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益都县长秋村一门六英烈

作者 晏宁

抗战胜利后的1946年,山东革命老区益(都)临(朐)淄(川)博(山)四县民众共同发起,对抗战时期血战马鞍山【注1】时壮烈殉国的冯旭臣一家六人重新安葬,并建碑纪念。六名烈士将永远安息在他们的故乡——益都县长秋村。纪念碑上方横书“ 民族光辉 ”。碑文题为“旭臣老先生暨其子媳烈士墓碑志 ”。碑文结尾称:“先生可谓抗战中的先进模范,媳女是巾帼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将与日月同在,与马鞍山并存不朽。”同年五月,鲁中区行政公署参议会向他的遗属敬赠金字大匾,上书 “一门忠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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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6年4月山东省鲁中区行政公署参议会敬赠金匾

长秋村,是个一百多户人家的小山村。全面抗战期间,在共产党领导下,不屈不挠,坚持斗争,巍巍屹立于硝烟烽火之中。为全国抗战作出了卓著贡献和重大牺牲。先后有119人参加了八路军和地方武装。39人牺牲在战场上,63人被敌人摧残、监押或被抓去当劳工致死。村内的房屋被烧18次。全面抗战期间,全村没出一个汉奸。至1942年时,全村已无一间完好的房屋。长秋村因此而有“小延安”之称。

冯先生的家庭,是个典型的革命家庭。三子一女一媳都是共产党员。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个个挺身而出,与敌寇展开殊死搏斗。年近花甲的他,在马鞍山血战中,率家人英勇抗敌并以身殉国的壮举更是惊天地泣鬼神。

所以,民政部2015年8月24日公布的第二批在抗日战争中顽强奋战、为国捐躯的六百名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体中,冯先生和指挥马鞍山血战的八路军山东纵队一旅二团副团长王凤麟同志赫然在列。同一场战斗中牺牲,军地两名领导人被同时列入著名抗日烈士,这在全国是绝无仅有的。本文着重介绍冯旭臣先生。

早年济贫为乡邻

冯旭臣(本名冯保初,字旭臣)出生于1888年农历十一月初二,是益都县第三片区长秋村(今青州市庙子镇长秋村)人。属当地的殷实人家。他的青壮年时代,可谓是中国历史上最黑暗、最腐朽的年代。因而也是社会大动荡、大变革的年代。清廷的腐朽、卖国导致自身彻底垮台和西方列强疯狂的略地赔款。袁世凯的复辟行径导致他百日皇帝没做满就一命呜呼。民国的军阀混战导致小日本乘虚而入。上个世纪满清的旧账还没“还”完,东洋鬼子的索命款又落在了人民身上。

冯旭臣遗像

冯旭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间。“五四运动”前后,他深受反帝反封建思潮影响,具有强烈的爱国思想和忧民意识。他追求“国泰民安、太平盛世”的理想社会,他要尽自己的力量拯救社会。他在乡间坚持扶弱济贫,帮助乡邻;在民族危亡的关键时刻,他动员全家共赴国难,教育支持子女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救国事业,自己更是全力以赴投身于抗战工作。

西崖头村贫民赵希盛,因家里人多地少,又逢荒年歉收,卖尽家产仍无法度日。只好带着全家十口人,逃荒到长秋村来。全家人寄居在冯家,靠打短工勉强维持生计。十张嘴吃饭,青黄不接时常有断炊之危。凡遇此情,冯旭臣总是无息借钱给赵家,帮他渡过难关。赵希盛女儿出嫁时的嫁妆,也是冯旭臣先生借给他们钱置办的。

在“各人自扫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旧社会,冯旭臣深谙社会“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的古训,认为扶弱济贫不仅是古圣先贤的教导,也是做人的重要准则。他人有急难,自己岂能坐视不管!

