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杜伯伯相识在一九七二年。

我在部队干校,从元月一日到二月十一日被连续斗了四十天,生不如死。就在这期间,居然有一个少年时一起长大的朋友K君来连里看我。五年前也是K君曾到劳动队看过我,五年未见,再见面我还是“反革命”,太难堪了。他心肠太好,太善良,探望一个“反革命”,那时是要冒极大风险的。他告诉我,我母亲由于思念我,眼睛要哭瞎了,我心如刀绞。

二月十一日开了最后一次批斗大会,此后开始了监管劳动,月底竟得到女朋友到了北京的信息,望能见个面。思母会友请假是不可能的,我决定潜逃,送三个同学回京去火车站的时候,借帮助扛行李的机会摆脱了监管的人。当列车刚刚启动时,我猛地蹿出跳上了火车,三个同学在车厢里见我走来,都目瞪口呆。一个同学瞪大了眼说,我不是做梦吧。另一同学说,你刚被批斗完,也敢逃跑?你不要命了!我说不要了。

K君和女友陪我去见了已经三年未曾见面的母亲,抄家后她已被赶到七平方米的简易房中。家中狭小,女友只能借住K君的三姨家,我去拜见了三姨。三姨住和平里,这栋宿舍楼住的全都是一九六三年特赦的国民党战犯。三姨嫁了一位国民党将军,此人已于“文革”初期过世,隔壁一个单元住的就是杜伯伯——杜建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