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32年5月29日这天清晨，33多岁的女佣孔明珠向往常一样，从南京高门楼20号、民国财政部长孔祥熙的孔公馆出来遛狗。
孔明珠牵着的这条狗是雄性德国哈巴狗，它全身洁白如雪，脾气暴躁，经常是一出门就挣脱了皮带到处乱跑。
这天也是一样，哈巴狗一出门，就挣脱了女佣手里的狗链，如箭一般的就往马路对面飞奔。
就在哈巴狗跑到马路中间时，突然驶来一辆车速极快的黑色小轿车，哈巴狗来不及躲闪，当即就被汽车碾死了。肇事的黑色小轿车并没有停车，一眨眼之间就不见了。
孔明珠一见血肉模糊，已经死去的哈巴狗顿时惊叫一声，吓得脸色苍白。
因为，这条哈巴狗是一个德国商人送给孔祥熙的二女儿孔令伟的，它价值2000块大洋。
女佣望着逃匿的肇事车，慌慌张张地跑回来向孔祥熙报告。孔祥熙倒还无所谓，但是，正在上海读书回家的孔二小姐一看她的爱犬被压死了，不禁勃然大怒。她声色俱厉地问：“这是怎么回事？”？
女佣战战兢兢把事情发生的原委一说，孔二小姐倒没有骂她，立刻拿起电话打给警察厅厅长温建刚。要求警方立案侦查，务必要把压死哈巴狗的凶手抓住，交她发落。
警察厅长温建刚，自从上任后听见两个人的名字就头痛，一个是暗杀头子王亚樵；另一个就是这个孔二小姐。
这孔二小姐留着男孩子的发型，喜欢舞枪弄棒，专跟警察作对。曾经有过开车违章被警察拦下，而被警察一枪打死的记录。
温建刚接到这个电话，心里不是滋味，但他又不敢说什么，因为孔二小姐很受宋美龄的宠爱，她若去宋美龄那里告发，他警察厅长的乌纱帽，说不定就保不住了。
因此，温建刚只好向孔二小姐保证，马上派人调查此事，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复。
温建刚放下电话，立即叫来刑侦处长，让他速派一个三人小组前往高门楼孔府去调查哈巴狗车祸案。
奉命去调查的三个刑警，组长叫柳作仁，三人都是40岁以上的老警察，他们年纪大了，被孔二小姐骂也无所谓，不至于当场顶撞。
三个刑警赶到孔公馆，孔令伟让女佣带刑警去看现场，柳作仁一本正经地记录、画草图，还用照相机拍了一些照片。看过现场，三个刑警便在孔府的门房间里向女佣询问当时的案发情况。
孔明珠是山西人，口音很重，三个刑警听了半天才弄明白撞死哈巴狗的是一辆黑色小轿车，其它一概不知。
柳作仁只好回到警察厅，三人又研究了一番，认为：只能从寻找现场目击证人去调查此事。于是，他们就在高门楼附近的马路、小巷口都贴出寻找昨天“哈巴狗车祸案目击者”的告示，凡是能提供线索的人将获得100银元的奖赏。
与此同时，柳作仁三人开始在高门楼一带向过往的路人、路边的小商贩、商店、住家等调查情况，但是三天下来一无所获，悬赏告示也没能起到什么作用。
刑警倒还沉得住气，但是孔二小姐那边却不行了。她一个劲儿地往警察厅打电话催问。温建刚被逼得坐不住了，亲自到柳作仁的办公室去询问情况，弄得一些不知内情的同事，以为他们接了一个了不得的大案子。
二、
就在柳作仁焦头烂额的时候，就在第三天的傍晚，忽然，秋源堂中药铺的老板打来电话说：“他的徒弟杨肯青目击了车祸案，愿向警察提供相关证据。”
柳作仁喜出望外，立即率人赶往中药铺。老板见警察登门，忙着要沏茶，被柳作仁阻止，只催着让他徒弟出来提供线索。
只有12岁的杨肯青，长得高瘦，他说：“那天一早，他奉命出去送药，走过高门楼那里时，正好看见黑色小轿车把哈巴狗压死了，车牌号码看得清清楚楚是51374。刑警记下了杨肯青的证词，说如果属实，立刻发放100块现大洋的奖金。
次日一早，柳作仁上班后派一个刑警去车辆科一查，那51374的黑色小轿车是彭家巷76号的一个医生的私家车，车主名叫吴延平。
刑警一听觉得很棘手，因为这个私人诊所的医生是医学博士，是国内有名的心脏病专家，他跟国民党高层都有联系。柳作仁想了想说：“眼下咱们不能管这些了，只对孔二小姐负责，进去查了再说。”
柳作仁进了屋，两眼盯着50岁的私人医生看，但吴延平并不慌张，他平淡地说：“没错，我确实有一辆牌照为51374的黑色小轿车，但是，这台车早在10天前就已经送往兵工总署机修厂维修去了。”说着，他从抽屉里拿出来机修厂开的发票。
柳作仁拿了发票，二话没说，三人就赶往机修厂去核查。结果机修厂那边，发票底根、汽车现状，以及修理工的证言都能证明吴延平说的完全属实。
“这是怎么回事？”
