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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作者:木村拓周、雅婷‍‍‍

从各社交媒体的讨论热度上看,“断亲”正成为多数年轻人都在尝试,或经历过了的选择。从小红书和微博发布动辄点赞几万的“断亲”故事来看,面对束缚自己的观念、处境和道德标准,“一走了之”也是一种不得不又很能产生共鸣的选择。

关于“断亲”,北方公园编辑部的雅婷和木村拓周理解具体的选择,但我们在回溯个人经验,重返自己成长过程中的“逃离叙事”时,还是发现了不一样的感受。很多年后,我们回头看,逃离这个动作也意味着断裂,意味着我们和过去划开界限。但那些来自地域、阶层和父母相处记忆的经验,似乎还会在逃离之后很久,深深影响着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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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久天长》

本期对谈,雅婷和木村拓周从自己新年回家的故事说起,当代际矛盾以如此集中的形式迸发出来,这背后恐怕是基于独生子女/少子一代,父母和孩子之间既需要控制又不得不相互依赖现实的缩影,这种压力既来自于“过时”的价值观念,越来越多孩子需要依靠父母帮助才能完全在社会上立足,过上稳定生活的现实。

(文字内容为播客内容节选,完整版可点击文末链接收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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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德小姐》

雅婷:今年过年时“断亲”作为年轻人的选择频繁登上热搜,成为了一个文化现象,关于这个现象其实我还挺诧异的。我自己也有过原生家庭的矛盾和困惑,但都是在能解决的范围内,矛盾冲突最激烈时也没考虑过“断亲”。当然,我的家庭和社交媒体上要面对断亲选择的家庭还是很不同的。一方面,我的父母现在对我已经不会有特别强的控制和干涉意愿了,我爸爸也不是典型的想要强调家庭权威的父亲。最重要的可能是,我和我爸其实都是在外上班,节假日才回家,我们一家人总体来说还比较珍惜在一起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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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履不停》

木村拓周:我观察自己身边朋友之所以会选择“断亲”,大概能分成两种,一种是真的要逃离一段特别有侵略性和控制性的亲子关系,另一种可能就是单纯习惯了特别个人主义的日常生活,他更看重如何按他想要的那种生活方式去过年。

对我自己来说,首先是因为我家里人对我一直没什么特别侵入式的控制关系。而且可能因为我是从北京去广州过年,实际上也还是在大城市过年,生活环境也不会说一下就回到和城市生活特别脱离的程度上去,和我自己的日常生活没有很大差别。我和我姐姐在年初五初六左右回了一趟潮汕老家,这个事给我带来了一些新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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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听女孩》

雅婷:我今年回家还觉得很幸福的原因是,我直观体会到了我父母的“成长”。这既是说他们对待我的方式,更多还是说他们在接受新鲜事物上的开放程度,最重要的是我能体会到他们面对痛苦和苦难时那种韧劲,这个让我很佩服。

这次回家我父母不但没有按社会时钟的节奏给我压力,也都开始关心我的心理健康了。因为我也体会过想和父母建立“平等”关系的困难,很早就希望父母不要把我只看作是处于不能为自己负责语境里的“孩子”,很抗拒来自父母的权力意志在我身上显形。但离家十年后,我这次回家的感受是,父母早就从我之前那个认知里走出很远了。反倒是如果我一直把父母看作是压力来源,或者单方面觉得他们不理解我,我才是那个目光总是停滞不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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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木村拓周:以前的我也会有一个“逃离”叙事,总认为自己不是潮汕人,也不喜欢潮汕的价值观和保守的风气。后来我也发现这个叙事其实特别经不起推敲。因为我从小是在广州成长和上学,其实我爸妈把我保护得很好,也没有让潮汕式的价值观影响我自己的生活。甚至说在早几年我看到“小镇青年”这样的命题时,我也还觉得和自己没关系,不用去解决小镇青年要解决的的通过房产和户籍跨越阶级的事情,因为我是在广州长大的。

其实是到近几年我才会慢慢看清楚,我们在广州也没有房产,我父母也不觉得自己是广州人,总是在表达他们想回到潮汕养老的愿望。我们家在潮汕的房子也很破旧了,很多人都在相继搬离那里,其实也是个不太舒服的居所了。现在我会发现我们家其实没有那么好的经济条件,我也要尽可能为我爸妈考虑以后,我其实也不是大城市的中产阶级,能够无病无痛去搞搞艺术,做个记者什么的。我以前承担的家庭责任也确实太少了,这两年想从这个角度多承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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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婷:虽然我是在西南的小城市成长,但我对工人阶级的生活方式和中国的工业景观还是有一种来自生命经验的熟悉。你说的那种关于阶级,和我自己来自哪里的思考,我好像从上高中以后就开始想了。因为我高中以前都是在厂区生活,那其实是一个特别自给自足的世界,如果不涉及更多元化的消费和旅游,我们完全可以在那个片区里经营好个人的基本生活,大家的生活差异也不会太大。我去到市里上高中以后,阶级差异的视角就伴随了我后来的求学、择业和择偶观念。当可能因为当时正好成绩还可以,也处在青春期,我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认为自己可以靠后续的努力,弥补或实现阶级的“断裂”,比如说通过消费、文娱、生活和思考方式将自己转化成想象中的中产阶级。

