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删减版《清明螺,赛过鹅》

原刊于“FOOD&WINE吃好喝好”

2024年4月发布

谢谢FOOD&WINE这么好看的头图^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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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piral shells ]

螺蛳

这世界上,

也许只有螺蛳,

值得人们和一条鱼去抢食。

对我来说,螺蛳跟地雷一样。江湖馆子里点一盘酱爆螺蛳,只要有颗臭了,我就会歪嘴回味一天。那种无穷,是要命的。可是,我是那么爱螺蛳,不吃完不算完。我小时候的这些吃螺蛳的记忆,依稀在“嘬”声中响起,格外清鲜。

专一的青鱼和博爱的螺蛳是两种风格的美食家

青鱼,经常被江浙人叫“螺蛳青”。

爱野钓的都知道,要钓大青鱼,不弄点尚好的螺蛳孝敬,大家伙是轻易不会上钩的。别小看青鱼的牙口,人家牙齿长在咽喉部位,又叫“咽齿”。这些面目冷静的暴力“美食家”甚至能把螺蛳拦腰咬碎,连肉带壳悉数吐出,又迅速在水中找回螺肉,潇洒吞入。那场面行云流水,杀伐果断,配一首汉尼拔钟爱的哥德堡变奏曲,也是个暴力美学名场面。有“咽齿”没长好的小青鱼和妈宝养殖青鱼,除非遇到命比纸薄的薄壳螺蛳。否则,那些不谙世事的螺蛳青,为了在春天一睹鲜美,结果啊呜一口,喉咙出血。螺蛳壳子割伤青鱼喉咙的事并不少见。也许,后面的事就呜呼哀哉,螺蛳青把自己又还给螺蛳的子孙们。

春风,让一切水域都摇曳起来。江浙溪水里青鱼的眼睛都格外亮。自然的美,一年又续一年。螺蛳是值得等的。我想和“螺蛳青”学习,清明前拿心爱的螺当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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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的春天,河埠上、石滩与水的交界处,通常都有撸起裤子和袖子管的小孩子,大家拿着竹篮子。“摸螺蛳”是春天野炊之外又一个“勇敢者的游戏”。这放风之旅,一般都是要通过家里大人三令五申,铁嘴谨记过“绝不自己乱玩水”,才好过关。出门时候认真低头,到溪水边可就笑出了哇哇声,孩子们可不就是去玩水的嘛!?一到城郊结合部就彻底懵了方向的城里孩子,想要出去“摸螺蛳”,是要懂行的“山大王”同学带的。小鬼们背好春游零食,一致同意“山大王”拍过胸脯的建议,要找到好螺蛳,就必须到溪流的上游,那边通常水质较好,洗衣服和倒痰盂的大多数在下游。

与青鱼的挑嘴不同。螺蛳是个营养均衡的杂食美食家,水里有什么好东西,就吃什么:微生物、水生植物、幼嫩茎叶、有机碎屑。在幽暗的石头缝里,贴着岸边不易被人察觉的窄沿上,通常会有等着水流把食物送进“嘴里”的螺蛳。别看这小个头,一副武相,圆嘟嘟的脑袋总是能稳重地推着“盾牌”伸出壳外,这家伙在水里精神抖擞,傲然匍匐于石头上,竟真有点舞狮的样子。触须连同向外试探的各种柔软组织,永远警觉,却始终向前。人一动,它们会迅速缩头,要不是加了个“虫”字旁,搞不好真能混个王。

螺蛳们悠然舒展着触须,就趴在石头之间。摸的时候,我最怕在满是水苔藓的石头间滑倒,还要随时警惕水蛇与蚂蝗这些东西。我特别羡慕同学讲的“故事”,说真正的行家,会拿大扇子似的棕榈叶子铺到溪底,拿石头四周压住,几天之后,上面就来了满满的螺蛳。

我们俗称的螺蛳,生活在淡水,以方型环楞螺和中华圆田螺为首,广义来说自然有很多种,无非是人类嘬的能力到哪就到哪。吃螺的历史,也是人们临水而居的历史基本重合。

上周,我在泉州吃到一家叫“啊肥东牛肉馆的”夫妻店,“红螺”用红烧牛肉汤来煮,香糯入魂。

而就在前几天,在京都主厨佐藤昨天做的一碗つぶがい(一种日本海螺),里面配菜只有山椒、本地白芦笋,我的意思是没有盐、油、酒,完全没有,工艺只有蒸。舌头上的美是剥了壳的,像藤田嗣治笔下月光白的女人。主厨在吃完后,又给了一口螺高汤。好的螺,真的淡妆浓抹总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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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里的螺,大大小小。鲜甜度好一些,但就是没有吃淡水螺的乐趣。互动感,成为感官很重要的一环,时间就默默消磨在“嘬嘬嘬”中。青鱼肯定也不恨自己不生在海里。

