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为解决小学师资短缺问题,甘肃省人民委员会从上海天津等地招收4000多名知识青年到达甘肃后,经半年师范速成班训练分配到各地小学任教”(摘自《甘肃省志大事记》第362页)。现在每当打开那个封存的心情之盒,回眸那峥嵘岁月的往事,一种怀旧的情愫就氤氲开来,人生又多了一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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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教宗

征招上海知识青年赴甘肃任小学教师的工作,是由甘肃省教育厅和劳动局牵头,在上海市相关部门的鼎力支持配合下展开的。1956年3月初,上海市劳动局动员、知青报名、下发录取通知及相关手续办理等,历经一周时间。3月12日上午,1000多名上海知青乘坐专列离沪,车站上人头攒动,广播里播放着“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好男儿志在四方”的宣传词和亢奋的乐曲。随着一声汽笛长鸣,车轮缓缓滚动,广播里播出了《共青团员之歌》———“再见吧,妈妈!别难过,莫悲伤,祝福我们一路平安吧……”顿时,车厢里、站台上,呼喊声、哭叫声响成一片,女知青哭妈叫爸,拍案顿脚尤为炽烈,一时呼天喊地的哭喊声把列车隆隆奔驰的声音都淹没了。

到了深夜,列车才抵达浦口,列车经轮渡过长江就候了五六个小时,这趟专列基本上是没有运行时刻表的,遇快、慢客车他都要避让,连载物的货车也要避让,特别是途径徐州、郑州、西安等枢纽大站,候车进站往往也要数小时。不少人是首次乘火车长途跋涉,起先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还有着一种神秘。特别是男知青忘情嬉闹、引吭高歌,淹没了哭叫声,西安以东秀丽的大好河山, 不时让大家欢呼雀跃。

过了西安,蒸汽机车穿梭在百余隧道之间, 让大家尝尽了煤烟呛鼻的苦头。进入定西荒山秃岭,戈壁荒漠,荒无人烟,少有绿意,悲恸哀号蔓延四起。夜以继日疲惫的列车,历经7天终于抵达兰州。当年,我们落户是兰州广武门外省教育厅,大家借宿于一只船小学以地为铺。白天,大家渡过黄河,登上白塔山,俯瞰黄河和兰州市容。那时兰州楼宇很少,最时尚的就数兰州饭店,除主干马路外,不少地方还是土路,居民住房以土坯房为主。

蛋炒饭是上海家喻户晓的大众美食,色香味美,简便易做,是人见人爱的一道主食。次日午餐,一盆盆热气腾腾的米饭端上来,饥肠辘辘的青年们互相奔走相告“吃蛋炒饭了!”饭堂里热闹非凡, 大家端着碗碟围着盛满米饭的大盆,争先恐后,先前赶到的拿起大勺将碗碟盛得满满的、尖尖的,生怕吃不够。有人捷足先登品尝起“蛋炒饭”来,吃下一口目瞪口呆,怎么闻不到蛋花香,又涩又粗糙,还淡而乏味,细嚼慢咽还觉异样怪味。仔细辨别才恍然大悟,原来酷似鸡蛋的是黄米,吃的是大米黄米做成的“二米饭”,一向 聪明的“啊拉上海人”受了一次误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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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兰州休整3天,然后继续西行。过乌鞘岭时,高山草甸、白牦牛、古长城遗迹一望无际,戈壁奇特的地貌,移步换景,更迭呈现。3月26日凌晨,365 名上海知青到达张掖。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张掖的次日,政府召开欢迎上海知青的大会,县长李维先当众宣布,为满足上海知青爱吃大米饭的习惯,供给全县干部职工的大米全部供应大家,我们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大家声声感谢政府的关爱,心里倍感欣慰。

那时的张掖,县乡之间没有公路,一条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辆辆笨重的大轱辘车穿过荒滩、沙漠、戈壁,沿着尘土飞扬、泥泞不堪的蜿蜒小路行进,土路上厚厚的尘土足有半尺深。

我首进离县20里外的党寨小学,坐大轱辘车走了近3个小时, 在崎岖荒芜路上剧烈地颠簸让人五脏六腑几乎移了位。那时,农村耕地高低不平,渠路不分,用硬木箍成的车轮外包一圈铁箍,车轮足比人高,是运送肥料、载人拉货的主要交通工具。而大轱辘车在城里也通行无阻,经轱辘碾压的土路,尘土足有半尺深,穿上鞋袜上街,回来白的成了黑的,黑的也变灰了,雨天数寸厚的尘土拌成泥浆,人们要踩准卵石或砖块上蹦蹦跳跳地行走,稍不留意深陷泥潭,吃力拔起腿来鞋子没了———陷入泥潭里了。

土屋是大众住房,人们就地取材拓土坯,用麦草和泥砌墙,再上一层厚厚的房泥,屋内御寒砌土炉、烧土炕、煨板炕,除门窗、檩子是木料外,可谓一土到顶。家境好的,屋内墙壁上白灰,窗户镶玻璃;一般都是麦草土墙,木窗扇上糊纸;墙面与门窗很不合缝,白天阳光会折射进来,冬天嗖嗖寒风就从缝隙中乘隙而入。三九天, 哪怕生上火炉,一盆水过夜也会结冰,刮风尘埃满屋,下雪天雪花飘飘。如此简陋陈旧,不能遮风挡雪的土屋,就是我们的窝,不离不弃地伴随着我们 10 余年。

