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去一家面馆吃面，关注的是面的味道，还是做面的“厨娘”？
武卫兵感兴趣的是后者——不同于其他面馆，这家店的“厨娘”是一个名为“喜洋洋”的削面机器人。
机器人削面，高效、吸睛。很快，武卫兵就带领团队，捣鼓出了富士康版的机器人“厨娘”。“厨娘”削出来的面和老师傅削的混在一起，连老师傅自己都分辨不出来哪些是自己削的。
除了削面，机器人还能做什么？武卫兵满脑子都是这些问题。终于，他又捣鼓出了会写毛笔字的“钢铁书法家”，它甫一问世便备受瞩目……
这样一位“不务正业”的员工，在富士康能干出什么名堂？武卫兵用他的经历，给出了答案。
初试身手
一入职，武卫兵就站上了“风口”——集团正在实施“凤凰计划”。
2000年10月，来自甘肃天水、就读于兰州工学院机械制造专业的武卫兵，以全系第一的成绩被富士康SHZBG事业群录用。当时，父母很想武卫兵进当地国企——中石油一家分公司，在他们眼里，这份工作是个“铁饭碗”。但是，武卫兵想去外面的世界闯一闯。
对于富士康，武卫兵及家人所知不多。后来，他们打听到有个从湖南大学毕业的亲戚在龙华富士康工作，便找他了解情况，亲戚让武卫兵放心来富士康。以防万一，动身前，武卫兵特意多准备了几份简历，以备“不时之需”。
2001年2月28日，武卫兵来到富士康昆山培训中心。当时，恰逢集团如火如荼地推行“凤凰计划”，正是用人之际。在昆山培训中心学习一个月后，武卫兵和40名大专生、一大批中专生一起，被分到龙华园区精密陶瓷产品处制造部端面研磨课导角组，该单位主要生产光通讯产品。
入职之初，因为生产设备尚未到位，部门便安排新人学习集团文化、整理车间5S，武卫兵总是最出挑的那个。他学习态度认真，吃苦耐劳，积极参加活动，表现不俗。一段时间下来，武卫兵从同期入职的同事中脱颖而出，走入了主管的视野。
真正让武卫兵崭露头角的，是他的爱好。武卫兵喜欢书画，拥有一定的天赋，书法、国画作品都还拿得出手，尤其擅长画梅。彼时，精密陶瓷产品处是一个新成立的单位，车间文化还是一片空白。凭着这一特长，武卫兵揽下了所在车间公告栏、广告牌、文化墙等的规划、美化任务。没想到，他的画作被主管看中，主管把整个制造处车间文化建设的任务都交给了他。从此，武卫兵这个名字被各级主管熟知。
武卫兵深知，仅凭舞文弄墨，很难在公司有大的发展。因此，他在工作中精益求精、一丝不苟，一心想有所建树，为部门创造效益。
武卫兵发现，在生产初期，光通讯产品的良率亟需提升。该产品制程涉及30多个工序，具体到球面导角工序，虽然良率已达98%，但还有进步空间。一些同事也看到了这一点，可一直没能找到突破口。
武卫兵决定从这里入手。他使用笨办法，每天手工记录20余台机器的加工参数，比如温度、湿度、压力等关键数据，想从这些参数的变化中，找到影响良率的因素。连续统计了一个月后，他发现有台机器的生产不良率突然上升到了9%。经过对比相关参数，武卫兵观察到，这台机器的气压值和同类设备差异较大。他通过多次调整气压值，找到一个适宜的参数，当机器在该参数状态下运行时，生产良率保持稳定。
武卫兵将这一发现报告了时任组长夏定平，夏定平立刻按照武卫兵的数据，亲自带领员工加工了1000多个工件，结果每个工件都是良品。确认无误后，夏定平给了武卫兵6张白纸，让他写一份改善提案。武卫兵一口气手写出了这份提案，从改善背景到改善历程，图文并茂、格式规范。主管看到这份提案后，立即部署各单位学习、推广。
出国日本
由于工作表现出色，入职半年后，武卫兵被提拔为端面研磨课导角组组长。“他很活跃，综合素质相当不错。”时任端面研磨课课长、现在成都园区B-MCEBG事业群担任经理的周建平回忆说，武卫兵的沟通能力好，积极参加各项活动，且屡屡得奖。他的学习能力也很强，愿意学，愿意干，还爱钻研。能当上组长，是他的实力使然。
