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生活在小镇的我，大约是在7岁那年，看到港剧《鉴证实录》里的女法医聂宝言时，才第一次隐隐约约有了“职场女性”的概念。当然那时并没有想到她竟然会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国产剧中独立女性的天花板。剧中的她气质清冷，专业能力拉满，永远以事业为重，从不恋爱脑。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仿佛只要站在那，就浑身上下写满了“精英女性”四个字。虽然年幼的我对法医这份工作还是充满了畏惧，但一想到剧中的聂宝言，总觉得自己长大后也会成为她。
大学时我追完美剧《绝望的主妇》后，因为听说加比和麦克的扮演者会友情客串主妇的姊妹篇《蛇蝎女佣》，便顺带观看了这部剧名完全不吸引我的剧。一直等到第四季的时候，加比只出现了几秒钟，而曾经风华正茂的麦克一脸沧桑地缓缓登场。现在想来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坚持看完四季的，因为剧里的四个女性形象充满着缺点，上一秒钟我还在讨厌这个，下一秒钟又开始厌烦起了那个。女佣们的职场中，虽然也不乏狗血的桥段，但更多的时候是一堆鸡毛蒜皮的小事。
《蛇蝎女佣》剧照
卡门干起本职工作来总是将敷衍进行到底，生活中也几乎没有什么道德底线和原则可言。她可以插足别人的婚姻，为了钱配合雇主的变态要求，只是为了省杯咖啡钱不惜和服务生调情，毫无愧疚地偷走属于自己女儿的试镜机会。但她也有自己的坚持，直到马上奔四的前夕，她依旧在追求毫无起色的明星梦。
佐拉在工作上似乎无可挑剔，但也有一堆的缺点。在职场上，她仗着和雇主亲密的关系，有恃无恐地试图影响雇主。生活中的她也是控制欲极强，一度让女儿和丈夫感到窒息。同时她虚荣又双标，在未曾谋面的新雇主不在家的日子，沉浸在假装自己是贵妇的角色扮演中无法自拔。
“傻大姐”罗西的口碑总是不断起伏，她爱上了自己的雇主后，继续摇摆在前夫和雇主之间的暧昧态度让人诟病不已，但同时她也因为坚定地维护每个雇主的权益，甚至不顾自身安危的敬业精神又为她挽回了一点形象。
《蛇蝎女佣》剧照
玛丽索是拿到大女主剧本的那个人，临时的女佣身份为她开启了事业的第二春。乍一看她是四位女主中最有事业心的那位，但与此同时她的生活也是一团乱麻，这位女强人也难逃前男友将她定义为一个“为鸡毛蒜皮的小事追究到底，迫使男人离去的人”。
就像剧中曾经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妇伊芙琳试图“降格”加入女佣们的聊天，以高人一等的姿态说的那句：“女佣界最近有没有什么新鲜消息时？”，当年追剧时的我，对四位女佣们的职业也一度不以为然，她们的形象和我理想中的精英女性聂宝言简直背道而驰。这样的偏见似乎一直持续到我开始第一份工作时，才慢慢发觉我的职业生涯和自己看不起的女佣们有许多共通之处。
毕业后我先去了南方一家世界500强外企做翻译，面试时公司大楼那闪闪发光的外立面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似乎脑补到了自己穿着职业装，蹬着高跟鞋，右手挎着名牌包，左手拿着一杯并不喜欢喝但看起来很优雅的咖啡穿梭在办公室里的场景。
上班前，老公带着我去职业服装的专卖店置办了几身行头，我还跟着各种美妆视频苦练了一番化妆。上班第一天就带去了一堆装扮工位的饰品，还有计划用来打发午休时间的书本。但在早上的晨会中，我惊诧地发现只有部门经理和我俩个人穿得如此正式，其余同事都是一身休闲服饰。
第一周第二周我还有点新人的思想负担，在着装打扮上继续严格要求自己。大约是从第三周开始，我先是放弃了穿正装，慢慢开始不化妆了，后来也不好意思午休时独自看书，转而加入了同事们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中去。而曾经充满了神秘想象的工作，我也日渐感觉其内容像极了大学时的翻译课，只是这次永远没有下课的时间了。我开始意识到我的职场和聂宝言的职场相距甚远。
《无法成为野兽的我们》剧照