1930年,淄河流域匪患严重。土匪们抢劫、截道、敲诈、绑票,无恶不作,村民们常遭不测。本村村民王景成不幸被前来抢掠的土匪抓走。当天夜里,王景成瞅机会逃回了家。谁知这事儿被大乡长段某知道了,他竟以“勾结土匪,危害乡里”的罪名,将王景成逮捕,并留话:“想要活人,立刻拿一千元钱,否则就地正法。”王景成的妻子自知无钱救人,感觉没有了活路,打算悬梁自尽。就在她悲痛欲绝的时候,冯旭臣来到他家,一番劝慰后,亲自出面凑钱赎人。最终,在冯旭臣和众位乡亲的帮助下,赎回了王景成,挽救了这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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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鞍山抗战纪念馆内的“一门忠烈”牌匾和雕像

1933年,久旱不雨,虫灾严重,庄稼歉收。百姓们衣食无着、苦不堪言。统治阶级及他们的政府却熟视无睹,根本不考虑群众疾苦,粮赋税款分毫不减。人民实在无法生活了。这时冯旭臣召集村里几户尚能过得去的人家商议,提出建议“我们几家的土地大多在淄河边上,虽说眼前是大旱,可一到发大水,庄稼就会被淹。我们现在凑粮食,让群众干活筑坝,挣粮糊口。这样不仅帮助乡亲们度过了灾荒,遇到大水也能保住河边的庄稼。以后再有旱灾,大家搞点儿水浇浇庄稼。岂不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几个户主仔细考虑斟酌了一会,最后一致同意冯旭臣的建议。全村二十多户贫民度过了荒年,村里也筑起了一条长一百余米、宽三米多的拦水坝。

由于冯旭臣心中想着父老乡亲,办事公道,有很高的群众威信。所以他曾经担任过很长时间的长秋乡长。任职期间,多次捐资助学,扶困济贫,在村民中的威望越来越高。

“七七”事变以后,日军开始全面侵略我国。驻山东的国民党军阀奉行蒋介石不抵抗政策,于1937年11月间,率兵不战而逃。各县国民党官员上行下效,纷纷携款潜逃。12月下旬,日本侵略者的铁蹄迅速踏遍了我省各地。野兽们所到之处,烧杀抢劫,无恶不作。冯先生目睹祖国山河破碎,同胞无辜被杀,满腔的热血在沸腾,满腔的怒火在燃烧!这奇耻大辱,何日才能洗雪?这救国卫民的事业,由谁来领导?

老先生想起了早于1929年考入山东省高级中学,1930年10月就加入共产党的次子冯毅之【注2】,认为他所在的共产党能够担当抗日救国的大任。盼望着儿子能够早日回乡,带领乡亲们打鬼子。1938年1月已经担任北平“左联”组织部长的冯毅之响应北方局“每一个优秀的共产党员,应该脱下长衫到游击队去”的战斗号召,受党派遣,回到家乡组织抗日武装。他担任了中共益都县委宣传部部长,开始在益都西南山区建立抗日根据地。冯旭臣坚决支持儿子的革命行动,帮助儿子在山村发展党员,建立党的组织,动员其他的子女加入革命队伍。

父子同心协力,全家投入抗战。老先生的言行就像一面高举的旗帜,飘扬在益都西南山区。长秋村地区的抗日烽火迅速形成燎原之势。

不久,冯毅之在长秋村一处破旧房子里,发展了十几名党员,建立了党的组织,落实党中央抗日救国方针和毛主席《论持久战》的战略部署,领导当地的抗日军民,展开敌后游击战。

1938年初春,廖容标、姚仲明等同志带领部队来到了长秋村,群众争相腾出好房,送来好吃的,热烈欢迎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军队。司令部就设在冯先生的家里。冯先生见廖容标、姚仲明等举止文雅,平易近人,对他们十分敬仰。又见部队中干部与战士一律平等,亲如兄弟;部队对群众很和气,给群众挑水、扫院子,严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对此,他十分感动地说:“共产党领导的军队真好。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的队伍。历史上的汉高祖刘邦,约法三章,对老百姓秋毫无犯,在历代王朝中,就算是好的了,可也远远比不上共产党领导的队伍……”他亲自找到地方上的负责人说:“多筹划些面食,给共产党的军队吃,好让他们打日本,这比什么都好。”

1939年9月30日,在中共益都县委驻地长秋村,县委书记陈锡德同志主持建立了益都县抗日民主政府,选举冯毅之同志为县长。冯旭臣当选为县政府参议长,刘景颐为副议长。长秋村成了鲁中地区的抗日根据地和南来北往的党政军领导人的落脚地。时任山东省委代理书记的郭洪涛,山东纵队司令员张经武,副司令员王建安,八路军三支队政委霍士廉、司令杨国夫,四支队政委姚仲明、司令廖容标等,都曾在长秋村工作和驻扎过。长秋村的“小延安”雅号由此而得。

