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过生日,过九不过十。外婆79岁那年,我妈三兄妹准备给她做大寿。结果,寿宴还有40天的时候,患有老年痴呆的外婆出门散步,失踪了。

外婆生了四个孩子,除了“北京那个”,平时二姨、舅舅和我妈三个轮流去外婆家里照看。

外婆散步的路线很固定:8层楼的老房子,家在2楼,她扶着生锈的扶手走下楼,拄着拐杖下一个坡,歇一会,再往前走到菜市场。

外婆会在菜市场旁的小面馆找张凳子坐下,没牙的嘴嘀嘀咕咕,有时拿拐杖捅一下路人的小腿,笑着叫人家“小军”(大姨名字)。虽然经常认错人遭白眼,她依然如此。

2022年4月20日下午3点,我妈逛完街,买了点烧白顺道去看外婆,结果发现家里没人。打外婆的老年机,关机。

跑到外婆散步的必经之路一路打听,都说没见着人。

我妈慌了,赶紧打电话通知舅舅和二姨。舅舅懒洋洋地应付着。二姨说,要不了一会儿肯定回来。结果,晚上10点外婆还没回来,我妈最终决定报警。

部分路段没有监控,警察只能先联系附近的执勤点,看有没有人留意。

我妈忐忑地过了一晚,次日清早,被一通电话惊醒。

“老婆子丢了,为什么不通知我?你们怎么搞的?现在找到没?”来电的竟然是北京的大姨。

原来,大姨每年都会从菜市场屠户张家买腊肉寄到北京,凑巧昨天大姨打电话订货,从对方口中知道外婆丢了的事情。

外婆丢了,我妈兄妹三人,谁也没想过要通知大姨。

我妈怕被大姐兴师问罪,搪塞说:“还不能确定是丢了。”

大姨提高嗓门:“80岁的人,你们还敢放她到处跑?”

我妈被训了话,讪讪地挂了电话,又去外婆几个老姐妹家跑了一趟,大家都说好一段时间没见到人了。

下午4点多,我妈准备再去派出所,手机又响了,还是大姨。

没等我妈张口,大姨操着一口地道的京片子说:“我到妈这儿了,在家门口候着,你们赶紧过来。”

我妈愣住了,再三确认:大姨真的连夜从北京“杀回”重庆了。

她将“北京那个回重庆”的消息,发布在“相亲相爱一家人”的家族群里。群里有我妈三兄妹和我们这些小辈,唯独没有大姨一家。

等我们都赶到时,等在门口的大姨,已经很不耐烦。

她60岁了,烫着时兴的卷发,脸上虽有皱纹,但犀利的眼神投射过来,颇有点不拿正眼瞧人的架势。

舅舅是抽着烟来的,二姨一看就是刚打完麻将,嘴角还残留着饼干屑。

没有寒暄,大姨披头就一顿骂:“你们是怎么照顾妈的?”

舅舅刚理的寸头,头顶上的疤口醒目极了,他操着一口重庆话回怼道:“关你锤子事,你有啥子资格说?”

二姨跟着拱火:“你最不该说这些,老汉走了这么多年,你也没管过老太婆啊?”

大姨“哼”了一声:“前年,要不是我给咱妈装了监控,看到她摔了打120叫急救,咱妈这会儿就睡棺材板了。那时候我就关照你们,妈有什么需要,要及时跟我汇报。”

“老子跟你汇报?像你这种人。”舅舅说。

“我是哪种人,你倒是说清楚。”大姨不紧不慢地坐下来,翘起二郎腿。

“当年,老子开厂喊你帮下忙,你不给钱就算了,说我捞偏门,把老子的脸都臊完了!”

“知道丢脸,就不该开那个厂。快50岁的人了,混成现在这个狗模样,还好意思说。”

一听这话,舅舅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他“砰”地狠狠踹了椅子一下。

二姨坐在一旁玩手机消消乐,吓得一惊。

我妈赶忙打起圆场:“都少说一句,现在最要紧的是把妈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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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姨比二姨大8岁,出生时家里特别困难。她大颗大颗的汗往农田里掉的时候,二姨还躺在竹筐里嘻嘻笑。

后来,外公外婆又有了我妈和舅舅,结束了一天的劳作,他们总要搂搂抱抱几个小的,大姨就在地里闷闷地拔野草。

长姐如母,我妈兄妹三个从小就觉得大姨不像个孩子,总管束着大家。尤其是舅舅,他生性顽劣,没少挨大姨的打。

后来大姨当zhī青下乡,去云南种橡胶,时常打钱回家给弟弟妹妹缴学费。

外婆让舅舅给大姨写信表达一下关心,舅舅脖子一梗:“谁叫她运气不好分到云南?”

