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二月,沙钵略南侵,长孙晟先后游说沙钵略之弟处罗侯和沙钵略之子染干,晓以利害、威逼利诱,二人都被长孙晟说动。

他又星夜急赴达头可汗军中陈说利弊,凭借三寸之舌,硬是将达头说得退出塞外,这才迫使沙钵略撤军,关中生灵免遭涂炭。

而他却人不解甲、马不停蹄,自灵州鸣沙卫(今宁夏吴忠中卫)西渡黄河,越过乌鞘岭,出凉州(今甘肃武威)、焉支(今甘肃金昌),赶赴驻扎在高越原(今甘肃武威民勤西北)的隋军窦荣定大营,因为这里还盘踞着阿波可汗的五万突厥大军。

但一过焉支,遍地都是突厥游骑,长孙晟一行很快就被发觉,陷入包围。仗着马快弓强,长孙晟率人突围,向高越原疾驰,这才有了刚才的一幕。

但突厥兵人人配有副马,轮流骑乘,速度不减。而长孙晟等人仅有一马,又远道而来,马力渐渐不支。眼见突厥兵越追越近,长孙晟也暗暗心惊。

蓦然,侧前方一处沙丘之上“砰”地弓弦响起,数道寒芒如闪电射入突厥骑阵,七、八名突厥兵一齐落马,追骑顿时乱作一团。

但寒芒却不停息,接二连三射出,且箭道凌厉,洞穿皮盾,射透皮甲,直如摧枯拉朽一般,长孙晟见了如此神射,也不禁大感钦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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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厥兵遭遇袭击,惊得哇哇大叫,纷纷勒住缰绳。片刻后,一支百余人的小股骑兵大声吆喝,催马绕行,分散着向沙丘上攻来。

沙丘上现出两匹战马,马上各坐一人,都把弓箭背回背上,将马槊握在手中。遥遥望去,虽看不清相貌,但气势端凝如山,杀气凛然,却是隋军装束。

不论突厥兵还是长孙晟俱都又惊又奇,看方才箭雨之密集,至少应有数十名箭手,谁料竟只有两人!

这二人齐声怒喝,催马自沙丘驰下,如猛虎扑入突厥军中,两支长槊纵横翻飞,所过之处势不可挡,眨眼便将十余名突厥兵刺于马下。

突厥兵见这二人如此猛恶,心下已怯,发一声喊,拨马便逃。

二人纵声长啸,如龙吟虎啸,直上九霄,又奋起直追,连续赶上数十名突厥兵,长槊起处,一一刺死,剩余的突厥兵更是惊骇,竟四下奔逃、一哄而散。

这二人哈哈大笑,兜回马向长孙晟等人驰来。

长孙晟连忙催马迎上,只见左边一人三十出头年纪,豹头环眼,身高臂长,犹如一尊铁塔,状极威猛,长孙晟看着似乎颇有几分面善。

右边之人却只十六、七岁年纪,眉目清秀,只一双碧绿的眸子精光闪烁,鬓边发髻金黄蜷曲,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长孙晟在马上拱手,询问二人姓名,左边那人朗声笑道:“长孙大人,你不记得史万岁了吗?”

长孙晟立时大悟,急忙下马躬身道:“下官长孙晟,参见上大将军。”

史万岁跳下马来,笑道:“莫要笑话老史了,俺现在大头兵一个,该当向你见礼才是!”

原来,史万岁随韦孝宽征战河北,平定尉迟迥叛乱,因功进位上大将军。不料后来查出他的好友尔朱绩暗中投靠了尉迟迥,准备在长安刺杀杨坚,事泄被诛。史万岁因此受到牵连,被免职发配到敦煌当了一名小卒。

史万岁一指那少年,道:“长孙大人,这是俺老史如今的顶头上司,敦煌戍主张仲坚张大人。”

长孙晟又大感惊奇,戍主虽是隋军中的低级武官,手下只管理五百名军士,但这少年如此年轻,却实属罕见。

张仲坚性情深沉,只向长孙晟略一颔首,转头向史万岁道:“史兄,我送你到此,便要返回敦煌去了。希望不久的将来听到你东山再起,扬名四海的消息!”言罢催马欲行。

史万岁忙道:“贤弟,何不与我一道去窦大将军处效力,你雄才大略,胜我百倍,必可为朝廷建功立业!”

张仲坚目视远方,只缓缓道:“天下将定,有我不多,无我不少,且待来日吧!”说罢向西驰去。

长孙晟目送张仲坚渐行渐远的孤独背影,叹道:“此亦奇人也!”这才与史万岁一齐,向北疾驰。

一路上听史万岁说起,才知这张仲坚原为扬州首富张季龄之子,只因出生时相貌怪异,其父心中起疑,便欲杀之,幸得府中一名昆仑奴所救,带往西域。

三年前,隋代北周,张仲坚来到敦煌投军,以一人之力打倒百余勇士,当上了敦煌戍主。

史万岁初至敦煌时,张仲坚对他十分蔑视,史万岁便向他讨要刀槊弓矢,单人独骑闯入突厥部落,杀伤敌军,掠夺牛羊,然后安然返回。

张仲坚这才对他刮目相看,二人自此结为兄弟,每每联手深入突厥境内数百里无人能挡,威名远播,声震大漠。

戍主骁武,每单骑入突厥,突厥莫之敢当。其人矜负,数辱万岁。万岁请弓马,复掠突厥中,大得六畜而归。戍主始善之,每与同行,辄入突厥数百里,名詟北夷。——《隋书·卷五十三·列传第十八》

