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行密密缝》 248x129cm(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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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重庆,有这样一位国画家,主攻人物画,竟连续入选8次全国美展。全国美展5年一次,历时刚好40年,这与他入道时间基本吻合。而今年届七旬,他仍壮心不已,努力编织自己艺术上的天花板。

这样一位画家,竟然还是重庆大学的二级教授、博导,国务院政府津贴、重庆市人民政府“五个一工程”奖、重庆市人民政府教学成果一等奖获得者。他迄今出版了6部专著、60多部画册和教程。

在孟冬的某个早晨,我如约来到大学城虎溪花园一间别墅式会馆,在推门进入的刹那,墙上挂着的各式人物作品,齐齐张开笑脸,似乎对我陌生的闯入表示接纳。

我不禁拿出手机一阵狂拍。他们都是张春新先生的“故交老友”,他们来到宣纸上,想必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向更多人讲述。在故事还没开始时,我想我应该先和他们混混脸熟。

终于坐了下来。张春新教授一边泡茶,一边谈及往事。40多年的艺术人生,就像人物长卷一样,徐徐展开。

《川军出川》 1000x240cm(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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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说得一口流利的四川话,但按籍贯,张春新是唐山人。唐山位于山海关下,自古多出慷慨悲歌之士。张父算是其中一个。

爷爷是中富人家,知书明理,热爱收藏,也支持革命,很早就将儿子送到了八路军。张父到部队后,先是参加了冀东残酷的抗日战争,在解放战争中还参加了辽沈战役和平津战役,累立战功。在四野支持二野进军大西南动员会中,张父积极报名,随“华北干部补训团”到重庆市军管会工作,次年响应号召,深入川南剿匪,遂定居泸州,后出任叙永县主要干部。

《邹容1902朝天门》 200x200cm(2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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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新记得,爷爷爱收藏,父亲是读完初中后参加八路军的,爱画画写写。春新曾在河北老家待过一段时间,爷爷告诉他,曾在北京买过一张徐悲鸿画的马,是朱砂画的。父亲参加八路军,汉奸告密后,日本鬼子抓走爷爷抄了家,爷爷的藏品也从此失踪。

不管怎样,小春新有了些艺术基因。3岁多的时候,他就拿起彩色粉笔,在县委大院到处画“美国高鼻子洋人不讲道理”。刚办好的黑板报,他也不时给人“惊喜”。以至于县委开民主生活会,同事们给他父亲提意见,说得最多的,就是让管好儿子的手。

尽管淘了气,父亲并没有扼杀他信手涂鸦的爱好。他那不时发痒的手,依然在四处涂抹,不过劝诫之后,改在了自家墙上、地板上。6岁时,他得以在“大跃进”画报上,发表了处女作,《叔叔们在炼钢》和《骑着竹马上北京》。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张父为县领导被打倒。1969年,不到15岁的他,响应最高指示插队当了知青。先是在叙永城郊,后转队到赤水河畔。在插队的日子里,张春新的意志得到千磨万击。一位重庆交通学院下放到叙永的大学生朋友,送他一部汉代哲学名著《论衡》,书中“疑行者无成,疑事者无功”这句话,成为他此生行事最大的信念。

《重庆谈判结硕果》 65X410cm(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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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们告诉他“干活路是眼见之功”,张春新就在“功”字上下功夫,犁、锄、铲、耙,样样都是好手。他插秧子更有一绝,插翻埂秧,从山顶上的一块田翻过,一根埂一块田,一丢手五行秧子,从山顶到山下接连十多块田,秧子自上而下,像五线谱一样直泻而下。农民们翘首叫绝。张春新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画了《春分春雨育新苗》,第一次参加了县里的展览。