大姨结束zhī青生涯后分配到北京工作。舅舅辍学后不务正业,在朋友的怂恿下想要开养狗场,钱不够,就跟兄弟们夸下海口说:“我姐在北京当官,这点钱对她就是毛毛雨。”

那时,大姨已经结婚,刚在北京站稳脚跟,得知舅舅要钱,给他的BB机发去消息。舅舅找了个公用电话亭,叫齐所有兄弟,高举着电话拨通大姨的号码。

大姨问舅舅怎么好几年没给她打电话,又问在哪儿开厂、跟谁开?舅舅不耐烦,说:“你别管,给我打两千块。”

“两千块?我上哪儿去找两千?”大姨吼道,“叫你读书你不读,学人混社会,我可没钱给你祸祸!”

舅舅急红了脸。他那帮朋友在旁边你一言我一语的,有人嘘他,有人嘲笑他“吹牛皮”、“假把式”。

钱没要到,舅舅被嘲笑了好几个月,他发誓以后绝不再喊大姨“姐”。

后来舅舅三次结婚、离婚,多次找大姨支援,大姨骂舅舅“不做人”,出钱安置了舅舅的前妻们,却没给舅舅一分钱。

中途辍学的二姨跟舅舅一个鼻孔通气。她小时候习惯了花大姨的钱,辍学后大姨不打钱了,她三天两头就打电话去要,要不到就埋怨大姨抠门。

弟弟妹妹都不向着大姨,唯独我妈跟大姨关系好一些,可这份感情后来也变了味。

2002年大姨回重庆,见我妈还住着老破小,陪她看了七八个小区,怂恿她买其中一套大平层。我妈一个月薪五千的guó企工人,哪有那么多钱付首付?

大姨非常仗义地说:“首付我借你10万。”我妈欣喜地接受了。

买完房第三年,大姨和大姨父拿着补的欠条来找我妈,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利息年利率3个点。

我妈觉得受了侮辱,签完字,把欠条揉成一团丢在地上。

后来,我妈找外婆诉苦:“要不是她怂恿,这房子我根本不会买,他们这样做哪里像一家人?真是断了人情味。”

这些年,大姨在北京虽然买了两套大平层,但从没接待过重庆老家的人。兄弟姐妹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到20次。

都是一个妈生的,唯独大姨像个外人,我妈一向好脾气,提起大姨也“啧啧”有声:“抠,越有钱越抠!”

到了饭点,总要一起吃个饭。大姨说想吃火锅,到了饭店,很自然坐了主位。

他们兄妹碰面就吵,似乎忘了找外婆的事,我提醒道:“外婆腿脚不灵,还能去哪里呢?”

大姨拍拍我的手:“我刚才已经联系了gōng安系统的朋友,很快就有消息。”

她的口气似乎还带着余愠,但笃定的神情让我心安不少,心想总算有个靠谱的了。

说完,大姨要服务员拿来五双公筷。

见状,舅舅脸黑了,二姨翻着白眼,我妈勉强笑了下,说:“吃火锅用什么公筷,你也入乡随俗下嘛。”

大姨自顾自用公筷夹菜,舅舅冷笑着摸了一下寸头上的疤口:“北京来的是不一样啊,嫌我们脏呗。”

“知道自己脏,就得改。”大姨说。

一听这话,舅舅穿上外套就要走。我妈忙丢了筷子追上去。

舅舅粗着嗓门,站在门口嚷嚷:“我命不好,做保安要值夜,找妈一晚上没睡,饭都没时间吃!不像某些人享受惯了,我就不配跟她一起吃!”

妈妈没追回舅舅,回来看到大姨找服务员要了两个塑料盒,正打包剩菜。

二姨悄悄对我妈说:“看,用公筷的人还打包剩菜,假讲究。”

我妈默默付了这顿火锅钱。

吃完饭,二姨不管大姨,拉了我妈就要走。

我听见大姨“喂”了一声,似乎想叫住两个妹妹。但那一声“喂”,很快淹没在嘈杂的人流中。

我妈和二姨好像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我回头看,大姨不再气势汹汹,失神地看着我们的背影。

路上,二姨跟我妈讨论为什么大姨突然回重庆,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消息,说大姨退休去广州帮女儿带娃,看不上出身农村的亲家,女婿为了维护爸妈,冲着她摔了好几次碗筷。女儿第二年就把大姨“请”回了北京。

大姨不用带娃,朋友也少,偶尔有人献殷勤,也不过是想找她帮忙。4年前,她跟人合伙开饭店,但很快合伙人也和她闹翻,撤了股。

“你看看,这种人,在哪儿都不招人待见。”二姨很不屑。

“可是,我暑假去北京时,大姨对我挺好的……”我小声说。

“你别看她表面上对你很好,外婆给你存了一笔钱,你大姨却叫你外婆不要给你。她身家千万,还干这种事,心坏得很呐!”