1956 年张掖县城约五六平方公里,有一座电面厂,听说发电机组是北洋军阀在筹建海军时,挪用部分军饷从英国购来供慈禧太后在京城享用的,后被淘汰几经周折引来本地超期服役。白天供面粉厂和工矿使用,夜晚专供居民照明。当时城区数千户人家也不是户户都用得起电的,超负荷供电使路灯和家用电灯忽亮忽暗,黯淡灰黄,其亮度还抵不上一支蜡烛,街巷显得朦朦胧胧。

农村是无电的,家境好的,用戴玻璃罩的煤油灯,贫困人家或有在外读书的孩子,可自己动手做煤油灯。方法是:用空墨水瓶,在瓶盖上钻个洞,然后用铁皮卷一长筒穿过盖孔,搓根棉线做灯捻子,从卷筒中穿过,一头在瓶外筒口露出少许做点灯时用,一头延伸到瓶底吸油,倒入煤油,就可以用了。

当时,学校老师还实行坐班制,早晚安排政治业务学习。夜幕降临,一盏盏简陋的煤油灯就参差不齐地点起来,昏暗的灯光,陪伴着我们学习、备课、批改作业,度过无数个酷暑严寒。住校生进教室自习,一个学生一盏灯,四五十个小脑袋围着数十盏小如蚕豆的自制煤油灯做作业,透过纸糊的窗户望去犹如天上的繁星点点。有的家境困难的,就几个人围坐在一盏油灯前做作业,温习功课。油灯光线弱,为了趋光,几个人几乎头顶着头,相互听得见各自铅笔写字的沙沙声。在那缕缕黑烟弥漫、熏燎下的师生,人人脸面蒙灰,个个鼻孔黑如烟囱,嗓门干渴,次日晨起,准能咳出团团乌黑乌黑的浓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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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是生命之源,生在东海之滨,喝着黄浦江之水长大的“上海鸭子”来张掖之前,从未遇到过缺水的尴尬,光一天用来洗脸、洗衣服、洗澡的水就够当地人惊讶。刚到农村时,我们看到村里人用一碗水漱口洗脸,有的干脆不洗脸,沿山干旱缺水的地方,就一水多用。如先淘米、洗菜,沉淀后再洗脸或洗衣服。有的父母口含一口水,喷在孩子的脸上,让孩子搓搓就算洗过脸了,真可谓滴水贵如油。缺水,也使一些人长久不洗澡,衣服已汗渍斑斑,盐化变脆, 还未曾落水洗过。

涝池水是北方人民在村落适中的地方就地挖池,池底用沙、石、粘土,池边用麦草、秣秸混杂粘土夯实,用来蓄水供人、畜共用,亦称涝坝水。涝池水来自冰山雪水,春夏之交,庄稼浇灌三四次,涝池即能放入活水。大地封冻前,祁连山尘封的积雪无法融化,为保证人畜到来年四月份有足够的水,这时涝池都要尽量把水放得又满又多。有半年时间,牛羊驴马与人都同饮这一池水,牲畜边饮边尿,粪尿淌入涝池,粪便漂在水面上,结在冰块中,尿粪越聚越多, 涝池水都变黄了。开春时,池水见底,水里红红绿绿的丝虫蠕动,舀来的水一半是牲畜的粪尿,无奈只得放进大把伏茶,以解味降色, 强忍喝下, 我们曾把喝这黄澄澄的涝池水,风趣地比喻为“喝黄酒”。

当年,张掖的自然条件、生存环境欠佳,医疗卫生条件亦差,特别是在农村,头疼脑热、感冒发热是不去医院诊治的,通常用土方土法祛除病痛。这样既省去了寻医路途的时间又省钱。冬季漫长寒冷,稍不留神就会受阴着凉,中医称之谓“阴”,张掖人叫“着阴”。治阴症就是针对“着阴”体内受阴着凉的阴气,用简易的土法将阴排出体外叫“截阴”。

其程序是:先按摩挤压头顶,再在患者的太阳穴两处用力掐压,再顺胳膊由上而下地搓揉,将受阴着凉的气血赶压至手指尖上,直至中指红肿胀满,即用棉线扎在中指中段,最后将一缝衣针放在酒精灯或煤油灯上烧一下消毒杀菌,待针头稍凉,在中指阴血集聚的指肚上一刺,倾刻一股又黑又浓的污血喷涌而出,松开线绳,搓揉一阵胳膊与指头,“截阴”即完成。随着污血的排出,患者病情会减轻,逐步康复痊愈。那时,农村小学住校生多,老师常用此法来解除学生的感冒病痛,我们偶尔也一试, 还管用。

气候水源跟人的容颜关系密切,之前在雨量充沛的上海并不觉得怎样,初到张掖我们看到绝大多数的人,脸蛋两侧颧骨上有两团红晕,好似专门化妆抹过胭脂似的,女的不以为奇,男的也如此, 上了年岁的老人也一样,大家称此为“红二团”,那么“红二团”是怎么回事呢?

北国的初春还带着寒意,残留着冬天的痕迹。大地尚在沉睡, 远处苍茫皑皑、终年不化的雪山映入眼帘,冰清洁白、一尘不染,像千百条闪耀的银链。河水解冻了,清粼粼的雪水带着冰渣儿欢快地流淌着。清晨,教师和学生端上脸盆到渠边或涝池旁边去洗漱,当你伸手去触摸雪水,一股钻心的冰凉直透人们的心里,但比起浑浊的涝池水或井水来,要清澈、清纯得多,我们都坚持用刺骨的雪水洗漱,整个一天,脸是热辣辣的发烫,当地的同事风趣地对我们说, 再经过西北风的洗礼,用不了多久就变样了,即在洋溢着青春活力的脸庞上,两边颧骨很明显有两团红晕,那就是人们戏说的“红二团”,即西北人特有的脸色。

(末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