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不胜惊讶,向司马消难道:“司马公,真有此事?”

司马消难是高欢女婿,遭到高洋迫害才叛逃北周,此时既羞且怒,满脸通红道:“韦刺史说的确是实情,彭城太妃素来正直端庄,竟遭了他的毒手,这人简直禽兽不如!”

韦孝宽又道:“高洋的妻子李祖娥有一个姐姐,嫁给了元魏宗室元昂为妻,高洋多次对其逼奸尚意尤不足,又命元昂入宫趴在地上,用响箭射了元昂一百多箭,元昂流血满地,惨死当场。高洋还去参加元昂的丧礼,并在丧礼现场再次对李氏非礼,还逼迫在场的宾客向他祝贺献礼,收到上万贯钱财。后来,李祖娥痛哭绝食,乞求将皇后之位让位给姐姐,娄昭君又亲自出面加以制止,高洋才放了李氏。”

众人听了韦孝宽所说,个个觉得难以置信,半晌,宇文邕皱眉道:“如此无耻,听之令人欲呕,荒淫就不要说了,嗜杀又是怎么回事?”

韦孝宽道:“高洋之嗜杀,更在荒淫之上。他喜好亲自杀人,自己制作了许多刑具如大油锅、长锯、大石椎等,全部陈列在殿前,每次喝醉酒就要用这些刑具杀人,或肢解,或火焚,或水淹,以此为乐。以至于尚书令杨愔不得不将邺城的死囚带入宫中,供高洋屠杀,如果能活过三个月,便将幸存者赦免放生。”

侯莫陈崇叹道:“我久经沙场,也算是杀人无数,但像高洋这样闲时以杀人为乐,真是难以理解。”

韦孝宽又道:“高洋征讨山胡时,有一名督将作战负伤,这名督将麾下有个叫路晖礼的什长见死不救,高洋大怒,命人将这个路晖礼五脏剖出,又命其余九人将他的五脏连同粪便一起吃下,从那时起,高洋就越来越暴戾无常。他对大司农穆子容很讨厌,就命他脱衣伏地,自己亲自用弓箭射击,但因酒醉无法射中,便命人用大木橛从身后贯入肠中,穆子容辗转惨叫半日而死。又曾经在大臣暴显家中做客时,临时叫来府中家将韩哲,二话不说就将此人斩为几段。又有一次在晋阳,无缘无故用马槊将一名叫做尉子耀的将领刺死。最令人不解的是,有一次他到已故重臣崔暹家中,问崔暹之妻:‘你很思念崔暹吗?’崔妻莫名其妙,就回答道:‘我跟他是结发夫妻,当然很思念他’,不料高洋道:‘既然你这么想他,就去见他吧!’竟挥刀将崔妻斩首,还将她的首级抛出院墙之外。”

众人听得心旌动摇,瞠目结舌,连宇文护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韦孝宽自失一笑,道:“这些事情太过匪夷所思,我当初听闻,也觉得甚是恶心。”

于谨却道:“叔裕,讲下去,无妨。”

韦孝宽又道:“高洋对无足轻重之人暴虐也还罢了,但他对朝中勋贵也是如此。他建立伪齐后,将元魏孝静帝元善见带在身边,元善见的皇后是高洋之妹,为了防止高洋暗害元善见,每次吃饭前高氏都要先尝一口,但即使这样也没有逃过高洋毒手,还是被高洋找到机会毒杀,连同元善见的三个儿子,也就是高洋自己的亲外甥也一并毒杀。要说杀了也就杀了吧,可高洋还要掘开元善见的陵墓,将他的棺材扔进漳水。”

韦孝宽说至此处,见宇文护脸色不豫,心中一凛,已知此言触动了宇文护。

毕竟西魏恭帝拓跋廓也是禅位之后被宇文护毒杀,急忙掩饰道:“当然,改朝换代,一贯如此,也没什么好说。但高洋却嗜杀成性,有一次他问元魏宗室元韶:‘汉光武帝刘秀为什么能中兴汉室?’元韶不知死活,说了一句:‘因为王莽没有将刘姓宗室斩草除根。’谁知高洋立即下令,将元韶等元魏宗室四十四家七百二十一人全部下令诛杀,行刑之时甚至将婴儿抛向空中,用长槊刺穿。死尸丢进漳水,此后一年多的时间,漳水之鱼剖开还能看到人的头发和指甲,邺城之人都不敢再吃鱼虾。”

司马消难插口道:“当时我就在邺城,确是亲眼所见。侯尼干(高洋小名)逼迫不少元魏宗室抓住风筝从金凤台上跳下,绝大多数人都活活摔死,唯有前废帝元朗的太子元黄头居然驾驶风筝飞出了邺城,直飞到三十里外的紫陌桥才安然落地,轰动一时。可惜,还是被侯尼干关入地牢,和元韶关在一起,两人没有食物,竟互相啃噬对方手臂,最后活活饿死。”