往日螺滋味

人们堆起高高的螺壳壳,记起妈妈说的话,“坏的别吃,有毒的也别吃”,久而久之就有了现代餐桌上常见常鲜的螺。浙南浅海边的牙蛳(又叫织纹螺)曾是我魂牵梦绕的东西,因为这家伙爱吃有毒的藻类,常含有石房蛤毒素,就被一刀切,禁了。这种生于滩涂的小海螺,细小锥形,有一圈圈螺纹。清煮牙蛳鲜美异常,特别是在清明前后的十天时间,别的时间则有“渣”味和“涩"味。温州永嘉人爱螺蛳更是出了名的,旧俗有种说法,母亲在清明时节会送牙蛳和苔给自己已出嫁的女儿。其实,这种自带鲜香的零食,几乎是全家人手一盘的。

这牙蛳清明节之前生长最为旺盛、肥壮,小孩吃了可以坚固牙齿,明目清神。“清明螺赛只鹅”的说法,不止温州,整个江浙地区都是懂养生的吃货们一到春天的流行语。我小时候就有听说,虽然至今也不知道原因,这话大概是青鱼发明的吧。可能春天按照时令要吃发物,所以理所当然鹅肉是补的。可螺蛳这时候,因为只有两周时间的短暂赏味期而著称,清补之余,更多一份物以稀为贵。

图片来自网络

人们一吃螺蛳,一般都停不下来。杭州人有一句方言叫“吃螺蛳”,意思是一时语塞。为螺蛳这种东西拼命,不懂的,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战绩是,十岁时候一餐吃掉两盘螺蛳,中间没有休息。这辉煌重温起来,我家几个嗑瓜子资深女神,都甘拜下风。最近,我吃到的一个难忘的版本是杭州四季金沙厅王勇师傅做的,猪油与咸肉蒸的,香得忘乎所以,我吃得直接上手。哪怕到了现在,我拿大勺子往碟里扑棱棱放好螺蛳,身边的空气也是突然凝住的。爱就一个嘬字,任何重要的事想要插进来,抱歉,我的动作已经快到不能快进了。有国家大事,吃完螺蛳再议。

小时候外婆做的田螺塞肉也是圣物,必须清明前那螺还没抱子的时候。田螺肉被切成细丁,也是脆的,那与土猪肉糜合成一个肉球,回塞进螺壳。那味道,怎一个螺蛳壳里作道场可以形容!清明前后,我不知道“野地土腥”是什么意思,当然也得益于那时田里环境好。记忆中的田螺真的是有青草香的,给鼻尖多加一个层次。现在那些大肚子螺蛳前面还是一个“田”字,看起来是一个东西,可田螺的滋味已经随田螺姑娘的故事一同远去了。

螺蛳这个族群是挑环境的。虽然春夏秋冬都繁殖,可是人家最喜欢的环境是20-25摄氏度,跟港澳默认室温类似。只要水温低于15摄氏度,或者高于30摄氏度,螺蛳就停止进食,饭都吃不下,还谈什么恋爱。低于10摄氏度,螺蛳就开始冬眠,等到出暖花开再来约会。

现在的水域已经大不如前,妈妈教我洗螺蛳的终极秘籍。首先,买到的螺蛳,装一盆水,养着,上面滴菜籽油,这样容易吐沙。其次,确保爬上来的先炒,至少保证是活的。再次,捞上来的螺蛳加盐后,容器上加盖子,上下晃动,然后冲水,再如此重复五六遍,这是洗壳。最后,剪好螺蛳屁股,再洗一遍。

至于怎么做,随便,因为好的螺蛳,只要够干净,就不用担心闭着眼睛会做难吃。现在动不动螺蛳就是辣炒或酸汤,其实也是因为“自信”问题。

就在前几年前的楠溪江畔,我吃得像站在叶片悬崖的瓢虫,吃到再多一口,就要掉下去为止。我本来不可能在一顿饭里接受几道汤的,墨鱼干炖排骨汤鲜美到肉纤丝里,鲨鱼肚炖的汤里有参香,连那个本地鸡蛋汤烩的面里猪油味都勾人。这里溪水冷,螺蛳都比普通江浙的时节晚,仲夏还不带籽,一嘬就一口鲜汁。只当我此行缺水吧,就此补上了。

那天的螺蛳汤,一点也不普通,是永嘉村里的溪水里捞的。那看起来是乌中带青色的小丁螺,叫无笃石螺,又称“仙螺”。汤是泛着绿的,菜上桌时,我都有点不知所措,才知道溪公作美,我们迎来了一万分之一的运气。满嘴氨基酸的自然鲜带着海藻的清香,那鲜太铭记肺腑了。

这道菜当天征服了所有现场嘉宾,这种仙螺已经不常见了,仙螺只能生长于清澈见底的溪水中,或者绿得像翡翠的瀑布潭里,住得越仙,它们越鲜。

江南的春天又来了,螺蛳也来了。只要螺蛳好吃,我哪怕改名叫个“爱心嘬螺”,被人笑话也认了,反正一年就大不了半个月。

神 婆 问

你 喜 欢螺 蛳 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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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望洞庭山水翠,

白银盘里一青螺。”

——刘禹锡

Food Bless You!

《风味人间》顾问

《神一样的餐桌》主人

《食野中国》《人间值得369》制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