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我们回到老家时，婆婆很热情，也真的准备了一大桌子的菜。
吃饭时，还一直让我多吃点，说是家里自己养的鸡，好吃又有营养。婆婆的变化，让我有些呆。知道我有不育之后，她特别生气，甚至一句话都没有跟我讲过，她巴不得我立刻就跟程明远离婚。
如今，怎么就不生气了？她不想抱孙子了？
许是看出了我的疑惑，婆婆主动说：“我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我也想明白了。明远说，他爱你，想和你一起生活。等时机成熟，再抱养一个孩子。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做主。我也不瞎掺和了。”
自从结婚就一直催生的婆婆，竟然想通了，还接受了我的“先天不育”，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管她呢！只要她不给我难堪，就好！
程明远的老家，家门前就是河，家后面就是山。闲来无事，我们不是上山看有什么野果可以摘，就是下河去玩水。我这种从小在城里长大的孩子，玩得不亦乐乎！
在老家的第三天，我和程明远从山上回去的时候，看到家里来了一个女孩。
婆婆介绍说：“小芸，这是思思，明远的表妹。”
我上下打量了一眼思思，皮肤白晰，眼睛水汪汪的，是个好看的姑娘。只是小腹微突，估计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她对着我微微一笑：“表嫂好！”
思思很乖巧，看着挺讨人喜欢的。
我悄悄问程明远：“你表妹，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程明远说，“思思以前在外面打工，现在怀孕了，才回来家里养胎，你没有见过也是正常。”
我了然地“哦”了一声，又随口问：“思思，妹夫没放假吗？怎么没和你一起过来？”
思思怔了一下，看了一眼程明远，“嗯”了一声，随后便低下了头。一会儿又起身往厨房走去：“那个、表哥表嫂，我去给大姨打打下手。”
我看着程明远，用眼神问：“我说错什么了吗？”
程明远见思思进了厨房，才小声说：“老婆，不瞒你说，她根本还没有结婚，是一个单亲妈妈。你等下可别再提妹夫的事了。”
我瞪大了眼睛：“不会吧，你姨都不管她吗？现在农村的村风都这么开放了吗？”
程明远悠悠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才叹道：“怎么不管？只是思思很犟，非要生下这个孩子，我姨也拿她没有办法。”
看不出来，思思看着柔弱，骨子里那么倔！
只是她还小，根本不懂单身妈妈的艰辛，我对她又多了几分同情。
09
很快婆婆就做好了一桌子菜，喊我们洗手吃饭。
看着跟着婆婆忙活的思思，我有些不好意思。
思思却笑着说：“表嫂，你难得回一趟，坐着等就好。反正我做惯了，闲着也是闲着。”
程明远便拉着我坐下。
吃饭时候，婆婆对思思很照顾。不断给她夹菜，说这个有营养，吃了对孩子好。那个多吃点，孩子才能健健康康。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婆婆果然还是很想要孩子。
只要是个孩子，哪怕是别人的，都如此上心！
这么一想，自责又涌上心头。很想告诉他们，那个“先天不育”是假的，只是我不想他们一直催生，想出来的法子罢了。只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饭后，稍坐了一会，思思就跟我们道别，说：“大姨、表哥、表嫂，我回去了。下次有空再过来。”
婆婆拉着思思的手，一脸慈爱。对程明远说：“明远，思思怀孕了，这里打车不方便，你送送她吧！”
明远似乎有点不太愿意。
思思很懂事，赶紧说：“大姨，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说着就往外走，我见状便对程明远说：“明远，思思那么有心，都怀孕了，还过来看咱妈，你反正也没啥事，还是送送吧。”
程明远这才拿上车钥匙，跟着出门。
思思回过头，对着我感激一笑：“谢谢表嫂。表哥，能娶到你，真是他的福气。”