长孙晟与史万岁一路谈谈讲讲,已至高越原。

远远就有隋军游骑迎上,长孙晟取出兵部职方司信牌交与查验,一路通行,直入大营。

高越原地处凉州西北末端,东、西、北三面都被大漠包围,唯有南面与河西走廊相连。

阿波随沙钵略沿贺兰山南下后便分兵西进,大肆掳掠河西诸州郡,铁蹄直至甘州(今甘肃张掖)。

隋朝驸马、右武侯大将军、秦州总管窦荣定率步骑三万自陇右而来,正好将阿波大军堵在了凉州与甘州之间的高越原上。

此时,窦荣定听闻长孙晟、史万岁来到,立即接见。他与史万岁以及长孙晟之父长孙兕都是旧识,三人见面极为欢洽。

长孙晟问起战事,窦荣定眉间已涌起乌云,沉默片刻道:“实不相瞒,我已决定退兵。”

长孙晟忙问何故,窦荣定忧心忡忡道:“我与阿波相持数月,两军几度交锋,各有胜负,成了不胜不败的僵持局面。但如今高越原数月滴雨未下,我军水源逐渐枯竭,再不退兵,恐怕要重蹈去岁达头被贺娄万寿击败的覆辙。”

长孙晟一惊,史万岁皱眉叹道:“我自从发配到敦煌,也算是领略了这地方的厉害。一条河流今日尚在,明日就不见踪影。在这样的地方打仗,水源至关重要,没有水,就是天王老子也是无可奈何。”

长孙晟略一思忖,沉声道:“不可退军!”

见窦荣定、史万岁诧异,长孙晟道:“大将军,您若退回凉州,阿波便可东归北去,则圣上的大计必将落空。”

窦荣定惊疑不定,道:“圣上的大计?”

长孙晟沉重点头,道:“阿波可汗是我朝制服突厥的关键!他与沙钵略实力相近,矛盾又最为尖锐,是我朝可资利用的最佳人选!但突厥欺善怕恶、见利忘义,内部矛盾交织,既想掠夺我朝,又担心自身实力受损,这是他们的通病!如果此战阿波全身而退,必会继续与我朝为敌,只有将他打疼,才能为我所用。去年贺娄将军大败达头,如今达头就与我朝暗通款曲,就是这个道理。”

窦荣定深深叹息道:“阿波作战极为骁勇,将他打疼谈何容易。而且,我军用水日益艰难,我担心......。”

长孙晟也知兵凶战危,关系三万隋军的生死,当即不再多言,只静静等待窦荣定自行决定。

沉吟半晌,窦荣定抬起头来,目光中已满是沉毅决绝,道:“军人保家卫国,有死而已,为了大局,我愿与阿波决战!”

史万岁将手一拍,慨然道:“大将军,我愿作前锋!”

窦荣定却摇头道:“但越是决战,越不能心浮气躁。突厥兵机动性强,可战可走始终占据主动,须得寻觅合适时机,才能取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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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隋军与突厥在高越原继续交战,窦荣定用兵持重,阿波也极为狡诈,两军你攻我守,互相试探,极力寻找对方破绽,好给予敌人致命一击。

但十余日后,隋军水源彻底断绝,很快便开始出现杀马饮血的情况。

窦荣定极力约束仍无法制止,只得将战马聚拢,统一看管。但如此一来,隋军兵士因干渴而死的情况大量出现,短短数日,竟有五、六千人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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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虏战于高越原, 两军相持,其地无水,士卒渴甚,至刺马血而饮,死者十有二三。——《隋书·卷三十九·列传第四》

长孙晟看到军中惨状,也意识到形势严峻,由不得对自己的想法动摇起来,急忙来见窦荣定。

才入中军大帐,长孙晟又吃了一惊,此时的窦荣定憔悴不堪,竟似苍老了十岁。

长孙晟沉痛道:“大将军,下官此前的建议只是书生之见,如今看来实难奏效,请大将军紧急部署撤军事宜。”

窦荣定左手握着一柄长弓,右手轻抚弓弦,神情极为凝重。长孙晟正欲再说,窦荣定忽道:“长孙将军,你看看这张弓有何异状?”

长孙晟不明所以,接过窦荣定递来的弓,轻轻拉动,不解道:“下官未觉有何异处。”

窦荣定道:“不,这张弓的弓弦较之往日变得松软了些。”

长孙晟依旧不解,窦荣定缓缓道:“弓弦变软,极有可能......即将有雨。”

长孙晟大喜,随即问道:“大将军可有把握?”窦荣定苦笑摇头道:“只是可能,并无十足把握。”

长孙晟迟疑道:“大将军莫非想冒险赌上一次?”

窦荣定握紧双拳,一字一顿道:“打仗本就没有十足的把握,如果不以身犯险,如何对得起陛下的重托?”

长孙晟目中流露钦佩之色,点点头道:“既如此,下官倒有个主意......。”

当夜,隋军大营外火光冲天,风中传来阵阵尸体烧焦的臭气,直送出数十里外。

阿波可汗听斥候禀报,亲自赶来窥视,不禁大喜过望,笑道:“隋军竟渴死这么多士兵,真是天助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