那些战天斗地的年月,除了公社的高音喇叭,不时放出革命歌曲,几乎没什么娱乐可言。下工后,春新喜欢走进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中,听他们讲故事,更喜欢向他们借阅包着红色书皮的小说。在此期间,他读了《复活》《安娜卡列尼娜》《斯巴达克斯》《唐吉坷德》《九三年》《巴尔扎克》《血与沙》《红与黑》《静静的顿河》等世界名著,及中国四大名著。

在那个文化匮乏的年代,这一部部砖头厚的小说,像一扇扇打开的窗户,让春新看到世界与人性的丰广。他凭着超凡的记忆力,将其内化成一个个故事。于是,那时的春新,又多了知青们十分喜欢的本事,“讲故事”。赶场天,下雨天,收工后的知青点,大家纷纷做上好吃的饭菜,抢着邀请他去讲上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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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墙根下》 240x200cm(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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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新经常整夜整夜分段摆龙门阵,这是知青们最好的精神生活。身体颀长、面相英俊,又天生一副大嗓门的他,自然受到很多人的欢迎。作为知青点上的脱口秀达人,他不知在多少个夜晚,趁着春风化雨、夏雨滂沱、秋雨绵绵或冬雨潇潇,给知青和老乡们带去欢乐。

他把故事从乡下讲到了城里,而在听故事的人群中,有一个忠实的漂亮女听众,就是他后来从一而终的爱人。那时候,她是县里文工团的台柱子,腼腆文静,皮肤白皙,脸蛋圆润,说起话来声音很好听。不知是春新的故事引人入胜,还是春新永远向上的气质吸引她,总之,她迷上了他长篇小说连播式的漫长讲述。关键是,每到高潮处,他的故事就戛然而止,让人牵肠挂肚。

张春新自幼听着赤水河的传说长高长大,他在河边讲故事,也如河水滔滔不绝,进而收获滚滚而来的爱情。在文化生活贫乏的年代,县革委会文工团拥有着大量“粉丝”的著名演员,却爱上了一个“反革命”的儿子,而且是社会最底层的知青,在当时的年代是大逆不道的。当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

《扯秧图》 138x68cm(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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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张春新喜欢画画的初衷未泯,他手中有着唯一的“葵花宝典”,就是两本翻得发黄的工农兵教材,《怎么画速写》和《怎么画写意人物》。在挣工分的田间地头,春新总是带着自己订的速写本,放排时农民们争着让他画。附近公社,“农业学大寨”的壁画都请他去画。

然而,此时正是张春新人生中的至暗时刻。父母因所谓“反革命罪”被抓,春新和自己的姊妹惶惶不安,又无可奈何。县文化馆馆长曾鈡是一个爱才之人,每逢县里有美术活动,总是力排众议让他参加,让其作品能参加县里的各种展览。

在1977恢复高考前,任何招工等进城的机会,都和张春新无缘。送走一批批朋友进城,他还是个修理地球的知青。幸好有了恢复高考的政策,他知道这是实现自己理想的唯一机会和途径。在家人和女朋友的鼓励下,他报考了四川美术学院。白天挣工分,晚上补文化,成为他新的日常。他只有一个念头:考美院,要考上,一定要考上!

然而,命运弄人。连续两届,张春新的专业成绩都过了线,却因父母身份问题,县里提不了档。1979年,从不信命的他,决定再拼搏一回。这一次,又是鬼使神差,差点贻误终生。

川美院长与中国画专业部分老师合影(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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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报考,需要送作品到四川美院招办,在确认专业基本水准后,才有资格参考。知青10年,张春新并未停止专业的追求和训练,对自己的专业素质是自信的。这次,春新在四川美院现场报名后,张榜准考通知的名单中,竟然没有他。而借他作品去报名的青年,都榜上有名。性格执拗的他,抱着一大摞自己的作品,放到四川美院招办的办公桌上,请招生处的老师们鉴定。春新当时那份自信和忐忑,真是终生难忘。