“老婆子年纪大了,又搞不见了,她这个节骨眼上杀回重庆,肯定是担心老婆子的财产被分了,她就是奔着钱来的。”二姨笃定地说。

但这些事,大姨和我妈都说过。

大姨这几年过得很不顺。她曾给我妈打电话说,开饭店的时候,大姨父和女服务员打情骂俏,被她当场逮住,她才决定关了饭店。

后来大姨父患上癌症,她贴身照顾了一年,花了很多钱给他治病,最终人还是走了。

大姨父去世后,大姨在家连个说话人都没有。

女儿结婚,她怕女婿分女儿财产,不肯在北京的房产上加女儿的名字,没想到,女婿因此心里长了刺。女儿有了孩子,大姨和亲家同在一个屋檐下,摩擦矛盾免不了,大姨不想让女儿为难,这才回了北京。

“这些你怎么不帮着大姨和二姨说说?”回家路上,我问我妈。

我妈叹了口气:“怎么没说过,你二姨听是听了,说这是你大姨为博我同情,专门编的话,还说我耳根子软,一辈子被人拿捏。”

“去年,你大姨就一直说想回重庆养老,跟兄弟姐妹好好热络一下感情,但她架子摆惯了,明明惦记兄弟姐妹们,真回了重庆,又摆出家里没她不行的样子。我也不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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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婆失踪后48小时,大姨打来电话:外婆找到了。

我们赶过去,一到菜市场,就看见舅舅和二姨坐在石坎上,大姨叉着腰站在路中央,外婆拄着拐杖从菜市场后面的小路里晃晃悠悠地走出来,后面跟着两个民警。

我妈见外婆完好无损,眼泪一下就出来了。

舅舅迎过去给外婆一顿训:“你个老太婆跑哪里去了嘛?我们找了你整整两天了!”

外婆拧着眉头:“去教堂吃面去了。”

二姨的嗓门大得像拉警报:“吃面?屋里头没得吃?你个老太婆乱跑嘛,哪天别个把你钱抢了!”

外婆讲不清楚,民警跟我们解释,这附近的教堂有活动,外婆信教好多年了,有个熟人去教堂,喊了她一嘴,她就跟着去了,在教堂吃吃喝喝,又在员工休息室里睡觉。

等活动结束,里面的员工询问外婆,她又说不清家属电话,就被安排住了两天。

“老人是寂寞了才会跟人跑,你们做子女的要多陪伴。”民警说完,跟大姨点头示意,大家齐刷刷看向大姨。

她往前走三步,又往后退一步,轻轻喊了一声“妈”。

外婆拄着拐杖远远地瞧了她一阵,似乎没认出来,又拧着眉毛走近一点,到眼皮底下问:“你哪个哦?”

“妈,我是小军。”大姨说。

“小军?”外婆瞪大了眼睛,把大姨上上下下好一顿瞧,这才仿佛有点记忆似的,眉毛舒展开了,“军啊!”

大姨胸膛剧烈起伏着,紧紧握住了外婆的手,哭着喊妈。

我妈背过身去,二姨掏出纸巾擤鼻涕,舅舅破天荒没再抬杠,蹲下来扒了一口烟。

大姨扶着外婆进屋,又数落兄妹们没把老人照顾好,被褥没有晒过,房间一股老人味。

二姨不满地看向舅舅,舅舅“哼”了一声。

最后,大姨宣布:“我出去几十年了,妈也没几年了,靠你们不行,以后我来照顾咱妈。我要守到她闭眼。”

接下来的一个月,舅舅一次都没来看外婆。二姨来过几次,总怪外婆把养老金给大姨管,说外婆“早晚被人把钱骗光”,怂恿外婆找大姨要钱。

外婆本来脑子就不灵光,出门散步时到处跟人讲:“我大闺女把我钱搞跑了,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这把大姨气得够呛。

外婆寿宴前几天,舅舅通过我妈,旁敲侧击想找大姨借钱,说想把自己这么多年欠的大小债填上。

大姨对我妈说:“看嘛,要钱的时候,当我是姐;跟我吵架的时候,骂我不是人。”

