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我来到了自己的40岁,不惑之年。

在阿信的40岁,他写出了INFJ国歌《顽固》:“走过的叫足迹,走不到叫憧憬。”据可靠消息,在《顽固》未最终定稿时,五月天内部把它称作“倔强2.0”,可和《倔强》“我就是我自己的神”的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相比,《顽固》里是一个挨了暴揍后鼻青脸肿的中年人,诚实地面对自己的生而有限,一边哭泣着一边大口吃饭,和自己颠簸不破的梦想一起活下去。

另一位INFJ,安溥,她40岁时正在忙着《9522》。用40岁的心境唱《最好的时光》,面对曾走过的路,她的回答更为简单有力:“亲爱的你想念自己吗?”在年过四十之后,依然能有勇气去谈论梦想和爱,在回望似水年华时依然能够直视自己的伤痛和遗憾,《最好的时光》不愧年度歌曲奖。

ESFP的陈奕迅不会有阿信和安溥这么多的内耗。40岁的时候,他正踏上“Eason's Life”的全球演唱会旅途,唱着这一年发的新专辑中的主打歌《任我行》:“曾迷途才怕追不上满街赶路人,无人理睬如何求生。顽童大了没那么笨,可以聚脚于康庄旅途然后同沐浴温泉,为何在雨伞外独行。”

相比已经遁入老庄无我之境的尘大师,我的另一位爱豆林生祥,他的40岁则战意正浓。前一年的生祥刚发完《大地书房》,觉得自己的声音弱爆了,他要重新组乐队!生祥乐队从此宣告成立。生祥也造出了自己的电月琴,向1965年给自己吉他通电的“民谣叛徒”鲍勃·迪伦遥相致敬。

诶,说起迪伦,40岁的那一年,应该是他这辈子混得最差的时候。发的唱片《Shot Of Love》几乎是他职业生涯的最大耻辱,拿着玫瑰花的宣传照更是有辱教父之名。且除了专辑巡演双扑街之外,还陷入子女监护权的纠纷当中,迪伦从此进入自己事业的冬眠期。

这样看来,一个人到了40岁,大概率是要进入破败的风景。

但是呢,过去的几年,我最大的体会,却是: 知道自己的有限,才更明白自己可以去跨越的界线。

因为年轻,所以有无限可能——这是media一直在灌输给年轻世代的广告词。可实际上,我们发现了:人生的可能性其实是极小的。不是羽绒服穿不起,而是军大衣更有性价比——我们用这样的方式去宽慰自己,把选择权的拮据稀释在玩梗里。但你比谁都了解,越来越小的公园,越来越深的幻灭。承认吧,是真的穿不起。

那就转身向山海走去。人生到了后来,所谓的“任我行”,并非是CBD的甲级写字楼里刷脸随便进,你还羡慕那些人模狗样、西装骨骨的满街赶路人呐。夕爷谈《任我行》,他说,都活到这个份上,还在讲什么自由飞翔,一眼假嘛。所谓任我行,这三个字的意思是: 其实我又能行到哪里呢去? 于是,夕爷用血淋淋的方式写出了我们的现实生活。但凡有理想的人,必然不是自由的;因为有理想就会有索求,有索求就会有条件、代价、限制。《任我行》想要探讨的就是“自由的代价”,即使是给你无限制的百分百自由,但你还是会为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去放弃其中的部分或者大部分自由。就像Eason唱的:你明明可以在酒店里舒舒服服泡温泉,为什么要选择在外头淋雨?难道真的是因为不打伞更有性价比?

“任我行”没有标准答案。每个人都在自己的那道门面前寻求答案,就像卡夫卡在《在法的门前》所描述的那样。

就像阿信始终想要带领千万人往柳暗花明山穷水尽去,结果换来假唱天团之名,留下了大摆锤的名场面和十拍E6的余音袅袅;就像安溥把自己燃尽,奋力喊出“你要不要我”,可最终还是收获了一场失败的婚姻;就像尘大师,他脑子里就想着毫无代价唱最幸福的歌,可我们都知道,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就是唱不了,真的不可。

最终,我们回到了佩索阿的那一句警世恒言:

“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人之间的裂缝。”

两年前,在剑烧的推荐下,我开始读佩索阿。你如果有留意的话,你也许发现我越发肆无忌惮地、丧心病狂地全方位抄袭、化用佩索阿。剑烧说:“佩索阿的时代已经来临了,他就是这个时代年轻人的精神救世主。”我赞同。正如前面这一句,佩索阿举重若轻地,不仅道出了我们所有生而为人的困境,更提出了行之有效的解决办法。所谓的不惑之年,并非对世界的不惑,而是对自己的不惑:所有的怀才不遇,不过是因为我的欲望与我付诸的实践,在他人脑海中投射出来的影子的距离。

那么,该怎么办?也很简单,那就 让裂缝存在,让宇宙扩张。 佩索阿不是兰波,他并没有陷入“我是他人”的极端异支里,不会有“如果木头发现自己是小提琴,那对木头来说可就糟透啦”之类的困扰。毕竟生活就是这样一个让你还不了手的敌人,这注定是一场不公平的角力,个体要用极度有限的生命去对抗无限的宇宙,开什么玩笑嘛。

深知这一点的佩索阿,他的《我开始明白我自己》原诗如下:

我开始明白我自己。我不存在。

我是我想成为的那个人和别人把我塑造成的那个人之间的裂缝。

或半个裂缝,因为还有生活。

这就是我。没有了。

关灯,闭户,把走廊里的拖鞋声隔绝。

让我一个人待在屋里,和我自已巨大的平静待在一起。

这是一个冒牌的宇宙。

假唱天王陈信宏,婚姻鲁蛇焦安溥,词神连坐陈奕迅,一贫如洗林生祥,时代弃子鲍勃·迪伦,他们最后的选择,都是关灯,闭户,和自己巨大的平静待在一起,完成自己冒牌的宇宙。

在过去的一年里,我遭遇了现实生活给予我前所未有的混乱能量,我被迫和来自四面八方的压倒性力量抗衡,真正意义上的“不自量力地还手”。除了那些在耳机里赋予我勇气的歌,读了二十多年的卡夫卡和读了两年的佩索阿,《白鲸记》依然是我的圣经,以及2023年新读的《史记》,我在《李将军列传》里同样找到了那种裂缝。我所认为的“我”,无论是我心目中的“冼村福克纳”还是“猎德秋元康”,还是简中网路的路人老师们口中的“盲评大师”、“尾行跟踪狂”、“绝顶大傻波”,仅仅都是裂缝而已。

在裂缝的对岸,也总是会有人想念你的名字。比如达达乐队,2023年他们巡演至广州,吉他手吴涛老师在台上talking的时候忽然cue我,说“今天有很多我们的老朋友来,比如著名的乐评人邹小樱老师……” 害得我差点被现场观众毒打。在裂缝的另一端,在一个专辑企划会上,大家聊至半晌,和我第一次见面的火星电台黄少,忽然冒出一句,“小樱,你以前是写乐评的呐”——我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用企划的身份跟大家聊天了。至于我自诩的严肃写作,我得知自己竟收获了一些挑剔的读者,其中还有北大的历史学博士!这会激励我义无反顾地走下去,也是我所信奉的“为50个人歌唱,比为2万人歌唱更难”(鲍勃·迪伦)价值主张。

这一次,真的不是正版用不起,确实是冒牌的宇宙更有性价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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