他永远记得,接待他的是胡孝先和何力平两位老师。原来美院老师在初审时,误判认为,他是借的别人作品。当这位气喘吁吁、满脸通红的考生,铺开一大摞作品时,两位老师认真地看了看,赞许地点点头。胡孝先老师笑着对他说:“同学,不着急,下午我们还要发一批榜。”

果然,下午发榜,张春新的名字赫然其间。那一瞬间,他像溺水的人将头伸出了水面。

考试有两道题,一是“小女孩在公交车上让座”,二是“少年英雄”,二选其一。张春新白描画完,还有一个小时,于是再要了一张生宣试卷,画了写意的少年英雄。两幅交卷,他轻轻吁了一口气。

翌日,他竟然在校园里碰到了胡孝先老师。胡问他,是不是交了两张试卷,到底选哪张?他不好意思地答道:“选分数最高那张吧。”

结果,白描得了90分,写意得了88分。都算高分。就这样,时年25的张春新,成了79届四川美院中国画专业的一名大学生。班上12人,年龄、基础都参差不齐。开学第一课,班主任大发感叹,说3000人中选12人,本人、家长、老师,都殊为不易。让每位同学,自报家门,说说自己的高考老师。

四川美术学院中国画专业79级全体同学(1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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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班上唯一的女娃儿,豁地站起来,说:“我的老师是白德松。”全班大骇。又一个站起来说:“我的老师是唐绍云。”众人又吓一跳。之后,同学们潇潇洒洒表白,均为云贵川名师之徒。唯有穿着洗白了的中山服,坐在最后一张凳子上的张春新,紧紧埋着自己的头。

第一次作业,是素描静物,几何形体。张春新费尽功夫,得了75分,全班倒数第一。这时,张春新才明白,自己能考入川美,实属幸运。当时条件有限,练习素描,画来画去,都是一个石膏头像。

但他注定是个不甘落后的人。他暗下决心,一年级跟上,两年级进步,三年级中等,大四时“回头看”。他想到的,犹如田间地头你追我赶的场面。他知道扬长避短的道理,在恶补素描的同时,更多巩固速写的优势。

那些年,他跟很多同学一样,吃了晚饭就混上火车,挤到菜园坝火车站,画人物速写。一出站,就见各色人等,动静坐卧挑,千姿百态,安逸极了。他手捧速写本,笔尖飞舞,仿佛自己也是与时间赛跑的赶车人。

正是一箩筐一箩筐的速写,让恩师白德松,开始承认他的艺术感觉,进而到后来,对他大加赞赏。据他回忆,四年时间,他画了24本钢笔、炭笔速写,2000多张毛笔速写。这一记录,至今无人打破。毕业创作,作品95分,论文91.3分,综合成绩94分全班第一。

大学里,他还有两件得意终生的事。在白德松老师的安排下,第一学期就画了部连环画《翠衣国》,获得人生第一笔稿费。二是1981年,大二时两件作品《出牧之前》《牧笛》,同时参加了四川省首届青年美展,关键是,《出牧之前》由冯建吴教授亲自题跋。由此,他开启了漫长的美展之旅。

追忆至此,年近七旬的张春新,开心地笑了。他伸出右手,说:“你看,手指弯成这样,就是当年栽秧落下的。当然,也有长期握毛笔的功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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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考入川美,十年知青生活戛然而止。

之后的大学四年,张春新师从冯建吴、肖建初、李文信、杜显清、赖深儒、黄海儒、雷荣厚、白德松、施绍祖、丁立镇等先生,出古入今,又是一番新境。当他以优异的成绩,留校任教时,才真切地感到,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留校当天和李文信恩师合影(19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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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新先后做冯建吴、李文信、杜显清、白德松等教授的助教。与同学们亦师亦友,打得火热。1984年,他的作品《山寨乡情》参加了第六届全国美展。1985年,正逢抗日战争胜利40周年,他创作了《川军出川》《重庆大轰炸》两件大型作品,《川军出川》由重庆博物馆收藏,《重庆大轰炸》获得全国美展铜奖。这几件大作品,奠定了他在全国中国人物画界的影响。