马鞍山血战泣鬼神

冯毅之在父亲的协助下,很快就将长秋村的群众发动起来,成立了抗日自卫团。在此基础上,组建了一支抗日部队,番号为八路军四支队新一营。冯老先生心里十分高兴。为了发展壮大这支抗日武装,他让长子冯登奎、三子冯登恺和大女婿孙同山等都参加了新一营。让小女儿冯文秀参加村里的妇女工作。自己则全力以赴地动员群众,筹备物资,为抗日队伍做好后勤保障工作。一幅“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画卷在鲁中山区展开了。一个小山村变成了一座打不垮,摧不烂的“抗日堡垒”。

益都县民主政府成立后,冯毅之的部队改编为益都县大队,冯毅之任大队长。他带领县大队活跃在淄河流域,以灵活的游击战法袭击、骚扰敌人,对日伪军造成了极大威胁。敌军多次寻机妄图消灭冯毅之的部队,但每次都是徒劳而返。因他们是人民子弟兵,八路军和老百姓是鱼水关系,人民群众是他们最好的掩护,加之当地地形层峦叠嶂,便于我军隐蔽。敌人想找到他们真比登天还难。

日寇得知冯毅之一家都在抗日,对他恨之入骨。但苦于找不到冯毅之,便气急败坏地对长秋村进行了疯狂报复。十几次进村烧杀抢掠,十八次放火烧屋,冯家自然是首当其冲。到1942年时,全村竟无一间完好的房屋。面对野兽们的残暴行径,长秋村村民毫不畏惧。他们信誓旦旦地认为:只要八路军平安无事,我们就好说,房子烧了再盖新的!他们擦干血迹和眼泪,掩埋好亲人的尸体,重新建起家园,拿起枪杆继续同敌人顽强斗争。

1939年春,日伪军偷袭长秋村,放火烧了冯家房舍。偌大个家庭变成一片废墟。一大家子人竟无处藏身。乡亲们都心痛地流下了眼泪。冯旭臣深知“倾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坚强地对乡亲们说:“这事我早就想到了,敌人今天不来烧,明天也会来烧。国破家亡,历来如此。敌人想用烧杀来挫折我们的斗志,那是痴心妄想。咱不能动摇,要坚定信心,多方支援八路军,打击日本侵略者!”他把儿媳和孙女安排到亲戚家,自己与妻子借住村边的一间草棚,继续带领乡亲们投入抗敌斗争。

1941年,抗日战争进入最残酷的时期。敌伪顽互相勾结,不断地“扫荡”抗日根据地。考虑到冯旭臣及其家人的安全,上级动员他到马鞍山工作。冯旭臣早已把自家的生死置之度外,一直坚持在村里工作。

1942年10月,日伪军开始更加残酷的“铁壁合围”式大扫荡。日伪军调集重兵,直逼我鲁南机关和军区指挥机关。直到这时,冯旭臣才带着二儿媳孙玉兰,小女儿冯文秀,孙女冯新年、冯芦桥、冯平洋等一家六口,转移到四五十里以外,位于博山县大口头村(今淄博市淄川区淄河镇)南马鞍山上。当时上山的还有八路军的一个班和28名伤病员,以及部分抗战家属。冯旭臣上山后管理伙食。冯文秀任文化教员,教唱革命歌曲,进行战地宣传,传递情报,救护伤病员等。孙玉兰护理伤病员并帮伤员缝制衣服。冯旭臣一家与战友们同舟共济,相互勉励,共度枪林弹雨的岁月。

早在9月24日,八路军山东纵队一旅二团副团长王凤麟【注3】同志带领几名警卫来到交通要道马鞍山。这位两个月前还在指挥作战的八路军虎将,在八月的一次战斗中失去右腿下半部。当时,他根据鲁中军区指示,带领七连和一个炮兵排,去张店附近一座敌军仓库夺取武器。在路经莱芜吉山宿营时,与袭击我县政府的伪军遭遇,不幸右腿负了重伤,截去了膝盖以下部分。在不断恶化的敌后环境里,他随队转移,都是同志们用担架抬着。他不忍心加重部队的负担,拒绝了军区让他去马牧池(当时鲁中军区的后方医院所在地)疗伤的安排,要求守卫刚从日伪手中夺回的马鞍山,在新环境中继续坚持战斗。

