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回生活,是现代社会的巷战。”
这是人大哲学院王小伟老师在《一席》分享中的一句。
这一句,醍醐灌顶,准确且充满力道地概括了我在40岁时的状态。
因为各种原因,从去年暑假开始,我成为了家里头每天负责做饭的那个人。
我每天的时间表大概是这样的:
7点30:起床,做早餐
7点45:全家一起吃早餐
8点00:女儿上学(10岁了,已无需接送了),开始为今天的晚饭备菜。
包括洗净青菜、切好并腌好肉类、其他配菜。
8点30:妻子出门上班,我也可以打开电脑,工作了。
11点30:热饭。把前一天晚饭剩下的一些吃完。
12点:继续工作。
15点:做一杯咖啡。歇口气。
15点15:继续工作。
17点:女儿回到家。开始做晚饭。
18点:妻子回家。一家三口吃晚饭。
19点:收拾碗筷。整理厨房、地板。
20点:扔垃圾,洗澡。
21点:开始晚上工作时段。
23点:女儿睡熟,跟妻子看一会儿《冰血暴》
24点:睡觉(我一般临睡前会玩半个小时海拉鲁)
每一天,我在电脑前的工作时间约为10个小时以上,跟以前在互联网公司上班没有区别(那会儿一般晚上回到家事情太多要处理到2点)。但这只是字面以上的相同。因为无需每日的通勤,往返工作地与家中的两个小时,我把它用作了做饭,以及围绕做饭的其他家务劳动。
最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家里面没有长辈了,只有我在家办公,那只有我能做饭”,这是“要我做饭”;但慢慢地,当暑假结束、秋天到来时,我已不知不觉地做了超过50种家常菜式组合,我忽然发现:不是这家需要我做饭,而是我需要为这个家做饭。
下面为我一些日常会做的菜(我称之为立足于客家菜的无国界融合料理):
常说日本的家庭主妇每天早上4点就得起床,准备全家人的早饭,以及丈夫中午的便当。丈夫大多数晚上要去业务应酬,因此早饭是全家人唯一能够在餐桌上的时刻,因此它变得无比重要。在所有的人类社会里,餐桌本身都不仅止于其上面所盛放的食物,而在于围绕在其四周的人所形成的纽带关系。“做饭”这件事本身成为了一种关系性和情感性的投入,餐桌则成为了家庭关系的一个锚点。
以上的这些道理,其实早在任何一个我们的父母辈(主要是母亲、奶奶)心里。我却要在40岁时才明白,惭愧。
对于我来说,做饭这件事还有另外一个特别的含义:它是反自恋的。无论我是作为A&R/唱片企划人的邹小樱,还是作为乐评人/作家的邹小樱,其本质都是在试图影响他人,只是不同的身份里,程度有所不同。尤其是对于“大V”这一身份来说,自恋几乎是不可避免之事。哪怕是自己口是心非之物,收到的赞扬和反对声音足够多之后,也是引诱你的美杜莎。
但做饭这件事,却跟自恋背道而驰。撇开父辈“露一手”及当代社交网路的摆拍,做饭的本质是考虑他人的需求,我的妻子爱吃什么,我的女儿爱吃什么,我虽然不喜欢吃鱼但我妻子爱吃;我其实过往不怎么会做鸡肉、牛肉,但她们爱吃;我也不怎么爱喝汤愧对广东人,但我妻子爱喝;我其实从小就不喜欢吃蔬菜但我女儿一顿没有蔬菜就会抗议。我敢说,大部分所谓“大V”内心都极度不健康,因为他们大都自恋,自恋是对自我实现的沉迷,当遇到一丁点儿的挫折和不顺,会比寻常职场人苦闷数倍。但在做饭的过程中,我必须从自恋当中走出,这让我变得没有那么紧张兮兮了。许多朋友看了我最新的节目《摆烂乐评》,不约而同地跟我说,樱公现在气色好多了,松弛多了。这确实是我现在的状态。
我现在甚至邀请朋友来我家吃饭。上次老丁说要来我家,跟我一起录个播客,我说你直接上来,我做饭。他竟然在楼下吃了个面。实在是不解风情。
总之,至少在这一Round的巷战里,我赢了回来。
我非常喜欢王小伟老师的那一段叙述(非原文,我就凭着自己的记忆):
“当你在吃着外卖的时候,当你在吃着无关紧要东西的时候,你是在忍受。你相信接下来,你值得更好的,你忍受当下的无关紧要,是为了他日的成功。现代生活看起来如此美妙,你可以有各种自由,包括点各种外卖的自由”——但过去这半年来,别说外卖了,我连出门吃饭都不太感兴趣。
今年过年期间,我们来北京旅游。多亏了好朋友李亦翔和coco总夫妇的慷慨,把他们的北京豪宅大别野借给我们一家三口居住。大军未到,粮草先行,在抵达大别野之前我们先就买好了一大袋山姆送到李府,除了李思睿请吃的大董、还有一顿涮羊肉之外,在京七天都自己做饭,哪怕是爬完长城体力槽已空,我也想要自己亲手去做饭。
这些身体性的付出,成为了我为夺回生活射出的一枚枚子弹。
除餐桌之外,战斗依然在时刻发生。城市是一个巨大的消费综合体,我们被告知要在哪里上班,被告知要在哪里居住,被告知在哪里购物,道路成为了通往一个又一个不同消费场所的连结点。我在七年前搬到了新的城市中心,一个被定义为“CBD”的地方。楼下是城市新地标花城广场,连通图书馆、博物馆、大剧院、海心沙、临江公园,以及比邻的珠江公园。但在此之前,它们只是“为什么这里房价这么贵”的所谓的“配套设施”的name而已,并没有跟我发生联系。直到如今,尽管我每日的工作自律并满载,但我依然可以选择在这一天的下午去图书馆看书、查资料、办公;我可以选择在花城广场里开电话会议(避免公共场合大声喧哗骂人)。我开始越来越多的时候放弃了开车,甚至放弃了地铁,选择使用我的scooter(其实是我女儿的),作为我的出行工具。当道路不再仅作为行色匆匆的通勤时,双腿和行走才有之于人的意义。
一转眼,我到了40岁的年纪。和我同一个月生日的五月天,也25(+2)岁了。在329的这天,五月天“回到那一天”的演唱会上,有现场歌迷点了《生活》这首歌,是这样唱的:
有場戰爭 就在眼前
鬥志鬥不過溫暖棉被
水龍頭裡 流出眼淚
又是殘酷的美好一天
眼前有一千件事 正等著解決
EVERYBODY 想要改變
EVREYTHING WON'T BE OK
七點的一杯咖啡 八點的紅綠燈 斑馬線
A busy game
Everyday 活在瘋狂世界 活在美好的明天
重重考驗 來到今天
不知不覺改變 遠離每個昨天
那些笑和眼淚 沒有時間說再見
喜怒哀樂 苦辣酸甜
終於了解 這就是生活的滋味
这是五月天在25年前发表的歌曲。那时候,生活对于五月天还是残酷青春的忧愁。后来,他们经历了许许多多之后,在《任意门》里面是这样唱着生活:
平凡的我們 也將回到 平凡的世界
生活中充滿 孩子哭聲 柴米和油鹽
曾和你走過 麥迪遜花園 任意門外繞一大圈
你問我全世界是哪裡最美?
答案是「你身邊」
谢谢我的太太,女儿。谢谢五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