我心里甜甜的，这孩子真会说话。
不怪婆婆喜欢她。
10
假期很快就结束了，我和程明远回到市区，又开始了往常的生活。
只是从这以后，程明远周末双休也不怎么回家了。
他说：“时间那么久，婆婆应该已经适应了。”
我不疑有它，欣欣然地享受着两人世界的悠闲。如此过了大概三个月左右。一天，程明远忽然说：“老婆，你还记得思思吗？”
“记得呀，你怎么突然提起她？”
程明远支支吾吾半天，说：“这不她快要生了。你知道她单亲，我妈又疼爱她，说农村条件不好，想让她来市区生。但是市区，她就只有我这一个表哥，也没有其他亲戚。”
“我妈算了日子就这几天了，能不能让她在我们家住几天，等发动立刻就送到医院？”
我想了想，谁家还没有个难处呢！再说思思还挺讨人喜欢的，住几天而已，刚好家里也空了一个房间，便随口就答应了。
只是很不巧的是，思思要过来的那天，我刚好要出差。
我心里有点不太乐意了，虽说是表妹，但是毕竟是男女有别。程明远说：“想什么呢？让我妈也过来就好了。有点啥事也能照应一二。”
我疑惑：“咱妈照顾她？你姨呢？”
“她帮表哥带孙子，应该走不开。”
依稀记得程明远表哥确实有个儿子，才一岁左右，那确实也走不开了。想到这，也就随他们了。
11
我原本定的是出差三天。
由于甲方爸爸很爽快地签了合同，我提前一天完成了任务。本想在当地随意玩一天，当是犒劳自己。只是非常不巧，第三天刚好是程明远的生日。
这是婚后程明远第一个生日，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我收拾好行旅，躺在酒店的大床上，故意给程明远发信息：“明远，明天你生日了。很遗憾，婚后你第一个生日，我不能陪你度过。”
程明远回：“老婆，没关系，生日年年都有，你工作要紧。”
我说：“要不，你推迟一天过生日。到时我请你吃大餐。”
得到程明远同意的回复后，我就在网上预订次日的机票了。
次日一早，我跑到商场去给程明远买了一条皮带。在上飞机前，我又打电话订了一个蛋糕。接着，我安心地上了飞机。
心里想象着，程明远看到带着礼物、提前蛋糕，风尘仆仆赶回去给他过生日的我，会感动成啥样！
直到晚上7点多，我才终于拿着蛋糕回到家。
家里是两扇门的，此刻里面的木门打开着，只关着防盗门，程明远和思思正背着门坐在客厅里，吃蛋糕。
我拿着钥匙，想悄悄开门进去，听到思思悠悠地开口：“明远哥，以后我不在，你和嫂子会对宝宝好吗？”
我有些懵，开门的手，不自觉停下了。
“那是自然。”
“原本就是你的孩子，我信你。但是嫂子，又不是她亲生的，她真的会对宝宝好吗？”
我脑袋“轰”地一声，手不自觉拧开了锁，“咔嚓”一声响，客厅两人同时转过头，终于看到了正在进门的我。
程明远大吃一惊，放下蛋糕，迎了过来，“老婆，你不是说明天才回吗？怎么提前回来了？”
我将手上的蛋糕直接扔到他怀里，然后甩了他一巴掌：“哼！你的孩子？我竟不知道你都有孩子了！”
程明远慌了：“老婆，你误会了。我、我只是想领养思思的孩子。领养了就是我们的孩子呀！”
“我们迟早都要领养孩子的。你知道思思未婚，她带着孩子不方便的，而与其领养不明不白的，还不如领养一个知根知底的。”
程明远说着还给思思使眼色。
思思很懂事地对我说：“表嫂，我的意思是，表哥是孩子的亲伯伯。都怪我没有表达清楚，你别生气。”
在厨房忙活的婆婆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默默拦在了思思面前。她说：“小芸啊！确实是你误会了。你先别生气，你还没吃饭吧？妈去给做两个菜，先吃饭。”
亏我还匆匆赶回来给他过生日，想给他一个惊喜，谁能想到他竟然也给了我一个“惊喜”，喜当妈的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这大半年，程明远一休息就往老家跑，原来是打着看望婆婆的名号，在那和思思播种呢！
看来，当时“先天不孕”报告出来之后，程明远是和婆婆达成了协议，婆婆才爽快回老家的。我就说一门心思想抱孙子的婆婆怎么这么快就想通了呢！
是我自己太蠢了，也是太相信程明远了。
此刻，我冷冷道：“是不是误会，等孩子生下来，做个亲子鉴定就知道了。”
12
程明远的脸色刷地就白了，怀里的蛋糕掉在了地下。