然而，组长的位子还没坐热，“嘭”的一声巨响，差点让武卫兵卷铺盖走人。一天夜班，武卫兵组上的一名员工在加工产品时，输入了错误的机台参数，导致陶瓷球面研磨设备发生撞机事故，设备的主轴被撞坏，操作员当时都被吓傻了。
精密陶瓷加工设备精度高、价格昂贵，设备停运将严重影响生产。武卫兵得知情况后，马上赶到车间，主动承担责任、安抚组员情绪，然后复盘、检讨事情经过，制订改进方案，形成报告并上交给主管。主管看到武卫兵的认错态度和处理方式都无可挑剔，最终对他“从轻发落”。
随着精密陶瓷产品处业务扩张，2004年，武卫兵随部门来晋城建厂,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当年10月的一天早上，他被主管叫到办公室。主管让他做好年底去日本学习的准备，并当场给他布置了两项任务，一是从现在开始学习日语，二是掌握制造处各个制程的生产技术。
此后，武卫兵每天6点就开始苦攻日语，工作时间则学习制程技术，每天忙得屁股都不着凳。同年12月，武卫兵和几位同事被派往日本FTC研究所学习超高精密镜头成型、组装、测试技术及镜头组装设备研发。
武卫兵的老师名叫中川考一，是一名学者性导师，做事严谨认真。他与武卫兵这批中国学员一见面就约法三章：知识只讲一遍，不重复；不清楚的一定要问；如果做错了，一定不要隐瞒。
一开始，武卫兵因日语水平差，与中川考一的交流并不多，因此不被看好。但他并没有因此而放弃。课堂上，武卫兵是学习最认真的人，记下了满满两大本A3纸大小的笔记。中川考一看到了武卫兵的努力，对他的态度开始有所改观。
有一次，在做镜片组装实验时，因为操作失误，武卫兵将一个制作镜片的模仁弄坏了。这款模仁价格非常高昂，但想到中川考一的约法三章，武卫兵没有丝毫迟疑，马上向导师报告了这一事故。中川考一并没有责怪他。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让中川考一真正对武卫兵刮目相看。那一次，中川考一的一个实验项目需要裁剪镜片胶口，但是每次裁出来的胶口因中心偏差，无法达到实验要求。武卫兵了解情况后，主动运用自己的专业技能成功帮导师解决了这一难题。此后，中川考一对武卫兵愈发认可，两人的关系变得亦师亦友。后来，中川考一还送给武卫兵一本中日电子词典，方便他学习和交流。
升职买房
正当工作顺风顺水时，武卫兵被命运推到了另一个风口。
2006年初，集团在深圳成立FTC光学产品处，主要开发生产手机镜头，武卫兵和一起学成归来的同事参与建厂工作。武卫兵负责镜片及结构件成型、组装生产和制造工程。
新的部门、新的领域，一切又得重新开始。为了让车间早日达产达效，武卫兵一份一份地制作各个工站的SOP（标准操作程序），培养技术人才、处理各种异常，往往要搞到凌晨一二点。有一次，他忙到凌晨一点，回到宿舍刚躺上床，电话就响了起来。原来，车间有一套模具无法合模，当班生技想了很多办法都没有搞定，只好打电话向武卫兵求救。
一听到产线发生异常，本来睡意朦胧、疲惫不堪的武卫兵如打了鸡血一样，瞬间又满血复活，急匆匆赶到车间处理模具故障。等他忙活完，已经是凌晨5点，天边泛出鱼肚白。他索性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眯一会儿，早上八点又精神抖擞地投入工作。
光学镜片的外观要求非常高，镜片注塑成型是一项超高精度、高难度的工序。对所有作业参数，武卫兵都要先亲自验证，这种严谨的工作作风是他在日本学习期间养成的。有一次，工程人员根据以往经验制订出镜片成型的作业参数：在80℃环境下，4个小时可以实现塑胶原料的干燥。但武卫兵认为，这一参数还需验证。他亲自多次实验，结果显示在80℃的环境下，至少需要8小时，有时甚至需要10小时以上才能实现彻底的干燥。
“魔鬼藏在细节里”。因为武卫兵的这次验证，镜片量产少走了很多弯路。因为工作成绩优异，武卫兵被擢升为品质管理部部长，负责质量系统的建立及产品品质提升工作。他之前负责的镜片成型课，则由他亲自招募、培养的罗凯接任。