因为是第一份工作，我做的最多的是观察别人的言行举止，思考如何快速融入到同事中去，中规中矩地完成工作，不想让自己显得特立独行。无数个加班的日子，我看到了夜幕降临后公司大楼外立面，在变幻着的灯带的映衬下更显得高级而有格调，但这样的光鲜其实同我无关，属于我的位置只是灯火通明的大楼某一层中，格子间里某个固定的工位。不知怎得，有一天我突然想到了剧中那几位淹没在人群中的平庸女佣们，以及她们以打扫整理房间为主的寡味职场生活。当然了如果再去细细考量一下工作环境，我的格子间自然是比不上她们的大豪宅。
后来我随着老公又辗转到了另一个城市，但这次显然再没有了初入职场时的激动和兴奋，前期的准备过程几乎能免则免。这次在新单位的亮相是黯淡无光的，几乎从第一天开始就顺利地做到了泯然众人，也没有费多大力气便成功且迅速地打入到了同事内部。这份工作的内容和所学专业没有任何关系，大约是高中毕业时就能顺利开展的业务。不知为何，我开始注意到一位总是衣着光鲜靓丽，妆容精致的女同事，即便干着和我同样性质的工作，她却永远保持着精致的打扮，同时情商高能言善辩，总能更得领导青睐。
我试图回想我上一次活在聚光灯下的时刻，才发现那已经是遥远的大学时期，因学业成绩优异而拿到各种表彰奖励的时候了。为何在学校一贯品学兼优的我，在工作中虽然没有躺平，但多少显得有些不求上进。抗拒周内和周末的义务加班，不愿参加任何抛头露脸的比赛，不喜欢没完没了的聚餐和团建，甚至还担心领导格外注意到我的存在……
我想尖子生和优秀员工之间的差别大概在于，前者只需要埋头做好自己便能脱颖而出，后者却还要经营好用来供别人审视自己的“人设”才行，但显然在经营人设方面，我并不擅长，甚至内心有些抗拒。在工作中，我选择成为了一颗喜闻乐见的螺丝钉，而不再愿意花费心神去做“出头鸟”。如果说第一份工作是我向职场的妥协，那么第二份工作应当算是我对自己的妥协。
《我准时下班》剧照
在对自己的想象和现实产生巨大落差的时候，我偶而会想起梦想成为歌星不甘于做佣人的卡门，将女佣视为一份普通的谋生手段的罗西，在女佣和女主人身份中感受到巨大落差的佐拉，还有体验了一番底层人民生活后摇身一变成为创业者的玛丽索。我不知道这一路过来我究竟成了谁，但我又感觉在她们身上都能捕捉到自己的影子。
第三份工作开始的更为平静。每天通勤时间很长，几乎要在摇摇晃晃的地铁上度过两个小时。为了打发时间，我再次打开了《蛇蝎女佣》，耳机孔里传来的声音还是压不住地铁的轰鸣声。我不能再像上学时那样，打开剧前，先很有仪式感地在桌子上摆放好外卖，舒适地坐在桌前，边追剧边带着上帝视角去评判剧里人物的行为举止了。两个“我”之间的距离，是从一个不知世事的学生，蜕变成一个普通打工人的距离。弹幕上依旧热闹非凡，剧里不完美的女性形象总是招来不断的骂声。但这次我却讨厌不起任何人来了，我开始和每一个角色共情。
钱大约是所有人找工作的最大动力了吧。不然贵妇伊芙琳为何一边难掩对“工作”这两个字的排斥，一边为了支撑自己离开丈夫后的生活脱下晚礼服穿上了工作服。在想清楚了工作的原始动机后，我将目光对准那群从事同样一份工作的女佣们，这个小小的职场里也能看到颇具代表性的打工人百态。
《蛇蝎女佣》剧照
有像罗西、佐拉那样和所处岗位匹配度很高的人，也有像卡门那样骑驴找马一直打算浑水摸鱼的人，同时也偶尔会出现如玛丽索般来自另一个阶层，为了某个不能公开的原因短暂潜伏在普通人群中，迟早都会抽身离去开启大女主人生的人。不过纵观女佣们的职场精神状态，不管是如鱼得水的人，还是苦闷挣扎的人，唯一相通的一点大概就是她们没有人能呈现出完美的状态来，每个人物都有自己的闪光点，和一箩筐的缺点，只是她们都找到了能自洽的生活和工作节奏。
《蛇蝎女佣》没有被续订，所以第四季的结尾看起来颇为仓促。消失在自己婚礼上的玛丽索背后的故事我们无从得知了。
《我在他乡挺好的》剧照
电视剧追完了，但我漫长的通勤还在继续着。我穿着一身休闲服，脚踩着一双平底鞋，背着一个双肩包，手里提着热豆浆和小笼包匆匆地赶往单位的方向，平平淡淡的一天就要开始了。在工作的第九年，在开始第三份工作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工作只是一个赚钱的途径，它不能也不该成为生活的全部。至于职场中的我也是个普通人而已，既然没法成为聂宝言那样的精英女性，转而向“女佣们”的方向发展也未尝不可。毕竟这群性格迥异的女佣们最深层的底色，其实是接纳真正的自己，哪怕是个不完美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