给白德松恩师当助教时合影(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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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6年暑假,也就是这一年,他开始了“如何将区域文化符号融入创作实践与理论”的重要探索。

张春新带83级的同学们西行考察。敦煌之后正好放暑假,学生散去,他自己再出嘉峪关。进入新疆,一到哈密就激动了。白杨树下,维吾尔族人弹琴、跳舞,异域他乡的氛围扑面而来。张春新赶紧打开速写本,飞快地记下眼前的一切。速写是感性的,将人带入如诗如画之境。当抵达乌鲁木齐时,一本速写已经完成。他乐呵呵找到所驻扎的军区政治部友人,让提意见,对方看了,连夸画得好,“只是没有新疆人的味”。他原本笑着的脸,瞬间凝固了。这一句,算是一记棒喝。

张春新当即决定到南疆去,那里有着纯正而浓郁的维吾尔族文化。第一站到库车尔,遇到一个维吾尔族男孩,戴着北工大的校徽,说是去参加婚礼。他立马来了劲,只身跟着去到雅什县乡下婚礼现场。果然,弦乐声声,轻歌曼舞。婚礼排场不算大,那种欢乐却山呼海啸般涌来。他给新郎新娘、弹琴的老人、腰肢扭动的女孩,都画下速写。看得出,这里很贫困,但他们的快乐,却是很多财富都换不来的。

春新很愉快地和维吾尔族朋友们相处了几天,起身告辞时,他留下一些速写,老乡们都来送别,伸出大拇指“你是汉人的亚克西”。这位突然闯入维吾尔族乡下的汉人画家。回到库车尔,他才发觉闯了祸,整个派出所都在找他——当时汉维关系有那么一点紧张。

之后,又到了古老的龟兹古国。克孜尔千佛洞的石窟艺术,给了张春新莫大的震撼。开凿于公园三世纪,我国最早的大型石窟群,相比敦煌莫哥窟和河南龙门石窟,精彩有过之而无不及,但观者聊聊,门可罗雀。对“一意孤行”的他来说,这简直是双重的犒赏。春新在这儿静静地考察了两个星期。

之后,张春新又一路画着速写,来到南疆重镇哈什市。到达时,竟然有当兵的,看到他佩戴的四川美院校徽,便叫了声老乡,说他本人是达县的。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兵老乡说自己在帕米尔高原达什库尔干当兵,与巴基斯坦交界的地方,他是部队的干事,接待过大画家黄胄,并邀请春新上高原去采风,春新欣然答应。

高原上人烟稀少,生存条件恶劣,同行的另外几个画家,都劝早点打道回府,偏偏春新凭着“疑行者无成,疑事者无功”的信念,大有安营扎寨之势,他背着画板和行囊住进了部队招待所。

新疆人物速写(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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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营门口,张春新见有人杀羊,便让卖给他做标本。10元钱,他得到了这个高原上的羊头,用高压锅一压,很快就是一块白骨。看上去,像是上天赐予的雕塑。刚好,有战士洗菜,见他这个画家,竟然为一块普通的羊头着迷,便带他在柴火堆里,找到一米长的羊角。

这是欧洲盘羊的角,为了得到更强的震撼,春新决定要找到欧洲盘羊完整的头骨,他想要去更高的高处——卡拉奇库山口。那儿是军事禁区,只猎人和士兵可去。参谋长安排一辆车,让他跟着战士,一起去到了上面的连部。连长带他进屋时,他总觉得这里似曾相识。一说才知道,电影《冰山上的来客》就是在这里拍的。

连长给前哨班班长打电话,说有位四川画家老乡来体验生活。班长一听兴奋极了,说自己是宜宾地区珙县的,整个班有8个四川人,战士们在哨所里围着电话机,和连部的张春新用四川话摆起了龙门阵。

