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四年,紫禁城大火,乾清宫、坤宁宫被焚毁。这两个宫殿不仅是皇帝和皇后居所,还是大明皇朝权力和威仪的象征。但已被“三大征”掏空腰包的朝廷却拿不出钱来修葺,怎么办?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逮至万历二十四年,张位主谋、仲春建策,而矿税始起。
《明末纪事本末·卷六十五》

阁臣张位提出了一个开源建议,征矿税以补国库不足。已被窘迫财政折腾的焦头烂额的朝廷和明神宗欣然同意,不过在怎么“收”这个问题上,神宗做出了错误选择。

和朝堂斗争了十多年的皇帝,不愿意在新财源上受制于外朝部司。所以他想通过宦官把钱直接收进自己的内帑,但这也为矿税带来三个源生问题。

首先,开矿征税是个高技术工作,不是摆张桌子,税款就源源不断的涌过来。没有对应的专业技能,别说合理征收相应税款,能不能找到矿都是个问题。宦官在技术能力不足的情况下,为完成政绩只能改为以强权搜刮弱势平民。

其次,这种直接任用“私人”的做法,皇帝虽然是利索了,但开矿征税过程也和监察系统脱节。皇帝只知道上缴了多少税款,很难知道何处征收以及实际征收多少。这就为营私舞弊留下了足够的空间,税使们搜刮起来更加肆无忌惮,也更易激起民愤、民变。

最后,朝廷行政系统被排斥在矿税之外。各级官员不仅不会配合矿税的相关活动,还会主动回避以免“惹祸上身”。这让直接空降到地方的矿税使,缺乏展开活动的必要人才、人力,更难正常开矿征税,也更难纠正征税过程中的问题。

所以矿税之害的始作俑者,就不是那些宦官、矿税使,而是明神宗。

高淮尚膳监(监丞)出身,本就对开矿、征税一无所知。加上万历二十五年,紫禁城又遇火灾,皇极、建极、中极三殿被焚毁待修。这让神宗更急于获取矿税,也让高淮更急于表现和邀功。所以他哪里还有心思去寻矿、开矿、征收矿税,直接就把辽东百姓当作了“露天矿产”。

为了解决地方官员不配合以及征税人力问题,高淮利用特权开创性的组建一支“征税民团”(其它地方的矿税使均组建有类似团队)。据巡按御史何尔健的调查,这个民团有二千骑兵、六百步兵。但即便如此,征税所得依然不乐观。

整个明季,辽东虽然有肥沃的黑土地,但一直跟富裕扯不上边。因为辽东地处边塞且少数部族众多,频繁的叛乱和争斗,让辽东的人口增长和开发生产都长期处于停滞状态。而且辽东居民大部是军户,明朝军卫的衰烂,又让辽东的生产水平、生存环境进一步下滑。

如弘治元年,辽东都司报“逃亡日多”;隆庆五年,辽东抚按报“开原额设兵马五千,逃亡大半”;万历七年,总督梁梦龙称辽东全镇“军民逃亡者半”…… 简而言之,到万历朝中期,辽民身上已没什么油水可刮了。

史籍中关于高淮上贡税银的相关记录,也可以证明这点。万历二十九年,进银20000两;万历三十一年,进银31800两(分两次)、马五十匹。即便算高淮自己贪了一倍,这总税额相对于辽东这么大片的土地也是寥寥。

而获取这些矿税对应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呢?

二相出巡,如虎捕人;上天无路,钻地无门”、“若遭大虏还有命,若遭家丁没得剩”等民谣,就是当时辽人艰辛生活的写照,一遇灾荒就会发生易子相食的惨剧。除此之外,因搜刮的过于严苛,万历二十八年和万历三十一年,辽东激起三次大的民变、兵变。

但先别急着把“乱辽”的锅扣在高淮头上,因为神宗相应的处理非常敷衍。当事人高淮并未受到什么惩罚,最后也只是召回了事。

这三次民变、兵变,均有辽东当地官员的揭发弹劾,有相关巡按御史、巡抚的调查取证,有朝廷部司的审查请求,但是神宗均视若罔闻。如果硬要说神宗是不信相关官员,或者被高淮忽悠了,看看下面的事例。

至乃国法恣睢 … 以故高淮激变辽东,梁永激变陕西,陈奉激变江夏,李凤激变新会,孙隆激变苏州,杨荣激变云南,刘成激变常镇,潘相激变江西 …
《明末纪事本末·卷六十五》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派出去的税使基本一个没跑,全在当地激起民变、兵变。只要是个思维正常的人,就应该意识到这是整体性的出了问题。

所以神宗不是不清楚矿税之害,他是更在乎矿税之利。说好听点,神宗是把臣民的苦难,作为实现财政增收的必要代价。说难听点,在神宗眼里,天下臣民不就天生是供他压榨的对象么?

对于辽民来说,皇朝和皇帝如此待我,我当何以报之呢?

辽民开始传唱“生于辽,不如走于胡”,大量活不下去的辽民也主动投奔女真,“少壮强勇之夫,亡入建州什四五”。不然努尔哈赤凭什么起家那么快,十三副铠甲又不是十三挺机关枪。大明是没资格和脸皮骂这些辽民没气节的,毕竟太祖朱元璋没活路后也转身做了叛逆。

虽然辽东祸端已显,但辽东经略熊廷弼的奏疏说明,神宗并不觉得自己的做法有什么大问题。

穷民皆高淮残害之孑遗也。欲逃而不逃,将死而未死者,以我万岁爷爷撤高淮入内,止张烽出巡,救民于水火之中,以有今日。近闻催税如故,穷民无可奈何,惟有逃与死耳 ……
及抵辽阳,臣又密访民情,有云:“抚按新来,想必微我们请罢商税。”等语。又有云:“若不罢税,达子就是我投主,催税的就是我对头。”等语。臣闻之,不任寒心,而税监张烽催税手本又三至矣 ……

把高淮召回,敷衍一下沸腾的民怨,然后派人继续搜刮,还是搞钱更重要。所以“乱辽”这口锅扣在高淮头上,真的合适么?说高淮为大明挖掘坟墓,倒不如说是神宗让他去挖的,不然他凭什么挖得动?

最后辽东被折腾成什么样了?还是来看看最口无遮拦的熊廷弼,是怎么说的。

今日辽人已倾心向奴矣,彼虽杀其身及其父母,不恨;而公家一有差役,则怨不绝口。彼遣为奸细,则输心用命;而公家派使守城,虽以哭泣感之,而亦不动 ……
《辽左大势久去疏》

熊廷弼可能是恨铁不成钢之下,说得有些夸张和过分。但他说出了当时辽东的人心向背,也暗示辽事已危如累卵,不容再错一步。但皇朝和皇帝们不仅置若罔闻,还重蹈覆辙,乱辽后,又以“三饷”乱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