三人又去找吴延平说明情况，吴延平一听是中药铺老板举报的，顿时明白了，他说：“这是中药铺老板想陷害我，我和他是冤家，所以来这么一手。幸亏我的汽车去修理了，不然麻烦大了！”
柳作仁一听上当了，三个刑警转身直奔中药铺，冲进门去，揪住老板就打。说他犯了诬陷罪，要将他送往警察厅看守所去。
那老板没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又惊又吓，连连求饶。又向三个警察每人兜里塞了10块大洋，这才免了牢狱之灾。
三、
柳作仁他们回到警察厅，温建刚正在等着他们。原来孔二小姐虽然已经去了上海，却还惦念着此事，打来长途电话向温建刚询问办案情况，话语说的很不好听。
柳作仁向厅长汇报了侦查情况后，温建刚被这个案子弄得心烦意乱。他说：“100现大洋价格太低了，赏金增加到200大洋，影响大一些，事情就有转机了。”
于是，警察厅重新又贴出了一张悬赏告示，南京全城大街小巷的人们都在议论这件事。
就在这天傍晚，警察厅门口忽然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跛足叫花子，他战战兢兢地向门卫说要报告高门楼狗案的事。
警察厅的门卫属于军方管理，士兵告诉叫花子：“承办此案的警察都已经下班了，你留下姓名住址明天再来吧！”
“我姓唐，没有家，住在高门楼附近的关帝庙里。”叫花子说。士兵点点头。叫花子走后，士兵挂了一个电话。
第二天，柳作仁上班来听说了此事，马上带着警察前往关帝庙，进去一打听，哪知道这姓唐的跛足叫花子在昨天半夜被人杀死了。
按照当时的社会治安，死个叫花子不算啥事。但这回却是例外，因为被害人乃是高门楼狗案的见证人，这是关系到孔二小姐交办的案件，所以警方决定立案侦查。
“狗案加上命案，这案子就重了”，不是柳作仁三个平庸刑警能侦破的。于是，温建刚思来想去，看来这个肇事者绝不是个善良之徒。他点名要刑侦处副处长，颇有名气的大侦探郭翊三出马挂帅，亲自组织去侦查。
消息一传出来，知情人都说这回破案不难了，以郭翊三的本事，侦破这么一个案件，料想是不成问题的。
这时，已到周末，孔二小姐回南京来了，自然又给温建刚打电话。她听完温建刚介绍的情况后，感到很有趣，让警察赶快把案件侦破，让她看看这个轧狗又杀人的人是个什么狠角色。
温建刚发誓：“一定全力侦破此案！”
但是只过了一夜，次日一早，温建刚还没上班，电话就响了。温建刚接听电话。“温厅长，不必再查这个案子了！”
温建刚吃了一惊：“二小姐，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说的，温厅长，让你销案，你就销掉就是了，狗的事儿我不想追究了！”
“孔二小姐，这可是还有一条人命啊，这事已经捅出去了，人们正等着看结果呢！如果这样不明不白地把案子销掉，警察厅方面不太好向社会公众交代呀！”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我这么珍贵的一条狗死掉都没啥？一个叫花子又算什么呢？”
温建刚不敢再细问，就暗中调查、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那天清早开着那辆黑色小轿车，把孔二小姐的爱犬扎死的驾车人不是别人，正是国军中的著名将领汤恩伯。
四、
汤恩伯早先是个痞子式的小人物。一会儿干小学体育教员，一会儿进部队当兵吃粮，受不住苦，他开了小差。
回到家乡后，汤恩伯不找份正经事干，而是结交地痞流氓，惹是生非，做下了案子，最后大闹公堂，逃了出来，流落在杭州一带。
当他正愁难以度日的时候，偶然碰见一位叫董维祥的富商，想去日本开饭馆，准备招一名保镖，他见汤恩伯体格健壮，又是同乡，就带他去了日本。
到日本后，董维祥出资开了一家中国饭店，由汤恩伯主持经营。这样，汤恩伯由一文不名的流氓，摇身一变成了饭店的经理。初获成功的汤恩伯自然懂得要加倍努力。所以经过他的苦心经营，小饭馆居然搞得有声有色。
有一天，饭店门外来了一个身材苗条，十分艳丽的女人。久在江湖混的汤恩伯一看她，就不是一般的人，所以主动上前去嘘寒问暖。在聊天中，他得知这女子叫黄兢白。她的舅舅就是浙江陆军第一师师长陈仪。
汤恩伯喜出望外，便向黄小姐大献殷勤。时间一长，黄小姐对汤恩伯产生了好感，就把他推荐给舅舅陈仪。陈仪召见了汤恩伯后，汤恩伯特会来事，没事就去陈家，什么脏活累活都干。陈仪很是受用。
于是，陈仪答应每月支付津贴，推荐汤恩伯进日本士官学校读书。
至此，汤恩伯弃商从戎，开始了军人生涯。而黄小姐也闲着无事就陪他一起去了日本。等到他学成毕业后，与黄小姐双双回国。