第二天,张春新走到半山,副班长来接他,说此地已是5300米的海拔,是阿富汗、巴基斯坦、苏联、中国四国交界的地方,面对瓦罕走廊,是我国最高的哨岗。此时正值七月底,这儿却是冰大板。傍晚,来自四川的画家老乡,看到了一生中最为壮美的画面:天幕低垂,一嗖嗖信号弹,从冰天雪地中腾空而起,整个冰川晶莹剔透,宛如反扣在高原上的童话世界。班长说,这是给最尊贵的客人准备的最高礼遇。

第三天,白天春新给战士们画头像,部分战士出去巡逻,带回了硕大的欧洲盘羊头骨(当地猎人丢下的)。当春新抱着羊头,步履蹒跚地走下山时,回头看见那群脸膛黑黑,只有眼睛和牙齿发着白光的战士们,举着手中的速写向他告别,不禁泪光盈盈。

新疆人物速写(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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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新疆之行,张春新待了两个多月。他一路寻找,一路感受,以速写记录下全部的美好和感动。当他连坐几天卡车,从哈什穿过大戈壁回乌鲁木齐时,他还在一路画着。为了记下更多的美好,他竟以数电线杆的方式,制止打瞌睡。

回到乌鲁木齐市,他拿出最新画的厚厚的速写本,让朋友们再次斧正之。这次得到的评价是,“有了羊肉串的味道”。

西部之行是一大节点,让张春新学习并验证了,撷取区域文化符号的重要性。

他说,有人画唐代人物,竟然是宋代的服饰,还有南方画家画北方冰雪,北方画家画南方山水,总觉得不是那种味儿,这都是对区域文化符号洞察提炼不够造成的。

新疆人物速写(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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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受益终身的是,在深入生活,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中,他明白了,速写才是真正的淘金,从生活中提炼的区域符号,是作品的特色和生存空间。那次新疆速写,成为他成长中的经典案例,在他后来撰写的《速写教程》中,多有选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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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0年代中后期,黄桷坪过剩的艺术氛围,和直入云霄的电厂浓烟一样,让人想入非非。这里盛产酒鬼、师生恋、艺术混子和未来大师。知青上岸的张春新,却无暇他顾,每日精进,充实而紧张。

作为青年讲师的他,越来越感到,提升艺术素养和人物画技法的紧迫性。白德松教授让他外出进修,重庆美协时任副主席马振生建议去中央美院。然几经辗转,他于1989年9月,进入了浙江美院(后来的中国美院),拜在人物画大家吴山明、刘国辉、冯远、唐勇力、吴献生门下,同时也认识了尉晓融、王赞、胡寿荣、徐墨等名家。

和吴山明恩师合影(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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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一年,让张春新受益终生。他深深地感到,也许同属于长江流域的原因,川渝国画受浙美影响很深,但相对于杭州,川渝国画界普遍缺乏一种静气。同时,浙江美院讲究传承和共性,而川美更讲究创新和个性。老师们让他做的,就是静下来,先深研传统,再图创新。

在这里,他研读画论,临摹古画,每每至深夜。他还常常早起,拿一个馒头,就去大运河边写生。夏去秋来,河上的薄雾,像极了宣纸上的氤氲,往来船只,径直从水面来到他的笔下,再缓缓向前。擅长速写的他,在感性与理性之间,对国画中的线,有了“一线生机”的感悟。

《犁》150x180cm(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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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喜欢两个人物画大师,明代的陈老莲和清末民初的任伯年。陈老莲悟道于汉画像砖,讲究外形的整体感、线条的排列美和装饰性,用线讲究‘收’,线条之韵在于蓄力待发,每根线都在法度的收敛之中,古朴、内敛、生动,于传统信息中透出文人画的包浆味。而任伯年精于速写和写生,线条之趣在于‘放’,线条穿插于自己的性情之中,传神、奔放,有时线条随着激情冲出造型之外,形成气场氛围,具有极强的情绪感染力。”他如数家珍地说着,忽然,张春新停住了,望着窗外,仿佛正沉浸在两位大师的教诲中。