他随身带上山的还有一支在一团时缴获的带有瞄准具的狙击步枪(编者注:此狙击步枪从沂水县大王庄天主教堂缴获)。人们早就听说这位抗联老战士枪法准的事儿,王凤麟在他人生最后一役,再次验证了这一点。10月5日开始,王风麟成了将要发生的马鞍山保卫战的最高指挥员。他把原先地方部队的那个班送回原部队,充实部队力量。接着与冯旭臣商量,把伤病员、工人、家属以及他的警卫员30余人组织起来,备水备粮,加修工事,准备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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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4日,冯毅之上山,跟王凤麟谈到在鲁中地区扫荡的日伪军可能会路过马鞍山。晚上,冯旭臣请王副团长、鲁中区党委组织科长李成式、行署民政处副处长谭克平及冯毅之等一起吃饭。席间,大家谈到敌人在“扫荡”中,见人就杀,见物就抢,见房就烧的残暴罪行,冯先生气愤地说:“我有三个儿子,长子已为抗战牺牲,我的大女婿孙同山也牺牲了,但是还有老二、老三和二女婿刘守范,他们仍在英勇杀敌。日本侵略者想用杀人的办法来制服中国,是永远办不到的!”在座的同志都鼓掌称赞,并举杯为抗战老英雄干杯。大家一饮而尽。冯先生更加激动地说:“我们要学岳飞、文天祥,流芳百世,不作秦桧遗臭万年。”大家连连点头称道:“对,对,完全正确。”王副团长从容地念起了文天祥的诗句:“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李成式也激动地朗诵起《满江红》中的“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冯先生兴奋地说:“我在山下工作时,就时刻准备着,遇到敌人,就同他们拼个死活,绝不作俘虏,给子孙丢脸。”这次吃饭,竟成了马鞍山血战前的一次誓师会。

11月5日,爆破英雄刘厥兰带着几个伤员来到马鞍山,同时带来了团里的一封信,询问王凤麟能不能下山随部队行动。王凤麟坚定地说,他要与马鞍山共命运。

马鞍山的东西两个主峰,高耸入云,两峰相连,形似马鞍。周围陡壁千仞,地形巍峨险峻,深幽僻静,易守难攻,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是个相对安全的地方。我军占据此山,原本想作为伤病员的休养治疗基地。在马鞍山血战之前,敌军也以为此处不过是个别八路的临时栖身之地,不值得大动干戈。

然而,当汉奸唐应三(马鞍山西侧一个伪军据点的头目)密告日军之后,一切都发生了质的变化。

鲁南扫荡后,日伪一千多人向回撤兵,路经马鞍山时,唐应三对日军说:“山上驻有八路军的重要领导干部,还有兵工厂和医院。山洞里堆满了军事物资,全是些好宝贝。”日军信以为真,如获至宝。立即调集人马,向马鞍山发起了猛烈攻击。

11月9日,凭借十倍于抗日军民的兵力和装备,近两千日、伪军包围了马鞍山。两架敌机轮番轰炸,十多门迫击炮、几十挺机枪一齐向山上射击。

王凤麟同志拄着双拐,指挥反击。他密切注视着敌人的动向,捕捉战机。忽然他的枪声响了,其他同志立即开始射击。虽然当时山上只有几名战士和九支长枪、四支短枪的装备,其余皆为伤病员和家属。但是,瞬间爆发的枪击,也使敌人留下了一片尸体。开战不久,王凤麟就凭着自己准确的枪法击毙了日军师团参谋岗村宁次(与侵华日军总司令同名),极大地鼓舞了战场的士气。

山上的人们抱定誓死不做俘虏的决心,英勇抗击着敌人。有枪的开枪,没有枪的扔手榴弹,用石头砸。阵阵的枪弹声伴着滚滚的石块,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一批又一批的敌军倒在了山上。

黄昏时分,敌人懊丧地撤回山下驻地。王风麟深知形势将越来越严重。晚饭后,他把大家召集起来,分析了当前的处境。他明确指出,日军不会死心,接下来会有大的反扑,要大家作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他对战斗作了重新部署,以南天门作为主要防守点,要求对损坏的围墙和工事抓紧修补。随后,让警卫员小张敲钟鸣示,告知山下的同志,马鞍山还在我们手中。