他过来抱着我：“老婆，我错了。我只是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我跟思思一点感情都没有的。老婆，我们和思思谈好了，生完孩子她拿了钱就走。你别离开我，以后，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好吗？”
我任由他抱着，木木地说：“没有以后了，我们离婚吧！”
“不，我不离婚，我就不离婚。”
我一把推开程明远，走进房间，关上了门。任由程明远在门口说什么，我都没有开门。
没一会，我听到思思喊疼，可能是快生了。
程明远和婆婆赶紧陪着思思去了医院。临走时，程明远还对着我房间说：“老婆，我去去就回。”
我没有理会他，不一会，客厅里安静了下来，我从房间走出来，看着一地的狼藉，心里很痛。程明远很好，他爱我，我也爱他。我们怎么就走到这个境地了呢！
我错了吗？当初是不是不应该去搞那个“先天不孕”报告呢？可是，如果不搞，我又怎么承受，他们天天催生的烦恼，以及被怀孕的风险？
原本，我一直打算找机会告诉他，“先天不孕”不过是我找闺蜜做的假报告，主要是为了让他们不再催生而已。
但是，事到如今，反而没有必要了。
我开始一点一点将客厅打扫干净，然后一个人呆坐了很久，想了很多，直到腿发麻了，才折回房间睡觉。
次日，我看到程明远给我发的信息，说思思生了，是个儿子。
我觉得特别可笑，自己的老公跟我报喜，别的女人给他生了儿子。我竟然有一种穿越到了男人三妻四妾的时代，然后小妾给我这个正室生了个儿子。
可我怎么会认呢？别说我先天不育是假的，就算是真的，凭他们这种欺骗行为，我都不可能原谅他，更别说认儿子了。我冷笑一声，直接给程明远回了个离婚协议。
车子是程明远的，婚后工资是各自的。房子是我婚前财产，我补给程明远一笔装修款，算是对得起他，也对得起我们这两年的感情了。
程明远急了，他打电话过来，说：“老婆，我不会跟你离婚的。”
此时，我正在找师傅上门换门锁。我说：“不同意？那你就等着被法院起诉吧！家里门锁我已经换了，你有空回来收拾下你们的东西，然后该去哪去哪。”
程明远安顿好思思之后，又跟我耗了几天，见我坚决离婚，他终于同意了。
在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时，我看到程明远胡子拉渣，满脸憔悴，一点没有做父亲的喜悦，反而是一副要生不死的模样，我竟有一丝心疼。
毕竟我们曾经相爱过，我以为我们会一辈子在一起的，谁曾想，这才多久，我们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可是这能怪谁呢？怪他们对于生娃太过执着，还是怪我自己太过剑走偏锋了？总以为过了这两年就好了。如果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谈，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从此一别两宽，各自生欢。
13
离婚之后，我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
转眼就过去了一年多。
在此期间，我早已顺利升职经理了，工作上顺风顺水，生活质量又更上一层楼。
只是我妈总不给我好脸色，时常唠叨着让我赶紧找个人嫁了，还不时逼着我去相亲。好在，我有自己的房子，不想听她唠叨的时候，我就躲在家里点外卖。
不过，不久之后，我还是遇到我的良人——廖振宇。他是我大学同学，目前也是我公司的合作伙伴，我们是在一次谈合作时遇见的。之后，他便开始追求我。
彼时我们旗鼓相当，相处一段时间后，双方都对彼此满意。
我妈见过廖振宇后，可谓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在我妈的催促下，很快我们就结婚了。
婚后一年左右，我怀孕了。
此时，我工作稳定，可以有半年产假。也就是即便我生孩子，只要半年后重新到岗，我的工作就没有影响。而廖振宇工作也稳定，我们此时生下孩子，是最合适的。
廖振宇虽不像程明远，那么会哄我开心，但是他很踏实，总用实际行动表达他的爱。
自从我怀孕后，他就经常陪我去买婴儿用品、及生活用品。
这天，我和廖振宇又从超市买了一堆生活用品。回家的路上，一个人影匆匆而来，差点撞到我。廖振宇将我轻轻一拉，自己挡在了我身前。