《丽人行》140x140cm(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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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位大师,各臻其美。年轻的张春新,难以割舍,便兼收并蓄,一收一放,为我所用,最后形成自己的线条美。陈老莲的《华山五老图》,他画了三张,第一张忠实临摹,第二张求神似,第三张就有自己的构思了。如此这般的训练,他进行了许多。

回忆起来,吴山明、刘国辉等恩师,都反复强调一点,尊重传统、尊重生活,同时又鼓励创新。“艺术之所以存在,在于不同。”这句话,是诗,是箴言,深深刻入张春新的心里,也成为他一生为艺的标尺。

那一年,张春新在浙江美院画了一大批画,回到川美,办了个展。观者无不大惊:此去一年,张老师对笔墨的追求和认识,就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

一幅仿敦煌风格的《击鞠图》,一半做于浙美,一半做于归来后的川美,色彩古朴,人物丰腴,轻裘肥马,翩翩欲飞。这幅表现王公贵胄娱乐生活的重彩工笔画,充分体现了,张春新出古为新的绘画技法和艺术追求。

《击鞠图》 150cm×180cm(19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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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德松教授告诉我‘人多的地方不要去’,叫我走自己探索的路。比如工笔画,我往往是在生宣上,先画好写意的线,以少许颜色,淡淡浅绛,用水墨做肌理,再把生纸做成熟宣,重彩破之,三矾九染,这样,既有笔墨纵横,又有重彩剔透,非常耐看。”听他的工笔画技艺,就可以想象,面前这位努力探索的国画家,有着何等的定力与静气。

其实,他早年多有工笔佳作,但随着年龄的增长、眼力的衰退,几乎倾全力于人物写意了。难怪,人们一提起张春新,脑子里就会出现,他那些笔墨恣肆、造型独特、气韵生动、线条真率的人物形象。

在收与放、动与静、取与舍、继承与创新、共性与个性间,张春新从来不偏执一端。自浙美归来,他更笃定自己的融合之道,在个人风格的形成与蜕变中,他渐渐成为新时代中国人物画的中坚力量。

在恩师吴山明身前,他每隔一两年都会去拜望。吴老曾当众称赞,说“张春新是浙派人物在西部的代言人”。吴山明重病离世前,在杭州举办了师生展,西部特别邀请了他一个,并为他买好了来回的机票。追忆起来,春新觉得,这是恩师对自己莫大的期盼、肯定和奖励。

吴山明教授师生作品展合影(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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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当另一恩师、浙派人物画大家刘国辉的儿子,亲切叫他师兄时,张春新也有种莫名的感动。他隐隐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催他奋发,永不停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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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了解张春新的人都知道,他身上真有股少见的韧劲和静气。他很少参加社会活动,他与外界打交道的主要方式,是不时弄出一大堆画来,或者发表一篇论文,出版一部专著。

每隔5年,他入选全国美展的消息,又会见诸报端。自1984年以来,他已连续参加8届美展,这在整个中国美术界,都是天花板级的存在。谈到如此骄人的纪录,张春新没有想象中的得意,相反,他用到了“痛苦”这个词。的确,全国美展,一届比一届难,一届比一届要求高,四十年如一日地奋进、突破,想想都很累。

但他真的是,痛并快乐着。他冲击全国美展,主要靠的是那些气势宏伟、构思巧妙、感染力强的主题画,比如《出夔门》《江山清风》《走出大山》《邹容》等。

《出夔门》 179X190cm(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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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制《出夔门》,表现邓小平、聂荣臻等伟人早年赴法勤工俭学,东出夔门的场景。画面男女老少30余人,神情各异、姿态不一。在船只就要远行时,心怀大梦的青年,表情坚毅,满眼憧憬。岸上群众和送行的人,或坐或卧,或茫然或淡定,或举目远眺或掩鼻抽泣,背后江潮澎湃,天险雄踞。这幅大制作,表现时代巨潮下,年轻的仁人志士走出国门探索真理,个人命运与时代命运紧紧相连的历史时刻,有着极强的艺术感染力。