入夜后,敌人把重机枪和大炮运到靠近马鞍山的孟良台和后峪岭上,并封锁了山下所有通道。

第二天清晨,敌人又用30多辆汽车,从博山,莱芜,张店等地急调兵力和弹药。日军兵力增至两千多人,伪军增至四千多人。在四架飞机大频次地配合大炮的轰击,山上的工事全部被摧毁,房屋也燃起了大火以后,敌人又开始了强行登山。由于伤员及抗属全部投入战斗,我指战员顽强抵抗,敌人伤亡惨重。王风麟拄着拐杖指挥战斗,并不断地向敌人射击,展现出他神枪手的功夫,成片的敌人尸体留在了山上。子弹、手榴弹用光了,勇士们就改用石头砸。最后,能搬动的石头也用完了。

这时,一颗炮弹落在王凤麟身边,四县联办公安局一股股长董恒德同志当场牺牲,王风麟额角也严重受伤,血流满面。冯文秀见状,迅速撕下一块衣襟给他包扎。冯旭臣和几个家属不停地搬着石头,往南天门下砸去。

敌人又一次被打退了。战斗持续到中午,日军新来的一个师团参谋长山田大佐来到战场,看见成片的尸体,恼羞成怒。他傲慢地夺过望远镜,观察烟火弥漫的山头。王风麟不顾伤痛,悄悄地瞄准了这个不知死的鬼子军官,扣动了狙击枪的扳机,山田应声倒地。至此,敌人两个师团参谋长都被我们的英雄团长送回了老家。

傍晚,由于谭继生的叛变,东西两峰间的南天门暴露在了敌人的面前。敌人再次集中兵力进攻南天门。山前山后,枪炮俱响,乱石纷飞,烟尘滚滚。鲁中区党委组织部科长李成仕、鲁中联办民政处副处长谭克平等壮烈牺牲。

守在后山的刘厥兰同志,见南天门吃紧,跑过来增援。只见冯旭臣冒着敌人的炮火不停地搬掀石头,同时高喊着“宁死在炮火中,也不当俘虏。”以鼓舞大家的斗志。眼望着蝗虫般的敌军在石阶上攀爬,冯旭臣一面掀着大石头,一面愤愤地说着“我叫你爬!我叫你爬……”

冯文秀则不住地给受伤同志包扎,稍有空闲就帮着掀大石头。突然,一发炮弹在他们父女处爆炸,爷儿俩都负伤了。冯老先生伤势严重,冯文秀不顾自己的伤痛,要给父亲包扎。被冯老先生制止:“不要管我,打敌人要紧,你快去向山下掀石头!”文秀遵从父命,同刚从北山赶到南天门的同志一起向山下掀石头。冯老先生由于流血过多,壮烈牺牲了。

黄昏时分,王风麟已遍体鳞伤,成了血人。他扫视了一下山下的敌人,看了看山上剩下的家属孩子和修械所工人,沉思片刻后,命令警卫员小张:“快,用绑腿布拧成绳子,从山后下山,向团部和军区汇报山上的情况。”接着,王风麟又嘱咐说:“冯旭臣老先生已经牺牲了,家属和孩子不能待在这里,快把他们送下山去。能出去一个是一个!”

一阵忙碌后,一条布绳拧成了。小张含泪告别首长,下山去报信了。接着,冯毅之的大女儿冯新年也被敌人的炮火炸死了。王凤麟命令冯毅之的妻子孙玉兰立即带着两个孩子下山。孙玉兰背着五岁的冯卢桥,一手拦抱着不满周岁的冯平洋,一手抓着布绳向山下滑去。这时,鬼子已爬上最后一级石阶,南天门失守了。

一个鬼子见一棵松树上拴着布绳,断定有人已滑下山去,即刻对着布绳一阵扫射。孙玉兰母女三人坠落山下。孙玉兰和小平洋当场死亡,冯卢桥因有母亲的身体垫着,当时只是昏了过去。

敌人像一群饿狼似冲上了南天门。汉奸唐云三躲在石头后面喊:“王瘸子!快投降吧,皇军给你大官做。”

王凤麟冷笑了一声说:“当你的狗官去吧,投降的不是中国人!”然后从容地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前额开了最后一枪。

