青，气得说不出话来。
夏霖回了娘家，夏爸夏妈得知她要离婚，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当夏霖说出原因，夏爸说虽然梁成的态度不好，但她也有不对，何必跟喝醉的男人硬杠？
夏妈也说，多大点事儿就要离婚？好歹梁成有房，比很多男人强多了。
夏霖气得红了眼圈：“妈，要不是你败光我的钱，我至于被他骂着让滚出他的房子吗？
这么多年，你和爸的收入舍不得资助我半分，连我千辛万苦攒的钱你也要花光，你就没想过给你闺女留点钱傍身吗？”
夏妈有些羞恼，梗着脖子说：“做父母的给儿子买房天经地义，给闺女买房那是蠢，只会便宜了别人的儿子。
我没有儿子继承财产，要留什么钱？花光就花光了，难道我养你这么大，还不能花你一点钱了？”
夏霖被她这番扎心的话惊呆了，她从来不知道她妈心里竟然是这样想的。
虽然父母偶尔也会说闺女不如儿子好，但她是独生女，父母把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她一直以为，父母心里是爱她的，如今却被现实狠狠抽了一耳光。
就因为她是女儿，父母觉得她嫁出去就是泼到男方家的水，无论给她准备啥都是浪费，干脆花光败光、吃干抹净。
夏霖忍不住哭了，一半是气的，一半是伤心。
夏爸劝道：“行了，行了，跟你妈较什么劲儿！你妈说得也有道理，结婚买房是男方的事，你操什么心？
再说父母不欠你的，养你成年已经尽了做父母的责任，不给你买房很正常，你没资格埋怨。”
夏妈一看夏爸帮她说话，赶紧说：“就是！即使你辛辛苦苦跟梁成一起买了房，以后房子也是归梁家子孙后代，跟我们夏家有什么关系？凭啥让我们出钱？
就算我们给你置办婚前房产，婚后你看男人会不会想方设法给你卖掉？反正怎么都落不着好，我何必给你买房或者留钱？”
夏霖听着这话，只觉得满心都是无力和无奈。
她没有办法扭转父母大半辈子的观念，怪只怪她过于信任自己妈，才落到这样的尴尬境地。
过后梁成来做小伏低，道歉求和，夏霖不愿意回头。
梁成气急道：“我不就是喝醉了嘴贱骂你几句，你至于这样上纲上线吗？哪对夫妻没有矛盾，你就非得拆散一个家才高兴？”
夏霖分不清他来求和有几分真心，又有几分是为了找个人跟他一起分担房贷的压力？
她说：“你供房我养家，我也有付出的，你的房子能不能添上我的名？不然我凭什么养你？还有，以后你能不能做到一起分担家务和尊重我？”
梁成瞬间绷紧了脸，一声不吭。
夏霖明白了他的态度。
她在这个男人这里，永远得不到尊重和平等对待。
那一晚梁成吼出那句话时眼里的愤怒和厌恶，她看得真真切切。
也许从一开始，他娶她并不是因为感情，而是听说她攒了钱想买房。
婚姻，不过是他为自己的房子添砖加瓦而谋算的筹码。
离婚大半年后，夏霖回学校办理档案资料时，偶遇师兄陈廷飞。
没过多久，陈廷飞就挑明了想追夏霖。
夏霖这才知道陈廷飞离婚了，他前妻定居国外，儿子跟他。
夏霖曾经暗恋过陈廷飞，如今看他依旧儒雅，事业也发展得不错，她忍不住动心了。
两人相处了一段时间，都觉得挺满意。
陈廷飞愿意在房本上添上夏霖的名字，他唯一的条件是，夏霖必须对他的儿子好。
夏霖觉得提这样的要求是人之常情，这恰恰说明他是一个有责任心的人。
那种离婚后就不管孩子的渣男才可怕。
陈廷飞有意让夏霖多跟他的儿子接触，三人时常一块儿出行。
孩子才五岁，虽然被骄纵得脾气有些大，但在夏霖的接受范围之内。
她也怜惜这个妈妈不在身边的孩子，打定主意要跟他好好相处。
过了一段时间，陈廷飞多次提出让夏霖搬到他家去住，让她跟孩子培养感情，待时机成熟就结婚。
夏霖觉得进展太快了，而且陈廷飞家离她上班的地方有点远，她婉拒了他的提议。
陈廷飞笑着说：“结婚后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上班，挣钱的事就交给我吧。养家糊口是男人的责任，女人只要打扮得貌美如花就行。”
虽然夏霖从未想过当家庭主妇，但听着他这番话，还是觉得挺感动。
当初她和梁成聊到要孩子时，梁成还叮嘱她如果怀孕，一定要上班到最后一刻，可不能提前休假待产，不然家里开销太紧张了。
同样是男人，一个把她当牲畜使，一个只想让她过得轻松一些，高低立现。
五月初，陈廷飞临时有事，让夏霖帮忙接孩子。
夏霖和孩子刚出了学校，暴雨就骤然而至，雷声轰鸣。
她和孩子在商场避雨，孩子一直闹着说肚子饿，要吃肯德基。
夏霖看暴雨一时半会没有停的迹象，便打电话给陈廷飞，想问他能不能给孩子吃肯德基。
陈廷飞可能在忙，没有接听。
孩子闹得很凶，满地打滚着哭嚎。
夏霖没有应对情绪失控的孩子的经验，只得顺了他的意，给他买了一份儿童套餐。
没想到晚上陈廷飞大发雷霆，指责夏霖没有责任心，竟然让孩子吃垃圾食品。
夏霖觉得委屈，争辩道：“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再说又不是经常吃，就这么一回。”
陈廷飞脸色冷硬地说：“我不是跟你说过要回家做饭给他吃吗？你让他吃垃圾食品，万一吃坏身体怎么办？这要是你的亲生孩子，你还会这样糟践他的身体吗？”
夏霖也有点动气了：“我怎么糟践他了？我巴巴跑来帮你接孩子，你这是什么态度？