宇文护面露得意之色,道:“高洋暴行,天怒人怨,哪像我们大周,对元魏宗室一直优渥礼遇,这才是上国风度。”

却听一直沉默不语的杨坚道:“高洋如此作为的背后,似乎另有深意,下官以为他的倒行逆施是为了震慑其他怀有异心之人。”

此言一出,始终双目微闭的于谨遽然开目,冷电似地光芒一闪而过,凝视杨坚却不说话。

杨坚被于谨目光注视,竟有一种赤身裸体置身于猛兽之前的惊惶之感,霎时间背上已出了一层细汗,杨忠也大为忐忑,正不知如何是好,于谨却展颜一笑,又复闭上了双眼。

韦孝宽回首向杨坚报以鼓励的微笑,道:“那罗延世兄,你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且容我说完,我们再作讨论。”

接着道:“若是杀戮前朝宗室,也还勉强可以理解,但高洋对本朝大臣一样痛下杀手,毫不留情。清河王高岳有一名姬妾薛氏,曾为自己的父亲向高洋求官,结果被高洋用大锯锯为数段。薛氏的妹妹是高洋的宠妃,高洋怀疑她入宫前曾与高岳私通,回到宫中又将她头颅斩下,藏在自己怀中,然后去东山大宴群臣。酒酣耳热之际,高洋突然将薛妃的头颅扔在席上,又命人拖来薛妃尸骸,亲自当众肢解,用她的腿骨做成琵琶,席上众臣惊得魂飞天外,高洋却放声大哭,一边弹琵琶一边披头散发地大声唱道:‘佳人难再得!’此后,高洋以高岳逼奸薛妃和王府僭越礼制为由,逼令高岳自尽。”

侯莫陈崇摇头道:“高岳深知兵法,用兵极正极稳,实是我朝劲敌,谁想竟死得如此冤枉,真是令人惋惜。”

韦孝宽道:“还有阳夏王高隆之,此人是高欢堂弟,也是信都起兵时的元老,长期主持伪齐的经济事务,营建邺城、兴修水利、围海煮盐、发展冶铁、整顿户口、清理土地都是他的功劳,结果因为反对高洋登基,被诬为谋反,高洋命武士猛击了他一百多拳,将他活活打死。又诛杀高隆之子孙满门,尸骸全部抛入漳水。还挖出高隆之棺椁,见尸身不腐,就命人挫骨扬灰,撒入漳河。还有中书令杜弼,为人清廉刚直,忠诚质朴,又是经学大家,当年深受高欢信任,也因为反对高洋称帝,又曾说过:‘鲜卑人只能赶车,治理国家还是要用汉人’,惹怒了高洋,也被诬陷贪污赐死。此外,如陈留王彭乐因谋反罪名被杀,司马公的令尊司马子如、安定王贺拔仁等也都遭到过高洋的打压和羞辱。”

宇文护道:“这想必是高洋要清除对他不服的元老重臣了,但凡事都有国法制度,这样不经审判就随意杀人,岂能不天下大乱?”

韦孝宽叹息道:“大冢宰,这高洋对普通百姓、前朝宗室、元老重臣固然是随意杀戮,对自己忠心亲近之人,一样是大开杀戒。伪齐侍中高德正原本是高洋最信任的心腹幕僚,高澄遇刺身死时,高德正第一个建议高洋赶赴晋阳,稳住军队。此后高洋代魏受禅,在幕后策划一切的,正是高德正。当时高洋称帝阻力极大,不仅文武勋旧无一赞成,连娄昭君也公开表态反对,对高洋说:‘你父如龙,你兄如虎,尚且不敢称帝,你怎么就敢行禅代之事?这一定是高德正教唆你的!’,但高德正仍坚定不移支持高洋,再三鼓励他说:‘正因为你处处不如父兄,才要尽快登基!’一语惊醒梦中人,这才使高洋下定篡位决心。故此,高德正堪称高洋建国称帝的第一功臣。”

宇文护皱眉道:“可我听闻不久前,高德正也惨死在高洋刀下,详情却又如何?”

韦孝宽道:“高洋登基后,对高德正极为宠信,命他与杨愔共掌朝政,此人明于事理、善于政务,朝政被他打理得井井有条。后来高洋纵酒荒淫,高德正屡屡进谏,终于惹得高洋不喜,对身边人说:‘我每次见到高德正都觉得精神上很受压迫。’高德正由此感到恐惧,便伪作生病,深居简出,以此避祸。高洋却又思念起高德正来,对杨愔说:‘我对高德正的病情很担忧,他到底病得怎么样?’这杨愔一直与高德正不和,便道:‘他不过是装病,陛下若封他冀州刺史,他一定立即痊愈,欢欢喜喜去上任。’”