已经受伤的冯文秀把手里的石头,砸向敌人后,纵身跳下崖去。刘厥兰等八路军战士也纷纷砸碎手中的枪支,相继跳下崖去。凶残的敌人将俘虏的五六个修械所的工人和伤员活活烧死在山下的大口头村的刘家菜园里。

战斗发生地淄博市淄川区这样记载英烈们:“他们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阻击敌人,奋战两天一夜,打退敌人多次进攻,杀敌200余名。最后终因寡不敌众,马鞍山被敌占领。战士们高呼‘宁死不当俘虏’纵身跳下了山崖。除刘厥兰、王德善等人侥幸被树枝扯住幸存外,其余人员均壮烈牺牲。”(《淄川区志》第744 页,淄博市淄川区志编纂委员会编,齐鲁书社1990年1月第1 版)

马鞍山在燃烧,淄河在呜咽!那幅同仇敌忾,气壮山河的铁血画卷将永远定格在人民心间!

攻上山的日军一无所获,只夺得一座空山。山上既没有什么医院、兵工厂,也没有多少八路军干部。而自己却死了二百多人,还搭上了两名佐级军官,耽误了几天时间。失望、愤怒、懊恼汇成了巨大的怨气,一齐洒向带路的汉奸唐应三,和上山劝降的叛徒谭继生。几把刺刀几乎同时捅进他们的胸膛,结束了这两个民族败类的狗命。

满门忠烈辉日月

就在冯老先生血洒马鞍山前几个月的1942年8月,他的长子冯登奎在山前村战斗中为国捐躯了。这位有铁匠手艺的八路军修械所所长,从1939年参加八路军开始,就兢兢业业地为打败日寇工作着。他想法修复了无数废旧枪支,他用最原始的方法,八个人拉着大风箱熔化生铁,铸出地雷壳,制造地雷。

冯旭臣从上山的八路军同志口里得知大儿子和大女婿已经牺牲的消息后,心中悲痛不已。他没有料到孩子们会先他一步成为烈士。在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以后,他对上山视察的首长廖容标说:我有三个儿子,三个闺女,大儿子死了,还有老二和老三,大女婿孙同山牺牲了,还有二女婿刘守范。让他们接着打,早晚把鬼子赶出去!

至于与老先生同日殉国的五个亲人,他在生前肯定已经料到了最终结局。因为他深知豺狼的本性,更明白“倾巢之下无完卵”的道理。所以他下定了与国土共存亡的决心,重伤之时不让女儿给自己包扎,却让她去掀石头砸敌人。这是何等的壮举!这是何等的气魄!

老先生的次子冯毅之,这个转战于淄河流域,令敌人胆战心惊,被日、伪称为“冯铁头”的抗日战士,在马鞍山血战的时候,担任益(都)临(朐)淄(川)博(山)四县联合办事处主任兼益都县大队长。敌人攻陷马鞍山时,冯毅之和战友们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头,遥望着马鞍山。但为了保存抗日力量,他不能贸然出击。当他眼睁睁地看着马鞍山陷落,想到战友和亲人壮烈殉国的时候,既是铁头钢身,心也会流血!

后来他得知,二女儿冯卢桥醒来后哭喊着爸爸妈妈,但敌人严密封锁了山路,外面的人根本进不去。跳崖后被树枝挂住的刘厥兰挣扎着落到山下后,听到了孩子的哭喊声,循声找了好长时间没有找到,直至孩子的声音消失……

冯毅之不愿想象女儿哭喊声消失时的痛苦,不愿想象亲人和战友们纵身跳崖时的悲壮,因为一想起来,他的心血就喷涌不止。“我不信人死有鬼魂,形影总是缠绕着我的心,吃饭睡觉行军,老是响着死者的声音。”这是事件发生不久,冯毅之目睹亲人罹难后,强忍悲愤作的一首诗—《家人》。在悼念孩子的诗句中,他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和意志:“我的好孩子,瞑目吧!爸爸要紧握枪与笔,笔要写下这血海深仇,枪要敌人头破血流!”

作为一个丈夫、兄长、父亲、儿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人被日寇围攻,英勇赴义,自己却只能把满腔的怒与恨深埋心底,这一幕该是何等的惨烈!何等的痛彻心扉!这样的国恨家仇又是何等的刻骨铭心!