我上了一天班也很累，为什么就非得要做饭？你嫌我伺候你孩子不周到，那你自个儿伺候，以后别喊我！”
陈廷飞看她动怒，赶紧说：“夏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外头的食物不卫生，哪有在家做的饭菜干净？
我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我向你道歉，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最终夏霖原谅了他，但她心里还是留下了疙瘩。
对于她和陈廷飞的未来，她突然觉得有些茫然，不像之前那样信心满满了。
那天夏霖在陈廷飞家吃过饭，陈廷飞突然要去开会，钟点工也要下班，夏霖便留下来帮忙照看孩子。
孩子在家无聊，闹着要下楼玩滑板车。
两人刚出电梯，一只黑色大狗突然朝他们扑过来，把孩子的腿咬伤了。
夏霖护着孩子，慌乱间也被狗咬伤了手臂。一切似乎发生在一瞬间，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当看到孩子腿上破了皮，还渗出一点血时，夏霖脑子里瞬间觉得要完蛋了！
她顾不得追究狗主人的责任，赶紧打车带孩子去医院，又通知了陈廷飞。
陈廷飞赶过来时，孩子已经打了疫苗，正抽抽噎噎地靠在夏霖身上。
陈廷飞面沉如水，看到夏霖那一刻厉声呵斥道：“你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孩子都看不好！”
夏霖愕然，道：“我又不是故意的，我也被狗咬伤了。”
他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儿子，根本看不到她的手臂伤得更严重。他连问都没问过她一句，张口就是严厉的指责。
她越想越委屈，眼泪不经意间就掉了下来。
陈廷飞火了：“你还有脸哭？要是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十个你都不够赔的！”
夏霖僵住，不敢相信这样的话竟然是从温文尔雅的陈廷飞口中冒出来的。
她回忆起两人相处过的点点滴滴，发现陈廷飞非常疼爱孩子，疼爱到不容许任何人怠慢他。
他多次跟她说，喜欢下班回家时，有人点亮一盏灯，有可口的饭菜等他回家。
那时她还觉得这个男人恋家，如今联想到他曾经说，希望她婚后专心待在家里貌美如花，她突然就不那么确定了。
也许，他想要的不是让她貌美如花，是有人细致贴心地伺候他的儿子。
过了几天，陈廷飞约夏霖出来，为自己那天粗鲁的态度道歉，还给她送了一个新款的限量版包包。
夏霖没有接那个包，她抬头与陈廷飞对视：“咱们谈对象半年了，有些话我觉得有必要说清楚。
我这人虽然没啥大能耐，但我从来没想过放弃工作当家庭主妇。”
“孩子一有情况，你总是劈头盖脸就骂我，我觉得很冤。就算是亲妈照顾孩子，也不敢绝对保证孩子不受伤害。
而且，就算我们结婚，你和孩子妈才是养育孩子的主要责任人，我只起辅助作用。
我帮你照顾他、对他好是情分，不是必须，这点你要搞清楚。”
陈廷飞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夏霖苦笑道：“你跟我在一起，根本不是为了我这个人吧？
你不过是觉得我脾气好，适合带孩子；觉得我有一手好厨艺，能照顾你和孩子。
你要找的不是伴侣，而是给你儿子找个合格的后妈。
可是凭什么呢？你凭什么认为我愿意给你和你的儿子当配角？”
陈廷飞眼神微闪：“我说过，我可以在房本上加你的名字。”
夏霖摇摇头：“加名就可以买断我的后半生吗？就可以理直气壮要求我把你儿子当祖宗一样供着吗？陈廷飞，你真看得起你自己。”
陈廷飞恼羞成怒，两人不欢而散。
夏妈得知夏霖跟陈廷飞分手了时，气得大骂她胡闹。
先前因为梁成不在房本上加她的名字，她要离婚。现在陈廷飞愿意给她加名，她还是要闹分手。
夏霖没有解释，因为解释不清楚。
她是独生女，从未体会过多孩家庭里父母重男轻女的感受，她一直以为社会已经实现男女平等了。
一场婚姻让她看明白了，目前的男女平等只是在法律层面上的说辞而已。现实生活中，离平等还差太多。
整个大环境默认家庭财产是属于男人的，女人没有资格成为共享者，甚至女人本身，也被认定为男人的财产。
正是因为这样，她的父母认为她是可流动资源，从娘家流向婆家，所以不愿意给她买房，还要花光她的婚前财产。
也是因为这样，梁成和陈廷飞都理直气壮地压榨她的劳动价值。
他们认为娶了她，给她一个免费的住所，或者在房本上添上她的名字，她就应该感激涕零，为他们鞠躬尽瘁。
在他们的心目中，她不是具备独立人格的人，而是给一点好处就能从属于他们的财产。
而她，不愿意被任何人物化。
精神对等的前提是物质条件对等。今后除非能遇上一个打从心底把她当人看的男人，不然她不会轻易再婚。
她要考虑的不该是哪个男人能为她提供房子、愿意跟她共享资源，而是努力给自个儿挣房子，打拼下可以跟男人平等对话的物质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