同样表现“出走”的历史大题材,还有《川军出川》。早在1985年,他就携此作参加雾都艺术节。2016年,他受邀在台湾,再次画了这幅画,10米长,2.4米宽。台湾抗日老兵坐着轮椅来看,有老兵现场题款,声泪俱下。

85版《川军出川》 360X190cm(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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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时代最近的一幅“出走”,则是反映三峡移民的《走出大山》。6个青年男女,背着行李,站在画面中央,笑意盈盈的脸上,有着不舍和不安。一条家犬,站在面前,似乎也有着难言的眷恋。身后的卡车,载满老乡和物资,还有一人身负幼儿。卡车右侧,则是滚滚长江东逝水。三峡原住民,面对命运的迁徙,他们双手迎接,因时而动,憧憬又焦灼。张春新以非凡的笔墨功夫,主客观相融的画面张力,为时代主题再次注入正能量。

《走出大山》 200X200cm(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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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十年来,张春新的正能量主题画,从未间断,时有佳作。在“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五十周年全国美展”上,他创作的《四渡赤水》大型作品荣获一等奖。距今最近的代表作,首推《国殇》,表现张自忠战死宜昌后,众人扶着灵柩溯江而上,民众倾城而出,和国共两党政要在储奇门迎接的感人场景。此外,还有表现中共统战主题的《重庆谈判结硕果——全国政治协商会议召开》,表现重庆谈判国共合作的《渝州细雨》,以及为香港回归而作的《关天培血溅虎门》,等等。

《国殇》400X180cm(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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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到这些让人望而生畏的历史大题材,张春新显出“舍我其谁”的气质。他说,父母都是军人,两个哥哥先后出身于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部队,他身上流淌的血,有着天然的正能量。而他本人下乡10年,幸逢历史关头,得以改变命运,从农田直接走进教室,有着表现时代变革的天然冲动。此外,重庆本身是历史名城、英雄之城,有着主题画创作的富矿,比如大禹治水、南宋抗蒙、湖广填四川、保路运动、英雄抗战等,都是非常好的历史大题材。

“我本人又是美院毕业,天天感受着这座英雄之城、文化之城的律动。天时地利人和俱在,我不画谁画?”张春新有些动情地说,主题画不是政治应景,不是艺术上的脸谱化、图式化,相反更考究一个画家的笔墨驾驭能力和画面控制力。一幅画是一段历史,一幅画是一个时代,一幅画是一种家国情怀,谁敢小觑,谁敢盲动?!

“这些主题画,一幅动辄半年一年,没有相当的定力和静气,真的很难坚持下来。”

作为调节,在主题画创作的间歇,张春新也会画一些反映民情风俗、田园生活、诗词歌赋、大家闺秀的小品画。日积月累,这些题材多元、意趣丰富的写意小品,竟成为他艺术生涯的重要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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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可以这样说,黄钟大吕般的主题画,让他斩获了众多荣誉;而逸趣横生的小品画,让他赢得了更多市场与民意。

但他又是这样的人,与喧嚣的名利场,刻意保持着距离。这得益于他的本性和本心。他为自己刻了一枚章“静进生深”,寓意从静中生发更深的境界。

《月亮的女儿》 136X68cm(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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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江春水向东流》 扇面 (2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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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复提到的,还有国画大家们对他的相关题赠,比如马振声恩师送他的“万物静中得”,中美协冯远主席送他的“厚积薄发”,李翔主席送他的“静张生悟”,无不在强调一个“静”字。而画界对他的评价,则是“藏在三峡里的怪人,静得太可怕!”