一家六人,一位年近花甲的抗日民主政府的参议长(冯旭臣),两名优秀共产党员(长秋村、蓼河区妇救会会长冯文秀和孙玉兰),三个不懂事的孩子(冯新年、冯芦桥和冯平洋)为了国家和民族的解放,同一天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冯旭臣一家,可谓名副其实的革命家庭。就在他们以身殉国的时候,他的三子冯登恺也在随军战斗。

这就是,为什么全国成千上万个为了抗日救国而牺牲多位亲人的家庭,仅有冯旭臣等几户被列入全国著名抗日英烈和英雄模范群体之中的原因。

万代敬仰冯旭臣

战友们没有一刻忘记在马鞍山血战中牺牲的先烈。这个仇一直“记 ”了两年 多。1944年12月,时任鲁中军区一分区司令的廖容标(开国中将,江西省赣州市 人。1929年8月参加中国工农红军。曾任王凤麟团的旅长,是王凤麟多年的老上 级)说:“鬼子是强弩之末了,但我们鲁中区一分区还欠着一件事没做。必须为 王凤麟报了这个仇,不然,我们一生都会不安。”随后,他把王凤麟生前警卫员、 侦察英雄石洪生找来,说:“你去解放马鞍山,为老首长报了仇过年!”

12月6日,石洪生率战士巧取马鞍山。这座洒满烈士鲜血的山峰又回到了八 路军手中。战后,石洪生在石山上为老首长筑了个新墓。

日军投降后,博山县政府在马鞍山建了烈士塔,正面题“气壮山河”,两面刻烈士名单,冯旭臣一家六人位列其中。

长秋村抗日烈士纪念碑

1945年,鲁中参议会和行政公署为表彰冯旭臣及子女媳孙殉国,赠给冯家“一门忠烈”的门匾(1984年冯毅之同志将其献给淄博市博物馆收藏,现为国家一级文物)。冯毅之代表冯家后人将这一金字匾悬挂在修复后的冯家老宅大门额上。

1946年,益临淄博四县民众发起,对马鞍山烈士重新安葬。冯旭臣一家烈士迁葬故乡长秋村,并建碑纪念。碑上方横书“民族光辉”,碑文题为“旭臣老先生暨其子媳烈士墓碑志”,碑文结尾称:“先生可谓抗战中的先进模范,媳女是巾帼的英雄。他们的名字将与日月同在,与马鞍山并存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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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旭臣烈士墓

1997年马鞍山被省政府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市级风景名胜区。1999年成为淄博市旅游定点单位。1995年被定为市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02年定为山东省国防教育基地。

1985年9月,长秋村抗日烈士纪念碑由民众捐资和当地政府共同投资修建。该碑坐落在村东头山坡松林中,座东朝西,正对马鞍山,经过二十七道台阶(代表马鞍山战斗中牺牲的二十七名烈士)到达碑下。纪念碑及围栏材质皆为山中青石,正面镌刻着由原山东省委书记高启云题写的“抗日烈士纪念碑”七个镏金大字,右面镌刻着“烈士英名录”。左面为碑文,记载长秋村抗日事迹,特别写出了马鞍山战斗,在战役中冯毅之一家六口壮烈牺牲,得“一门忠烈”匾。背面记载了建碑过程和捐资情况。该碑于2020年入选山东省第一批革命文物名录,2021年入选潍坊市第一批不可移动革命文物。

长秋村的冯旭臣烈士墓,于2015年6月23日被山东省人民政府公布为山东省第五批省级文物保护单位。

2002年7月,为纪念全面抗战时期担任四县办事处主任冯毅之同志的一家人,青州市庙子镇长秋村修建了一门忠烈纪念馆。纪念馆建于冯毅之老宅,门口悬挂着山东省委所赠的“一门忠烈”匾(复制品),馆内陈列了冯毅之生前所用之物,展出了有关抗日图片五百多幅,再现了马鞍山战役中一门忠烈浴血抗战的壮烈景象。该纪念馆现由冯毅之同志的侄子冯锡年管理。

冯毅之

附注:

