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五十年代开始,一直到八九十年代。

农村时断时续有个特殊的教育模式——扫盲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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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的村里人习惯叫扫盲班为“夜校”,因为参加扫盲班的大都是不识字的青壮年劳动力,他们白天努力干活,晚上去跟着老师读书识字,想起来那时的情景还是蛮有趣的。

我三哥也是扫盲班成员之一,不过他最出名的不是学了多少文化知识,而是把人家扫盲班的老师给弄到家里当了我嫂子,这事儿可是个传奇,就算四十年过去依旧被人津津乐道。

说起来还是1982年,那年我三哥刚二十岁,村里的扫盲班再次开启,队长到各家各户动员,我三哥因为小时候没读过什么书,家里就打算让他去扫盲班学习文化。

可我三哥不乐意啊,他跟着师父学的木匠手艺,那会儿改革开放人刚刚有钱,打家具的也比较多,白天他忙的脚不沾地,到晚上好不容易想休息下,还要去上什么“夜校”,他肯定是不乐意的,当着队长的面就一句话“不去”,给多少钱都不去。

队长被撅了面子,也是恼火的不行,可知道我三哥就是个二杆子,说不去就不去,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嘟囔两句你多大本事,就背着手悻悻的离开了。

本来我三哥以为这事就算完了,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人上门,是个留着剪发头(齐耳短发)的女教员,名字也很好听叫韩香雪,当时在公社小学当老师,也是我的语文老师。

韩老师人长得好看、声音也很好听,上门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了让我三哥去上扫盲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很快就说服了爹娘,答应让我三哥去读书。

还没说完三哥就回来了,爹娘赶紧介绍韩老师给他认识,说人家韩老师特意上门请你去读书,你可不能再尥蹶子,乖乖地给我去念一阵子,认些字也好过当睁眼瞎。

三哥表面上答应的很好,走到韩香雪老师跟前,冲着人家打量了一番,就问了一句话,“韩老师,听说你是中专生对吧?那每个月工资应该不少吧?”

韩老师还不清楚我哥的性格,以为三哥是跟她拉家常,只能如实回答道,“也没多少,我今年刚进学校,每个月的工资也就25块钱。”

三哥顿时笑了起来,拉着长音来了句,“哦,25块钱,还真不少嘞!我这一天忙到晚,弄好了一天也就才挣这么多,韩老师果然有文化,挣得不少!”

我爹娘的脸立马就黑了,我在旁边也是尴尬的不行。

果然我三哥还是我三哥,能让他给面子的人真不多。

韩香雪脸上也有些挂不住,我的角度都能看到她的耳朵有些发红,我爹这边已经准备脱鞋开打了,韩老师才顺手拂了下耳边发丝说,“都听说你能挣钱,看来是真不假!不过能挣钱不代表不需要文化知识,学习文化是为了让你更好的挣钱,你说对吧?”

三哥还是那吊儿郎当的样子,“韩老师说得对,不过我真的很忙啊,你们这夜校发钱不?不发钱的话我真的没空,有这功夫还不如好好歇会呢!”

“王春景同志,咱夜校是国家出钱办的,对于大家都是免费的,发钱却不大可能!你的情况我早就听过,如今四处去给人打家具做的很不错,可你要知道好多技术都是需要文化的,你要是不识字可能很多图都读不懂,人家提出的要求也不明白,识字还是有用的。”

“我没兴趣,我得攒钱娶媳妇,没空去跟你们学那些什么文化知识.......”

三哥也没耐心了,当机立断的拒绝,我爹却不肯了嚷了一句,“混小子你能耐了是吧?队长来请你去你不去,韩老师亲自来你还是这副样子,我看你就是欠打!”

一只鞋很干脆的落到我哥背上,打的我哥吱哇乱叫,绕着屋里撵了几圈之后我三哥妥协了,“爹,给你儿子留点面子行不?人韩老师还在家里呢!”

“老子给你留面子,你咋不给韩老师留面子?今天就一句话,到底去不去?”

“去去去,我去还不行嘛!”三哥在老爹的最强杀招下还是低头妥协了。

第二天,三哥拿着我用过的一个破本和铅笔就去了队部上扫盲班。

扫盲班都是二三十岁的,有青壮年男劳力也有妇女同志们。

每天晚上大概一个小时,每节课会教大家四十到五十个字。

这些人没什么文化,倒是平常插科打诨开玩笑很有一套。

韩老师长得漂亮,那些妇女率先就打开了话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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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老师你几岁了?有没有结婚啊?俺村小伙子多,要不给你介绍一下?