舅舅硬着头皮上门。大姨问他欠了多少钱?什么时候欠的?欠哪些人的?叫他把欠条找出来。

舅舅垂着头说:“这么多年了,有个锤子欠条。”

大姨又摆出办公的架势:“欠条都没有,你为什么要还?你要是拿钱去买养老保险,我可以借给你,但是你这钱不清不楚的,我不借。”

舅舅说:“那你拿钱给我,我买养老保险嘛。”

“可以,写欠条,年利率跟银行一样。”大姨说。

“还要利息?那我找你借个锤子!”舅舅突然站起来。

“管银行借,那也要银行肯借你才行。”大姨笑着说。

可能是觉得大姨的笑带着嘲讽,舅舅冒了火。

他歪着头,用手指着头上的疤:“来,你看看,要不是你当时没捞我,我脑门上不会多条缝,你就是欠我的!”

那年,舅舅因为造jiǎ证坐火车,被抓去jū留,他想到大姨人脉广,被jū留前,给大姨打电话求助,结果大姨说他应该长点教训;舅舅又让外婆帮忙求情,结果大姨反叫外婆不要溺爱儿子。

外婆听到唯一的儿子要进jū留所,哭天喊地。

大姨这才安慰老母亲,说其实早就在找关系了,只是不想让舅舅觉得是自己帮了他,不然他凡事有依赖,总学不到教训。

外婆等啊等,舅舅果然出来了,但不是回家,而是去医院——他一出派出所,就跟一起被jū留的朋友打起来了,两个人互相推诿,那人用烟灰缸拍在舅舅脑门上,去医院缝了7针,头上留了疤。

现在舅舅翻旧账,大姨站了起来,顺手操起桌上的烟灰缸:“来,我欠你的,那你往我脑壳上敲,当我还你!”

舅舅不动,大姨提高了嗓门:“不是看我不顺眼吗?有种敲死我啊!”

舅舅一言不发。我看到大姨的手微微在抖。

聚会又不欢而散。

大姨不肯替舅舅还zhài,二姨发现从大姨这里捞不到好,到处跟人说:“老婆子不见,她就回来了,还不是怕财产被我们分了么。”

有一次我去看望外婆,看见大姨炖着汤,戴着老花镜剔鱼肉里的刺,一口一口喂外婆。

我问大姨:“以后是不是不走了,就在重庆养老?”

大姨苦涩地笑了下,跟我回忆她童年时候的事。

她说,每个弟弟妹妹的尿布都是她换洗的,大家小时候都特别黏她。

那时,外公赤脚站在江边打渔,渔网一撒,她就在岸边卷线。二姨靠在她身边,拿小棍拨弄泥沙,舅舅光着屁股在金光闪闪的渔线里钻来钻去。

收渔网的时候,她带着弟弟妹妹涌上去,捡渔网上亮晶晶的小鱼。晚上回家,外婆会拿面粉裹着这些小鱼,或蒸或炸,全家人开心得不得了。

“可你看看,现在……”大姨叹了口气,“人呐,见不得别人比自己有钱,尤其是亲戚。”

“前些年,你姨父跟服务员厮混时,我委屈得很。背井离乡这么多年,受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那时候,我很想兄弟姐妹都在身边,你舅舅要能护着我多好。”

讲到舅舅,大姨叹息:“他是真不成器,我出路都给他想好了,读到高中,来北京考大学,学费生活费我都包,结果他尽想着享受,一点苦都不愿意吃。”

“还有你二姨,好好一个女娃娃,十几岁就跟男娃儿裹在一起,书也不读了,要不是我想办法给她找了个岗位,她现在吃饭都困难。她离婚,我看她可怜给她打钱,还说我打少了。”

“我妈是不是也让您不省心?”我问。

“你妈啊,有时候拎不清。”大姨摇摇头说,“我问你,当初我让你妈买那个房子,现在翻了几倍?”

“至少三倍。”我盘算着说。

“那她还怨我什么呢?”大姨说,“我劝她买房,就是看她没有长远计划,我早就看准了,那房子有上升空间,收她利息,是给她点压力。她恨我,也比天天混吃等死来得好啊。”

我这才明白大姨的良苦用心。可大姨说,自己拉扯帮扶着兄妹们,他们全都不领情,一点不落好。

后来,我去看外婆的次数多了,大姨和我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讲到最后,总要添一句:“不要指望老一辈给你做靠山,要自己奋斗。你外婆的钱会留给你,但那也不是你凭本事挣来的。”

我从没惦记过外婆的钱,但大姨讲的话,句句在理。

大姨隔三差五,把煮好的骨头剔下肉,用搅碎机打成肉糜,拌在稀饭里仔细喂给外婆。

外婆吃香了,眯着眼睛冲大姨说:“三圣jī督保佑你。全家平安喜乐。”

外婆的寿宴临近了。酒店预付了两千元定金,舅舅打电话给我妈,让我妈怂恿大姨把这钱给了。

大姨得知兄弟姐妹要给老母亲办寿宴,似乎还挺高兴,主动把寿宴所有开销揽过来。

“不过,收的礼金还是要给我。”大姨补充了一句。

我在心里一盘算:就算收礼金,大姨还是亏了。

大姨倒很干脆:“应该的,总不能让你们小辈出钱吧?”