汤恩伯对黄小姐百般讨好。而这女人也鬼迷心窍，竟然不顾汤已有了原配妻子的事实，心甘情愿地做了汤恩伯的小老婆。
汤恩伯为了套牢黄小姐舅舅这座靠山，他对新夫人自然是倍加敬重。当他与前妻所生之子从家乡来看他时，汤恩伯对其非常冷漠，草草把母子二人打发走了。他还对旁人说：“这小孩哪像是我生的呀！”
俗话说，一分功夫，一分收获。 汤恩伯的功夫没有白费，不出几年光景，他靠着陈仪的背景，就爬上了南京中央陆军军事学校第二教导师第一少将旅长的高位。
为此，他跪拜在陈仪面前，感激涕零地说：“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乃陈老也，学生愿拜您为恩师，生死与共！”
此后，汤恩伯还多出了一份孝心，把个老娘舅当作亲生父母一样来服侍。
陈仪也对汤恩伯悉心栽培，凭着他与蒋介石、何应钦等人的交情，想方设法为外甥女婿在军界提升官职。 这样，汤恩伯由旅长升为师长，又由师长升为军长。
汤恩伯通过抱定陈仪的粗腿向上爬，很快就攀上了蒋介石这棵大树。进入了蒋介石的核心圈子。
五、
正当汤恩伯事业如日之升的时候，1932年春，蒋介石派汤恩伯率部去河南，向革命根据地进攻。没想到遭到了红军的歼灭性打击。部队几乎伤亡殆尽。蒋介石大怒，当即撤了汤恩伯的职。
没了官职的汤恩伯就在南京高门楼附近的临时住所住下来。
汤恩伯是个好动不爱静的人，突然赋闲下来很不习惯，他就经常外出乱闯。不久，他突然心血来潮想学开汽车，于是便向一位将军借了一辆轿车无师自通地折腾起来。
那天早上，汤恩伯驾车出门兜风，结果把孔二小姐的哈巴狗撞死了。当时，他是知道压死了一条狗的，但寻思自己杀过不知多少人，一条狗算得了什么，所以根本就没有停车，一走了之。
不料，这祸闯到了孔二小姐的头上，汤恩伯感到不太妙，便把汽车还给了那位将军，闭门不出，想过了风头再说。
这样过了几天，汤恩伯以为事情过去了，派人一打听警察厅还在调查。更令他吃惊的是竟有一个自称姓唐的叫花子，忽然登门求见，对他的卫士说是狗案的目击证人。开口就索要200块大洋，否则就去向警方取赏金。
汤恩伯听了气急败坏，我是一个堂堂的将军，岂能让一个叫花子来讹诈！”
汤恩伯本是杀人屠夫，当下起了杀心。他派卫士先把叫花子打发走，然后悄悄跟踪。当天半夜，卫士前往关帝庙把叫花子杀了。
哪知适得其反，警方当一桩大案来抓了。汤恩伯知道郭翊三的厉害，料想此人一出马会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自己此刻正受蒋介石的排斥，还是小心为妙，应该赶快设法跟孔二小姐私了这件事。
于是，汤恩伯找到和他关系极好的特务头子戴笠，请戴笠向孔二小姐去通融。
戴笠和孔二小姐是说得上话的，他去一说，孔二小姐马上点头：“原来是汤将军开的车，算了，不过，你去对汤恩伯说，要他表示表示！”
戴笠说：“这个好办，你开个价吧！”
二小姐说：“钱我不稀罕，叫他弄个稀罕之物来送给我！”
汤恩伯听戴笠转达后，寻思孔二小姐最喜欢玩枪弄刀的。于是、便送了一支日本制造的极品象牙柄小手枪过去。果然，孔二小姐非常喜欢，还请汤恩伯和戴笠吃了一顿饭。
汤恩伯是个研究女人的专家，他投其所好，孔二小姐自此到和汤恩伯交上了朋友。她知道汤恩伯吃了败仗，便亲自出马去对宋美龄说了几句好话。不久汤恩伯就被蒋介石重新启用，命令为第89师师长。
到了抗战爆发以后，汤恩伯一跃而晋升为第三十一集团军总司令，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统辖豫鲁苏皖四省五六十万大军，成了威风凛凛的“中原王”。
但风水轮流转，曾几何时，兵败如山倒，汤恩伯与陈仪的关系也发生了戏剧般的变化。
1948年底，时任浙江省主席的陈仪，怯于解放军的巨大声威，准备起义。
他以为曾与他情同父子的汤恩伯也会追随他在长江防线前线倒戈，故而写密信给汤恩伯要他与自己一起行动。不想汤恩伯见信后，表面上不动声色，暗地里却报告了蒋介石。
陈仪立即被免职，后来押往台湾杀害。 这就是汤恩伯出卖了对自己有大恩大德的陈仪。
事后，蒋介石连连嘉奖汤恩伯，说其大义灭亲，忠于领袖，对他更加信任。后来让他负责长江防线最为重要的湖口至上海段的防务。
但抵台后，汤恩伯就被冷遇，仅挂战略顾问的虚衔。1954年5月因病死于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