那个说一看韩老师就是个好姑娘,咱也不用去介绍别人,你看咱这上课的王老三咋样?小伙子人高马大,还会木匠手艺,好的时候一天就能挣好几块,要不你俩试试?

三哥是躺着也中枪立马回了句,“三嫂你就别乱介绍了,人家韩老师是知识分子,哪看的上咱这种泥腿子?咋的也得找个教书的,两口子一个月工资就能拿五十块,不挺好吗?”

“五十块也不是很多啊,你小子这会儿一个月得挣百十块吧?”

“不敢不敢!也就勉强顾住吃喝,还是人家有文化的挣钱轻松,一天只不过上几节课就把钱挣了,比咱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强得多!”

韩香雪在那里不知所措,她是农村出身不假,但都是在读书,没见过这么猛烈的阵势,一时间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一张俏脸憋得通红。

三哥一看觉得很解气,“我看咱大家还是不要嚓嚓了,人家韩老师也是发着工资的,不让人上课人家不好交代,咋也得让人家挣钱不是?我先补补觉,大家伙好好学习!”

说完就趴那睡了起来,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韩香雪的脸都有些发紫了。

可是没办法,课还要上下去,不然上级评价的时候他也不好解释。

只是还没等刚写一个字,三哥的呼噜声就出来了,又是哄堂大笑。

韩香雪气得不行,走过去将三哥叫醒,说王春景同志,你是来上课的,不是来睡觉的,要是再这样的话,我是要给你记下来的!

三哥迷糊睁开眼问了句记啥?你工资该拿拿就行了,管那么多闲事不累吗?

韩香雪看着转头继续睡觉的三哥,气得手都开始哆嗦,眼泪都忍不住了。

村民们看不过去了,纷纷出言安慰,有几个把三哥弄起来说给人点面子。

三哥点了点头,说你赶紧上课吧,上完了我好回去睡觉。

那节课咋上的韩香雪也不知道了,反正是憋了一肚子火。

就这样,三哥每节课过去都是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什么作业他才不管,交的时候就是两个字“没写”。

每次都能气得韩香雪想要掉眼泪,却拿他没办法。

转眼一个月过去,按照要求是要测试成绩的。

别人都起码能认识几百个字,我三哥却跟以前没区别,这样下去韩香雪带的这个班根本完不成任务,到时候她还要受到上级批评,这在心高气傲的韩香雪看来是不可能饶恕的。

韩香雪跟三哥说,你既然上课不认真听,那我只能给你单独补课了。

以后下了课你别走,我就给你单独补课,直到你学会了为止。

三哥傻眼了,说你至于这么认真吗?工资照常给你就是了。

韩香雪却摇头,说不是工资的事情,我是要对你负责。

三哥捂着胸口来了句,你对我负责啥?我黄花大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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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笑的眼泪都出来了,都说三哥太混了,人家韩老师都要单独给你补课了,你还有啥不满意的?你这黄花大男人也就在我们这些嫁人的妇女里面还有点吸引力。

说归说、笑归笑,韩香雪还真的要留下来为三哥补课,这次三哥不好意思了。

他面对的毕竟是个长相好看的女老师,孤男寡女之下他脸皮也有些烧得慌。

韩香雪却不在意,在学校给学生补课的事情很多,也不差这一次啥的。

刚学了几个字,三哥就受不了了,说韩老师,我学这些真没有用。

韩香雪不理解,说怎么会没有用呢?你学了都是你自己的啊?

三哥说我一拿斧头、刨子、墨斗的,学这些东西干啥使啊?

韩香雪就问了句,那你知道斧头俩字长啥样吗?让你开个榫需要算你会算吗?

三哥傻眼了,说不会啊,我知道那东西是斧头不就完了?开榫还需要计算的吗?

韩香雪说当然了,当即画了一幅图,标注上大致尺寸,说你要给这东西开榫,你算算每个榫之间的距离是多少,怎么样做最省材料?

三哥抓着笔看半天,脑袋都大了,说能不能给我木料,我保证能做得好!

韩香雪笑了,说知道你有实践的本事,可以后不是每件事都能让你上手的。

接着给我哥讲起来人家城市里的家具,说以后都是标准件,哪个钉子多长用在那里、哪个部件拼接是什么样的,都需要严丝合缝,难道你还能再去现场给人家做?十年之后都不见得有那个机会了,所以学好文化还是很重要的。

还有要是人家给你一张图纸让你照着做,你不认识上面的字,要拿什么去做呢?总不能让人家一个尺寸一个尺寸念给你吧?人家也没那工夫,你还怎么去挣钱呢?

