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抚凡心

文|周明华

我在一家副省级城市晚报作了近十年的夜班编辑,有人或许会说:“明华同学,你也太愚忠了吧,怎么能坚持上那么久的夜班呢?”我无话可说,反正冷不丁就一路坚持了下来,要仔细找原因确也难找。

这个活儿拿今天网友的话来说,属于“苦逼指数”奇高得吓人的一类生物,这个行当需要夜夜点灯。吱吱哑哑的电脑键盘声,和着沙沙翻动大样的纸页声,相互交错,互为交融,一不留神间,十年光阴就悄悄溜走。

哎!每一个人生各不相同,但悄然流逝的轨迹与流程大凡一致。这十年来,我昼伏夜出,黑白颠倒。长期在深更半夜里被日光灯照得一愣一愣的,晚上8点到凌晨1点,有时还要两三点钟……离开日光灯,再走在夜灯的街头,两相环境一切换,确是感觉成都的夜,是怎么也画不出来的。画画的人,唇里哈着酒气,眼里盛满醉意,立在九眼桥河边,痴痴地望着河水,努力地调抹着夜的色调。满河的波光灯影,红绿蓝交相辉映。桥边的霓虹灯是红的,烁烁闪耀着不少夜灯。

每晚都经过块天涯石,据说是天外飞石,这个时候,我往往会驻足停留一两分钟,即便此时已经深夜一两点啦。我想像它几千年前飞到地球之前,它的家园究竟在哪里?它会像人类一些会思想吗?也为了一碗稻粱而坚持上夜班吗?

一夜复一夜,一年复一年,日子就这么过了下来。

大白天与友人聚会时,难免被讥笑为“白纸脸”。

别以为这是小鲜肉式的标签脸色,也非“网红”的标配,这种白与“僵尸白”无明显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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厌倦归厌倦,这活儿总得有人干,不然日报难道都出周刊不成?要知道,很多新闻是发生在下午甚至傍晚,在几大都市报抢独家、抢快速报道几乎都快抢成了强迫症的背景下,记者火速赶赴现场抓取原料再返回报社赶写稿子,已经成为一种行为自觉。你作为一名编辑,稍安勿躁,好好地等着记者将稿子写好后传给你,你再包装修改吧。

有人又问:那你们用啥时间谈恋爱和做爱做的事儿?明华曰:挤时间呗!新闻媒体工作人员更要学会见缝见针,速战速决。

比如在恋爱阶段,两人约定在活水公园见面,就在那个下沉的舞台旁边的石凳上双双坐下。对了,再拿出随身携带昨晚才编好的多出的一份白生生的晚报大样,垫在两只屁股下面。防尘是假,两大片肉靠近一点系真。

“喜欢我这个类型吗”

“还行!”

女方的脸突然间红得像一个番茄,超红的那一种。

第二天醒来,揉揉依然布满血丝和眼袋似乎已快即将坠地的双眼,知道太阳早已光顾到我的屁股矣!胡乱啃几口干粮,便要去开始我半天的“茶馆生活”。随性所依,随情所至。我的家外就是天涯石,叫得响的茶馆便有好几家,任老周“闲庭信步”便是。

踱进一家店门外布满绿树丛荫的茶馆,我如大象一般伸长鼻子狂吸了一口新鲜气息,突然间我似乎感受到了来自田园的声音。这一感觉瞬间丢掉了我昨晚的灯火通明、空调狂吹的烦躁记忆。

进得堂来,但见竹榻藤椅,小巧别致,古风犹存,坐上去柔软舒适,我立即闭目养神喝闲茶。

茶馆里的“堂馆”(北方人称“茶博士”)应声而至,他们个个身怀绝技。

待一桌茶客落座后,他右手提着锃亮的紫铜壶走过来,左手五指分开,夹着七八个茶碗、茶盖、茶托,一挥手,丁当连声,茶具各就各位,紫铜壶犹如蛟龙吐水,一翻一盖,动作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桌上不洒一滴,充分体现了茶道“精华均匀”的精神。欣赏这一沏茶过程是一种闲适自得的享受。

咱成都市的茶具是很雅致的,三件一套。有茶碗、茶盖、茶托。而外地的茶馆,比如南方的广州、海口等地的茶具多为壶和杯。我有时一个人在茶馆里想:是不是咱成都用这三件套茶具与四川盆地的文化有关,细致、体贴,移情于景,因景而韵,不管是外观还是内涵,蹲在木桌的盖碗茶都给人以信任、安闲的姿态。

据说,造型上这种上大下小的茶碗,易于茶叶的冲转和浸泡深透,茶叶水中飘,小舟湖上漾……这光景是不是既有风味还有诗味?茶盖既可控制水温,又可用其搅和茶叶,饮茶时阻挡浮叶入口;茶托有端碗不烫手、茶溢不湿衣的妙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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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唱反调的,说:三件一套斜插着上大下小,岂不头重脚轻根底浅,作风飘浮腹中空。说重点,基础不牢,地动山摇;往轻处说,像一个人,脚底单薄而显得不踏实。

其实,恰恰是这一形态,蕴涵着三件套独有品味。其中的奥妙恰在于此,三件套茶具不仅有外观上的憨实更有内涵上的香醇和芬芳;不仅有物质上的实用细节的考量,还有精神层面的气质释放。

把一大堆的龙门阵搬到茶馆里来摆,这是成都人的“吃茶”原因,实际上是混浊世事中的清醒自得的闲情表现。有些老人在逗鸟。在一些名茶馆里,还设有四川民间曲艺专场,能欣赏到大鼓书和金钱板以及诙谐的现代四川方言和“散打”剧种。

坐在荣馆里,优哉游哉,左手信手端起茶托,右手轻轻揭开茶盖,双眼微闭,闲气悄悄下运,一边细细品味,一边听得鸟叫几声,陶醉之情怎不溢于外;或者随着一口浓厚的川音“散打”,笑他个前仰后翻也是件赶走烦闷的乐事。真是舌品茶味,鼻嗅茶香,暖胃涤肠,清心醒脾,心旷神怡,美不胜收。

成都有句老话:“天上晴日少,眼前茶馆多”。当你漫步于蓉城的大街小巷时,你就可以发现此话不是“空了吹”。林立的高中低档的茶铺、茶楼、茶坊给这个现代化都市增添了几分雅致闲适的神韵。再一看那店名,“漱泉”、“闲居”“东篱”“听音阁”“天涯”“水云深处”“帘卷清风”……,颇有隐士的闲云野鹤之趣,又有雅士的行云流水之势,让我自然料想“名仕风流大不拘”的蜀中作家才子都到这里来开了茶铺,或者那些行云流水般的佳作都出自他们一边赏月一边推盏盖碗时随口吟得。

一个叫“枕流”的茶馆更让我拍案叫绝,此名取意于《世说新语》里的一个典故。据说高士孙子荆欲归隐,对王武子说“当枕石漱流”,却误说为“当枕流漱石”。王反诘说:“流可枕,石可漱乎?”孙子荆辩曰:“所以枕流,欲洗其耳;所以漱石,欲励其齿。”此茶馆本身临小溪而开,以此名,真是既风雅,又别致,让人不由感叹主人的匠心。

就连我这缺少睡眠的“夜猫子”都甘愿进得茶馆里把玩闲情,有那么多成都人爱泡茶馆的所有理由,就用不着老周再来唠叨了。来成都,俺们先将你扯进茶馆“泡”过半天再说,“泡”不了几天,你会发现,成都的所有闲情意趣与清香醇悠的盖碗茶是相依为命的。休闲安逸,离开“三件套”,恐怕就得改名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