到了现在这个年龄我才觉得这个事是基于天真和无知的“妄想”,经济和职业上来自表面的阶级“上升”反倒是简单的,但内心常常会充满困惑。我过年时看了一本书叫做《钢的城》,那本书又更深层次的解释了我对“断裂”出现难以弥补的感受。我也觉得是更年轻的自己,低估或者含糊了自己关于“断裂”的意义,所以以为自己可以靠赚钱或者升学,成为另一种人。这次回家还有一个明确的发现是,其实回老家后和服务行业从业者打交道的经历会让我觉得更舒服。比方说我妈妈和快递小哥以及卖菜的阿姨都是很熟悉的,甚至是他们家有几个孩子,每个月要挣多少钱,需不需要小孩衣服这种事都能交流。我回去以后,服务行业从业人员也会很自然对我提出他们的需求,我就会错觉这好像是我曾经追求和想象过的“平等”,因为更多时候他们不是作为服务的功能,而是作为人来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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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村拓周:关于阶级,哪怕我现在说自己更清晰认识到了我身处阶级的来处,但好像也还是一个很模糊很难定义的概念。我只能说我不来自中产阶级,但我也不像你那么明确自己来自工人阶级。因为潮汕那里大家好像要么就是体制内工作,要么就是在市场上谋生,可能说我们家是个模糊概念上的工薪阶层,这样的说法会更加合适。

但与此同时我们家也是个在广州生活的移民家庭,我从小就对自己的阶级状态认知非常模糊,在真空的生态里成长。我的很多初中同学和我或许很像,因为我们学校在的那个区是个新区,很多同学的家庭也都是从广东小地方搬到广州的。我的高中可能更精英一点,很多孩子的父母都是广州体制内工作,或者做一些相对大的生意。于是如果我将初高中同学比较的话,高中同学在原生家庭的脉络里都会生活得好一些,初中同学的日子就会相对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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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家庭很容易走进一种困境,很多家庭可能可以通过拥有一套房产成为城市中产,但实际并不会匹配到特别好的教育资源,移民家庭本身也不会在大城市积累很多资源去给下一代进一步发展。对移民家庭来说,他们还是很脆弱的,很多时候你可能被骗,或者资金链条稍微断裂了,这个家庭房就会出现很大的问题。最后因为各种经济问题,这些移民家庭,或者二代移民家庭就会把房产卖了去更远的地方生活,也没有更多的关系网络可以支撑他们,所以大家都不会有很强的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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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边的曼彻斯特》

雅婷:《钢的城》里也提到过关系网络支撑重要性,虽然这讲述的是美国的政策,但书里也有说当产业转型发生的时候,社会政策给到具体家庭的支持也是很有限的,因为很多支持就是会被种族、性别或者移民等因素给不公平化,而且每个家庭希望得到的支持也不一定是完全一样的,所以很多家庭和工人面对的问题是在两个不好的选择里选一个相对能接受的坏选择。但美国的“锈带”实际还是存在了很长时间,这其实都是因为家庭关系网络本身还为“锈带”付出了很多资源和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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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街日记》

木村拓周:关于关系网络的问题,我也想到了市场的残酷性。虽然政策难以给具体的个人托底,但还是会和体制内工作有很大关系。我父亲从体制内单位脱离出来后自己经商,但因为后续不太顺利,所以和体制内亲戚接触起来也不会有多亲密。所以你提到的家族历史经验的“断裂”问题,其实也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而是从我父母那一辈起就开始断裂了。关于我回避的那些潮汕的价值观念的问题,也可能是我父母已经决心逃离过的事情。从消极的角度看,这种断裂也会让我们家的经济状况和我爸妈的关系网络没那么丰富,从积极角度看,我也觉得这是我爸妈为我们积极创造出来的空间,让我们不用受家庭经验的限制,实际也没有背负太大的代价。从这个角度说,我也觉得我回家不是去迎接一个“牢笼”,我父母没有意愿也没有能力安排我的工作生活,所谓丧失的自由,可能只是一些生活上的自由而已。

主播:木村拓周、雅婷

ShowNotes:

00:20过年回家的总体体验竟然还挺幸福的

06:00父母从今年开始关心我的心理健康了

08:00离家这么多年,父母比我清楚什么是好的亲子关系

08:54“逃离”叙事的失效

12:30年纪渐长后发现生命经验的“断裂”是无法被抵消的

20:24移民家庭的处境

36:00父母的成长既有对新媒体新观念的接受变化,也有面对痛苦时展现出的“韧性”

42:00重审家庭关系网络的支持

56:54“断亲”这个现象的出现也有具体的时代背景,一方面是父母培养独生子一代的期待,另一方面是青年人求职难度的提升。

背景音乐: Don`t shoot me MAMA- Code Kunst,Car,The Gard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