【注1】马鞍山:位于今淄博市淄川区太和镇大口头村,主峰海拔618米,总面积25平方公里。是一个由粗犷雄伟的重峦叠嶂,潺潺的溪流,波光粼粼的水域,秀丽多姿的田园山庄及马鞍山革命抗日遗址组成的红色自然风景区。其山势峻峭,峰顶突兀,四周悬崖如削,只有山前一条石凿的132级的石阶小道能通往峰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之险,是易守难攻的兵家必争之地。山巅石峰高数十米,东西两个峰顶之间呈凹形,远望状似马鞍,故名马鞍山。1942年发生在这里的马鞍山保卫战震惊全国,27名先烈壮烈牺牲。抗日英雄们气壮山河的事迹,为这座壮美的山增添了浓重的悲壮色彩。现在山上依然有保存完好的战斗遗址,还修建了烈士群雕像以及纪念馆。1997年马鞍山被山东省政府定为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是市级风景名胜区。1999年成为淄博市旅游定点单位。1995年被定为市青少年爱国主义教育基地.2002年定为山东省国防教育基地。

【注2】冯毅之:生于1908年,原名冯仙舟,笔名峰毅等,字仙洲。山东省青州市庙子镇长秋村人。1929年,在济南高中就读时,得到胡也频(时任班主任)、楚图南等进步教师的教导,懂得了马列主义,并加入“左翼作家联 盟 ”。遭国民党反动派通缉,被迫同胡也频、丁玲逃亡到上海,进入“左 联 ”“社联 ”举办的暑期学习班。1930年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建立了“北平左联 ”,任组织部长。1932年开始发表文学作品。全面抗战开始不久,响应党中央号召,回家乡投身抗日武装斗争。历任八路军四支队营长,益都县县大队长,益都县长和益都、临朐、淄川、博山四县联合办事处主任。1942年马鞍山保卫战中,他的父亲、妹妹、发妻和三个未成年的孩子均壮烈殉国。解放战争时期,冯毅之先后任青州市市长、鲁中文协主任。他忙里偷闲,陆续写了《解放战争日记》和部分诗歌,共和国成立后以《苦难与快乐》书名出版。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中共山东省委宣传部文艺处长,山东省文化局长兼党委书记,山东省艺术学院党委副书记、院长,山东艺术学院院长兼党委书记。1982年离职休养,1986年8月经中央组织部批准,享受副省级待遇。主要作品有《荧火诗集》《母与子》《明星》《冯毅之六十年作品选》。晚年出版作品集《风雨沧桑一百年》。2002年7月16日因病在济南逝世,享年九十五岁。

【注3】王凤麟,原名李芳。1911出生于黑龙江省牡丹江市宁安县卧龙沟村。九一八事变后,参加抗日斗争,并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1933年参加抗日联军,任抗日联军第四军军直特务连连长。1935年底,到莫斯科东方大学工兵班学习。七七事变后回国,不久,加入中国共产党,调八路军山东纵队工作。历任四支队三营营长、第一旅二团副团长。他率领部队在鲁中抗日根据地打击日、伪的进攻。他善于运用战略战术袭击、阻击敌人,善于使用土地雷、手榴弹爆破日、伪军的军事设施。他能够集中群众智慧、总结战斗经验,逐步改进、发展爆破攻坚战术,被中央军委作为经验推广全军。 1942年8月因右腿负伤,膝下二十公分处被截肢。他为了减轻部队负担,于同年10月5日拄拐来到马鞍山,指挥了那场震惊中外的马鞍山保卫战。王凤麟因伤重无法跳崖。面对围上来的敌军,宁死不屈,把最后一颗子弹 射进自己的前额。终年31岁。

作者简介

晏宁: 本名邱法玉,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潍坊市奎文区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高密市人。以创作电影文学剧本和小说为主。近年已有十多篇作品在多家刊物上发表。其中电影文学剧本《嫂娘》发表在全国中文核心期刊《电影文学》2018 年第二期。2019 年出版的首部长篇小说《五龙河》,荣获第六届“风筝都文化奖”中的优秀文化作品奖。2020 年创作的电影剧本《庄龙甲》已被国家广电总局批准为建党一百周年献礼作品。小说《沈继德探亲》获山东省建党百年优秀文学作品奖,散文《苏轼走过的地方》获 2019 年潍坊市文创一等奖,散文诗《奎文门在微笑》获二等奖,小说《母亲的芭蕉扇》获潍坊市 2017 年度文创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