舅舅和二姨看这苗头,又动了要钱的心思。他们借着探望外婆的理由,来找大姨要钱。

舅舅说还zhài,二姨说装修房子,两人不停来哭穷。

大姨大约是被哭烦了,寿宴前两天,她宣布了一个决定:她要花80万,买下外婆这套老破小。

她特意请来一个房产经纪人,向舅舅、二姨和我妈宣读款项明细:外婆已经同意,把这套房子以80万卖给她,但这套房子也是外公的遗产,所以大姨会分给兄弟姐妹每人20万。

早几年,外婆的老破小属于拆迁区,有赔偿款,这一片的二手房很吃香。但近年政策变化,赔偿款没了,房价也大打折扣,别说80万了,能不能卖得出去都另说。

我跟我妈说:“不应该啊,一向精明的大姨怎么会做这种亏本生意?”

舅舅却还在那儿狮子大开口:“见鬼哦,这房子只值80万?旁边的小区都两万六一平了。”

舅舅和二姨认为房子至少值106万,而大姨一口咬定只付80万,还说为了买这房子,她跟女儿吵了一架,女儿坚决反对她再接济弟妹。

房产经纪人也说这套房子不值80万,但舅舅和二姨还不肯罢休。

趁他们争论的功夫,我妈小声问大姨:“你干啥要买这套房啊?我女儿说你亏了。”

大姨苦着脸:“老三急着要钱还zhài,老二装修也要钱,都来找我要,我不给,就骂我抠。我直接给,又纵容了他们。我想了半天才想到这个办法。”

我妈有些动容,轻轻捏住大姨的手,像小时候大姨握着她的手一样。

最后,房子以80万成交,舅舅要求大姨一次性给自己付清20万,二姨帮腔,我妈最终选择帮大姨:“你先给他们,以后有钱了再给我,我不急。”

第二天,大姨把20万打到我妈账上,让我妈不要声张,然后每个月给舅舅和二姨打5000块,解释说:“我每个月养老金就一万二,只能这样给”。

拿了钱,舅舅不再闹了。

外婆寿宴当天,大家其乐融融。

舅舅看向大姨,笑着说:“呦,这回不用公筷了?”

“大鱼大肉还堵不上你的嘴。”大姨微微笑了一下,罕见地没有动怒。

几杯酒下肚,突然,舅舅说起小时候的一件事。

他说,记得那年自己只有7岁,看到大姐鬼鬼祟祟躲在厨房灶台后面吃东西,便问她吃的什么,大姐嘟囔说:“猪肉。”

舅舅闹着也要吃,但大姐背过身,将吃的一把塞进嘴,马上吞了下去。

舅舅跑去跟外公告状:“姐姐偷吃肉,吃独食!”

外公不说话,舅舅开始撒野,闹着非要大姐把肉还回来。

外公告诉他,大姐没吃肉,舅舅不信,闹了很久。外公气得拽住舅舅的裤头,冲着屁股啪啪一顿打,边打边骂他龟儿子。

一群看热闹的孩子,也笑着起哄喊“龟儿子”。舅舅因为这事,讨厌起这个虽不是母亲,却处处管束他的长姐。

“从小,爸妈都向着你,你偷吃肉,爸都不说你。这些年,你借着老大的身份,跟训娃一样,数落我们几个。我就不明白,凭什么要听你的?”舅舅又猛灌了一口酒。

这次,没人接他的话。

半晌,我妈轻声说:“那时候,家里哪有肉。”

舅舅不信,二姨也说:“每次大姐都是把白馍留给我们,自己吃又干又硬的饼子,她说自己吃肉,是不想啃饼子被你瞧见。”

舅舅夹肉的筷子,放在嘴里,停住了。

外婆不知道是不是脑袋清楚了些,夹了块肉给大姨:“弟兄姐妹和睦同居,主保佑你,哈利路亚。”

大姨捂住脸,眼泪从指缝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