那个人回过神来赶紧道歉，抬头的时候，看到是我，愣了一下：“莫芸？”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居然是程明远。此刻，他正盯着我微微隆起的肚子，不可思议道：“莫芸？你、你居然怀孕了？”
14
都说一个好的前任，应该像死了一样。我觉得前夫，更应如此。
所以，我和程明远离婚之后，我将他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了，虽然我们还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但我们几乎从没有遇到过。
偶尔，也会听到一些我们共同的朋友提起他。
知道程明远离婚不久，就和思思结婚了。
思思根本就不是程明远的表妹，而是程妈妈给程明远安排的一个农村女孩，原本程明远只是想借她肚子生个孩子的。
婚后，程明远在市里租了个小两房。
他将程妈妈和思思都接到了市里。只是一个人养三个人，还要租房，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思思很仰慕程明远，程明远长得帅气又温柔体贴。有一份好的工作，还在市区有房有车。即便后来嫁过去只能租房子，思思还是开心的。
然而，自从生了孩子之后，他们的生活越来越拮据。然而婆婆好像对孙子魔怔了一般，长孙还不到一岁，又催着思思再生一个，说什么好事成双，还说反正思思也没工作等等之类的。
日子久了，思思也烦了，直接回怼他们：“又不是有皇位继承，要生你自己生去，反正我不生。”
婆媳俩经常干架，还殃及鱼池，程明远不堪其扰。
这会匆匆出来，还差点撞到我，估计是家里硝烟又起了吧！
15
我看着他，一时五味杂陈，就轻轻“嗯”了一声，就准备离去。不料程明远三两步，跑到我面前，拦住了我：“你不是先天不孕吗？”
既然早已分开，又何必多问，真相比谎话残忍。
我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医院搞错了吧！”
程明远有些执拗：“你闺蜜在那里上班，你还特意找了她，怎么可能搞错？”
说着他恍然大悟，“你故意的。”
我愣了一下，程明远用的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程明远确实很聪明，事隔多年，当他抽身事外，居然能一猜即中。然而当年，他却深信不疑。
其实，当年好几次，我都想开口告诉他，先天不孕是假的，我不过是不想那么早怀孕生子，故而出此下策。但是又担心他们知道后，又故意想办法让我怀上孩子。
当时正是我事业的上升期，他们也都知道，却从不顾及我。尤其是婆婆，抱孙子仿佛是她人生的信条，连带着程明远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所以，我实在不敢冒险，好几次话已经快要出口，又被我咽了进去。
尤其是回老家那次，他妈妈突然变得如此开明，我以为他们真的想开了，正准备想找个机会告诉他们不孕的真相。
可惜，我还没有想好怎么说。就意外得知思思的孩子竟然是程明远的。那时我才明白他们不是开明了，而是有了两全其美的方法。是以，更没有了说出口的必要。
程明远知道事情的全部后，沉默了半晌，说了句：“呵，原来如此，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说完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看着程明远离开的背影，我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用那个“先天不孕”糊弄他的话，不知道如今会是什么情形！
在我们那段短暂的婚姻里，我有我的秘密，他有他的秘密。我们都无法坦诚相对，并不是因为我们不爱，或是个性乖僻，而是因为我们都是胆小鬼，都害怕面对罢了。
廖振宇看我发呆，拉了拉我的手，问：“老婆，你想什么呢？”
我说：“夫妻之间应该坦诚相对，你以后有事可不许瞒着我。”
廖振宇看了一眼程明远离去的方向，说：“那是自然。”
（全文完）
作者：花向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