2006年，是武卫兵收获最大的一年。当年上半年，因工作业绩突出，他从师二升至师三，职位从组长升为副课长。下半年，通过专案晋升，他从师三升至师四，职位从副课长升为课长。那一次，整个SHZBG事业群只有他一人专案晋升。升职加薪后的2007年，武卫兵在深圳买了人生中第一套房，一年后，又迎来他的第一个孩子，可谓好事连连。
2008年，因为各种原因，光学产品处迎来组织整合。武卫兵面临选择：继续呆在这里、回到原单位，或者寻找其他出路。当时，精密陶瓷产品处的前主管盛情邀请武卫兵“回家”：“娘家人欢迎你这个‘叛徒’！”主管笑呵呵地跟他开起了玩笑。
再战晋城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武卫兵认准了集团正在着力布局的新兴产业：工业机器人。
2008年10月，武卫兵通过面试，进入SHZBG事业群自动化机器人事业处，从事工业机器人组装相关工作。2010年3月，集团在晋城建设机器人生产基地。作为晋城园区的“老人”，既有技术、又有建厂经验的武卫兵再次领命回到晋城。对于晋城园区的一切，他再熟悉不过了，“感觉就像回家一样。”有新员工要去园区某栋领物资却不知道怎么走时，武卫兵就手绘一张草图，为他指引路线。
机器人生产基地建设进展顺利。可就在这时，武卫兵的身体出现了状况。有一段时间，他经常感觉头晕，去医院检查，发现是脑供血不足——因为长时间低头工作，他的颈椎部位出现问题。医生建议武卫兵平时多打羽毛球，这有利于缓解症状。
武卫兵遵照医嘱，开始练习羽毛球。有一次，他打完球后感觉腰部不适，以为是运动强度大造成的，当时并没有在意。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的整个下半身都无法动弹。“年级轻轻，就要残废了吗？”一念至此，武卫兵有些害怕。所幸，后来医院的检查结果是腰椎间盘突出压迫神经，需要平躺治疗两周。
彼时，正值建厂关键时期，武卫兵虽然躺在病床上，却不肯闲下来。他让助理每天拿上资料，到医院来汇报建厂进度。住院治疗3天后，他的病情有所好转。看到助理园区、医院两头跑，一点也不方便，他不顾医生的阻拦，执意回到公司办公。因为要保持腰部直立，不能坐，武卫兵就在地板铺上泡沫垫，跪着工作。“那时候，心里就想着不能耽误建厂进度。”终于，厂房建设如期完成并投产，产品进入量产爬坡阶段。
在武卫兵的带领下，工业机器人团队攻克生产过程中机构、电控以及测试等环节的难关，研发出了适合机器人量产的MES制造执行系统，创造出两个月下线第一台六轴机器人、两年产能破万台的傲人成绩。2012年，晋城园区一举成为国内最大的工业机器人生产基地。
集团生产的工业机器人主要使用在3C产品各制程。对此，武卫兵并不满足。他想为富士康的工业机器人开发出更多应用场景，实现“科技让生活更美好”的愿景。他开始“不务正业”，尝试让工业机器人扮演更多的角色。
“厨娘”问世
北方人喜欢吃面，武卫兵也一样。
武卫兵经常去一家面馆吃面，不是因为那家面馆的味道有多好，而是他们的面条出自一款名为“喜洋洋”的机器人之手。武卫兵一边吃面，一边观察机器人操作，琢磨它的运行原理。由于内部结构被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武卫兵一直没能看出所以然。
直到有一天，那家面馆的“喜洋洋”停摆，削面改由人工作业。武卫兵找老板搭讪，询问缘由。原来，生产这款机器人的公司倒闭了，售后都找不到人。武卫兵一听乐了，自告奋勇地表示，他可以免费帮忙维修这台机器人。
武卫兵有他的“如意算盘”。他从公司喊来两个同事，其中一个做机构件设计，一个从事电气设计，三个人一起动手，帮面馆老板修好了“喜洋洋”。维修过程中，武卫兵摸清了大概。回到公司后，他就着手研发削面机器人，并取得成功，这款机器人被武卫兵命名为“厨娘”。