宇文护将手一拍,向杨忠道:“揜于,这杨愔是你弘农杨氏嫡脉子孙,我听说他善于理政,不料人品如此不堪。”

杨忠颇有几分尴尬,他这弘农杨氏是自己牵强附会冒认的,宇文护如此说,分明暗含嘲讽,只得讪笑不语。

韦孝宽见杨忠受窘,忙接着道:“高洋听杨愔如此说,当即下旨,又突然来到高德正家中,果见高德正收到圣旨就披衣而起,高洋大怒道:‘听说你病了,让我为你针灸!’就猛刺了高德正数十刀,又命侍卫总管刘桃枝斩下高德正脚趾,刘桃枝持刀犹豫,高洋怒道:‘你不斩他,我便斩你’,刘桃枝这才斩下高德正三根脚趾。高洋怒气不消,将奄奄一息的高德正带回门下省囚禁,当夜,高德正流血不止而死。”

宇文邕怒道:“如此暴虐,可恶!可恨!”

韦孝宽摇头道:“此事未完,高德正之妻见丈夫被带走,急忙取出家中财宝,命家人拿去打点有司,不料高洋竟又返回高家,见到家人拿着的珍宝便大怒道:‘我内府尚且没有这么多珍宝!’追问从何处得来,家人承认是高德正受贿所得,高洋立即命人将这些家人斩首,高德正之妻仓皇出来告罪,又被斩首,高德正之子高伯坚也一同被杀。”

宇文邕摇头道:“高德正虽收受贿赂,但正如大冢宰所说,高洋非刑杀人,破坏国典,终究弊大于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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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孝宽道:“还有甚者,高洋曾到妻子李祖娥家中,不知何故,竟张弓搭箭,一箭射穿自己岳母的脸颊,还骂道:‘我喝醉时连太后都不认,你一个老太婆还想怎么样!’又举起马鞭狂抽了岳母百余下。还有他的宰相杨愔,高洋上厕所时,命杨愔为他进呈厕筹,杨愔体胖,送来得慢了些,高洋就大怒,骂他是‘杨大肚’,用鞭子猛抽其背。杨愔被打出血,血水将衣袍浸湿。高洋又想用小刀刺入杨愔小腹,幸亏近臣崔季舒相劝才没有真刺,却把杨愔装入棺材,用车子拖着到处走,几次想命人给棺材钉上钉子。此外,高洋数次骑马持槊作势向左丞相斛律金胸口刺去,斛律金岿然不动,高洋这才罢休,反而赏赐斛律金锦帛千匹。”

宇文护笑道:“这样看来,高洋似乎也有些欺软怕硬,你看他对宗室和文臣辣手无情,但对手握兵权的斛律金却不敢妄动,还要费力讨好,这也说明高洋对军权掌控心有余而力不足。”

韦孝宽继续道:“典御丞李集数十年伺候高洋的饮食,是高洋的贴身仆从,当年高洋从晋阳赶赴邺城准备篡位,群臣一致反对,高洋心生畏惧颇有退意,就是这个李集拉住高洋马头劝道:‘大王,难道您忘了来这里是干什么的,现在还能回头吗?’硬是将高洋拖去了邺城。高洋登基后对李集更加宠信,但李集自以为拥立有功,常常直言进谏,高洋不耐烦起来,问他:‘你觉我是怎么样的君主?’李集直楞楞地说:‘陛下是夏桀、商纣那样的暴君!’高洋怒不可遏,命人将他沉入水中,很久才拉起来,又问:‘我和桀、纣相比到底怎么样?’李集依旧大声:‘如今比他们差得更远了!’高洋又将他沉入水中,连续四次,李集坚决不肯改口,高洋却转怒为喜,大笑道:‘天下还有这样的痴人,我现在才知道李集一点也不比龙逄、比干差呀!’便放了李集。”

宇文邕奇道:“高洋这次怎地转了性子?”

韦孝宽苦笑道:“殿下,且听我说完,次日,李集入宫准备再次进谏,话未出口,高洋突然命人将他斩首,头颅挂于宫门。”

众人一齐呆住,都不知说什么好。

韦孝宽又道:“还有一个大臣裴谓之也上书谏劝,高洋对杨愔道:‘这个蠢材,不知道我的脾气吗?怎么还敢故意来气我?’杨愔与此人关系很好,就说:‘他无非是想您杀了他,他就可以名垂青史了。’高洋反而说:‘这个小人,我偏不杀他,看他怎么名垂青史!’有一次高洋又喝得酩酊大醉,笑呵呵地说:‘快活呀!’身边有个侍卫叫王纮的看不下去,就道:‘今天有多快活,明天就有多痛苦。’高洋问:‘你这话什么意思?’王纮仗着胆子说:‘如此通宵达旦的宴饮,总有一日要国家灭亡,那时就要痛苦了!’高洋大怒,把他绑了起来,不过念在他曾经救过高澄的命,又把他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