《孔雀孔南飞》 68X68cm(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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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是这份静,让他数十年情钟人物大写意,在传统与创新的相生相融中,将主题性、文化性和生活性发挥到极致;也正是这份静,让他以笔墨书写时代精神,在当代中国人物画家中独领风骚;也正是这份静,让他默默发愿,用有限的生命去拼搏无限的艺术生命;当然,也正是这份静,让他在交叉学科构建的金字塔中,逐渐攀登塔尖,摘取实践和理论的耀眼明珠。

《大山深处》 204x138cm(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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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长达两天的访谈结束,张春新教授将《发髻上的中国》《南宋川南墓葬石刻艺术》《卜墨散文》等重量级专著,放在我手心时,我分明感到,这是奋发一生的艺术家,献给历史的深情之物。

万物静中得,也是敬中得。余生也晚,有幸捧读,愿能从中获得更多教益。

————艺术家档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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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新简介:男,籍贯河北唐山,1954年生于四川省叙永县,民革党员。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1983年毕业于四川美术学院绘画系国画专业(本科),留校任教,曾师从冯建吴、肖建初、李文信、白德松、赖深如、杜显清、雷云厚、丁立镇等先生。1990年结业于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人物画专业,曾师从刘国辉、吴山明、冯远、唐勇力等先生。

1998年3月由四川美术学院调入重庆大学组建艺术学院,现为文科二级教授、重庆大学博士生导师、硕士生导师,四川美术学院硕士生导师,重庆市人民政府文史馆馆员,重庆市第四届政协委员,教育部高校艺术类专业教育指导委员会第一届、第二届委员,教育部艺术教育委员会第四届委员,教育部高校美育教学指导委员会副主任,重庆市教育评估专家库专家,教育部重庆大学复合型视觉艺术人才培养模式创新实验区主任,重庆大学中国画创作研究中心主任,民革中央画院副院长,重庆中山书画院院长,重庆美术家协会中国画艺委员会副主任,中国画学会副会长,重庆国画院副院长,重庆外语外事学院艺术学院荣誉院长,成都美术家协会顾问,成都文理学院荣誉院长。

作品曾参加第六届、第七届、第八届、第九届、第十届、第十一届、第十一届、第十二届、第十三届全国美展,第一届、第三届、第五届全国体育美展,第一届、第二届全国教师节美展。作品《重庆大轰炸》获纪念抗战胜利五十周年美展铜牌奖;《四渡赤水》获全国纪念长征胜利六十周年美展一等奖;《白日——关天培血溅虎门》获文化部主办“艺术大展”北京主展区优秀作品奖;《出夔门——记邓小平离渝赴法》获三峡中国画展一等奖;《犁》获中国画大展一等奖,参加第九届中国艺术节中国风格·时代丹青——全国优秀美术作品展;作品《临行密密缝》参加纪念中国人民解放军建军九十周年美术作品展;《画友》参加“香疑如故”全国美术作品展。作品共参加三十余次(国家级)美展。

作品《大山深处》获得重庆市第六届美术作品展一等奖,重庆市人民政府“五个一工程奖”。作品获国家奖12次,其中金奖5次、银奖2次、铜奖5次,省部级奖24次。两次获得国家艺术基金,主持国家、省部级项目16项,教学项目获得重庆市人民政府教学成果一等奖。教学课程获得省部级精品课程和优质课程。发表csscl检索学术论文10余篇,个人专著8部,出版画册60余种。

在重庆大学学科建设上,张春新团队获得大功一次、一等功三次,荣获重庆大学优秀教师称号。

长期致力于中国人物画的研究和教学工作,擅长写意、工笔人物。在中国画领域,注重历史典范的传承和创新,在深入体察生活的创作过程中,形成了一定的个人绘画风格,逐步完善自己的学术理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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