削面的口感，很大程度上取决于面条的薄厚。为了让机器人削出老师傅那样薄厚适中、长短相差不大的面条，武卫兵下足了功夫。 他首先将原来的三轴工业机器人升级为四轴，可完全模仿人削面的动作。
其次，在刀片上做文章。刀削面的精髓，是面条中间厚两边薄，但市面上找不到能削出这种面条的合适刀具。武卫兵便自己设计、加工，再把做出来的刀片放到显微镜下观察，看其是否开刃，以免刀片不锋利，导致削面时粘连。
第三是找到面条的最佳“参数”。削出来的面条，武卫兵用千分尺测量宽度、长度和厚度，煮熟后再量一次，确认并记录口感最佳面条的各项数据。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和不断迭代，削面机器人最终采用4轴机器人+专用5刃削面刀的组合。这个项目获得国家发明专利2项，实用新型专利9项。2013年5月，“厨娘”在中博会上亮相，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其中不乏餐饮从业者。随后，这款刀削面机器人成功应用到太原“面前一亮”和广州“9毛9”等餐饮店，是工业机器人在面食行业的首次应用，并被《华尔街日报》专题报道。2019年，该项目还荣获山西省五小竞赛一等奖。
武卫兵爱好书画，平时经常练字。2013年的一天，他突发奇想：机器人可以写出毛笔字吗？想到就干。武卫兵提笔写下“一帆风顺”四个字，然后带领团队调机、编程，打算让机器人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幅字。经过近一个月的攻坚，机器人总算用毛笔歪歪扭扭地写出了“一帆风顺”，其美观程度还不如小学生的书法作业。
武卫兵与团队成员研究发现，机器人写毛笔字时，毛笔的笔尖容易变形，导致写出来的字不规整。于是，他们对机器人的握笔、提笔等细微动作进行反复调试，最终解决了这一问题。
写毛笔字，还要讲究字的笔锋、韵味，如何让机器人做到这一点，也是一大难题。武卫兵利用自己在书法方面的特长，将一些字的关键点位标示出来，技术人员根据武卫兵标注的点位进行调试，机器人写出来的毛笔字开始有了书法作品的样子。
机器人写毛笔字，用墨也有学问。武卫兵团队经过反复试验，发现墨与水之比为1:3时，机器人写出来的字更好看。
2013年底，富士康书法机器人研发成功。机器人书写毛笔字，系业内首创。此后，这款书法机器人迅速“出圈”，频繁亮相集团内外重要场合。
2013年，武卫兵在机器人事业处年终总结大会上做报告，机器人书写“恭贺新禧，马到成功”的视频赢得热烈的掌声。2014年、2016年，晋城、昆山园区20周年庆时，书法机器人也惊艳亮相，现场挥毫。
2019年，武卫兵携书法机器人代表山西省参加由国家外交部举办的山西全球推介会，向130个国家的驻华大使现场进行了书法展示，获得一致好评，被中央电视台、《中国日报》、《山西日报》等各大媒体报道。这款机器人还先后参加了中博会、东盟博览会、北京机器人大会等各类展会30余次，擦亮了集团的科技名片。
2014年，集团给武卫兵在晋城分了房；2019年，武卫兵升职为资深副理；2021年4月，荣获第二届“晋城工匠”称号；2022年4月，荣获山西省五一劳动奖章；2022年7月，获评晋城市“最美劳动者”；2022年12月，以武卫兵命名的山西省职工创新工作室在晋城园区成立；2023年2月，被评为晋城市“十佳高技能人才”；2023年10月，获评集团“创新之星”。
有人说，站在风口，猪都可以飞起来。与其说武卫兵在人生的关键阶段站上了集团发展的风口，还不如说，他凭借自己的勤奋、智慧和匠心，与集团同频共振，相互成就。未来，武卫兵将以创新工作室为依托，培养机器人专业人才，为集团自动化转型贡献一份力量。
作者：易奇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