三哥这次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说那你教我吧,多识几个字也没啥不好的。

俩人就开始了单独补课模式,上完课之后都晚上十点多了。

这次换我哥不好意思了,说要不以后还是别单独补课了。

韩香雪说我也想不给你补,可你前面讲的一个字都没记。

三哥有些惭愧,送韩香雪走出队部,问她住在哪里。

当听说韩香雪住在公社那边,三哥又不好意思了。

说这么晚了,你回去实在太不安全,最近到处都有抢劫案件发生,要不你在村里住一晚,明天一早再走吧?韩香雪说我也没地方住啊?

三哥说你是给我补课才耽误的,就住在我家吧,跟我家老五住一屋,反正她也是你的学生,就这么我多了个伴儿,每次韩香雪过来就跟我挤在一张床上。

我三哥其实人挺好,只是有时候傲气比较大,认真时候还是很认真的。

跟韩香雪补了几次课,我哥也不知道咋了,态度莫名的就好了起来。

有时候还坐在那傻乎乎的笑,要不是韩老师很好,我都怀疑给他下药了。

那天下雨他没出去干活,带着家伙事跑到队部,把桌椅板凳全给修了一遍。

韩香雪上课的时候发现桌椅都好了,得知是三哥做的,狠狠表扬了他一顿。

三哥更傻了,他竟然不该上课的时候跑到我们学校来找韩老师给他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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补完课就找各种理由请吃饭、送东西,很多时候韩老师收了就给我,让我带回家还给我三哥,我爹娘知道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说了句癞蛤蟆这是想吃天鹅肉。

后来韩老师也感觉出不对劲儿来了,等到三哥跟上课她就主动停了补课。

可她停了不见得我三哥就会停,每天放学时候看吧,总是等在学校门口。

刚开始我还以为是接我的,没想到他上来就是你先回家,我找你们韩老师补课,好失望,没想到三哥竟然是这样的人.......

三哥还当起了护花使者,晚上上完课主动去送韩老师。

韩老师说不用,却依旧挡不住他的热情和主动。

别说,还真让他送着了,那是腊月里,韩老师提前走犹豫要不要跟三哥谈谈啥的,正想着路上窜出来俩男的,把她就往树林里拖,吓得韩老师整个人都傻了,知道是碰到坏人了。

就在这危急时刻三哥如同天神下凡一样出现,单挑那两个流氓,最后逼得流氓动了刀。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斗,三哥手臂受伤为代价,把那两个流氓给拿下了。

见义勇为自然是跑不了,公社里都给大队发了表扬信和红奖状。

也是这次,韩老师看三哥的眼神也不一样了。

等到三哥过了年拿回来脱盲证书。

他俩好像真的有点郎情妾意了。

半年之后,三哥红着脸找爹娘给他做主。

爹娘还搞不清咋回事,当知道对方是韩香雪。

瞪得比牛眼睛都大,爹嘟囔了句天鹅真被逮着了?

把我三哥差点气死,说哪有这么糟践自己儿子的?

我爹说还想咋着?就你这驴脾气,找个傻子瘸子我俩都得去烧香还愿。

事情还算顺利,嫂子家里也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家,两家结亲也没出啥问题。

结婚的时候队长也来了,说好家伙,我发现全村最贼的就是你小子,人家上扫盲班是学文化知识,你倒好直接把女教员弄家里来了,还是你小子狠!

结了婚三哥成了“三好男人”,上班送、下班接,殷勤备至。

连我娘有时候都看不过去,说这是开了眼了,对亲娘都没这么孝顺过。

后来果然就像韩香雪说的那样,到八十年代末打家具就不流行了,大家都开始买那些成品,好在之前韩香雪就建议三哥转型,去南方学了半年多家具制造,回来请了几个木工自己开了作坊,逐渐在本地市场打开销路,没有被市场化的大潮兜头打下去。

为此三哥很感谢嫂子韩香雪,说我这老师媳妇到底是有文化,还是有文化好。

我哥的文化依旧不太高,但他看图和正常读写问题不大,算数更是挺灵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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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也算是家庭美满,当有人开玩笑说到扫盲班,三哥总是在那哈哈大笑。

得意地说不服气咋的?你们学文化,咱把有文化的直接带回家当参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