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礼记·表记》——

大家好,我是姬为毅。

上集我们说到,成汤自称“武王”,十一战而灭夏,商邦国也摇身一变,成为商王国。但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商汤想让有夏的旧臣民归服于大邑商,建立全新的商王朝,就必须确立自己取代夏桀的法理基础,而这套至关重要的理论体系,就叫做汤武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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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汤武为何需要革命?

中国的近现代史如果有热搜词排行榜,“革命”、“共和”二词绝对名列前茅。可两个词并非音译而成的舶来品。“共和”二字,其实是西周人的创造。而“革命”一词的发明者,正是商王朝的开国之君成汤。

那什么叫做革命?遇字不决,自然要请出我们的老熟人许慎。

革,兽皮治去其毛,革更之。(《说文解字》)

商人果然是擅长畜牧业,连造字都离不开从牲畜身上找灵感。

革的本意是剃毛,但这并非薅羊毛的意思,而是通过给动物剃毛,去虫治病,并使它长出更好的毛发。因此,革不是简单替换,而是使旧事物更新换代,变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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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命的由来显然更早,意为“上天的命令”。

所以,成汤之所谓革命,就是要更替夏人的天命,使天命变得更好。

在与夏桀决战前,成汤就做过名为《汤誓》的战前演讲,将“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作为口号。

非台小子敢行称乱!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予畏上帝,不敢不正。(《尚书·汤誓》)

虽然,成汤打了胜仗,但这口号太过空洞,是很难被人信服的。

夏朝是个广域王权国家,夏王虽然没了,广域还在。夏朝的统治以文明服化为主,那些曾经臣服夏朝的邦国们,显然对商人的战狂属性很不适应。毕竟,没人想给暴力狂当臣民。于是成汤很头疼,自己把“天命”挂在嘴边,但这两个字到底该如何解释,才能让“汤武革命”自圆其说,封住天下的芸芸众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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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时刻,成汤的创业伙伴仲虺站了出来,发表了著名的《仲虺之诰》,奠定了殷商代夏的法理基础,堪称是商朝版的《独立宣言》。

那么,这篇《仲虺之诰》,究竟说了什么呢?

02商朝天命如何确立?

所谓“开宗明义,定义先行。”

仲虺深谙此道,于是他在《仲虺之诰》的开头,就从定义上下足了功夫:“每个人都是上天的子民,每个人都有欲望,可只有明主才能控制大家的欲望。那么什么样的人算明主,是大禹啊!因为大禹贤德,上天才让夏禹及其后代管辖生民。”

“呜呼!惟天生民有欲,无主乃乱。”

仲虺这里有意埋下了潜台词——天下,那是上天的天下,人间之主,不过是上天的代言人而已。

代言人代表着上天的意志,这就是仲虺为“天命”下的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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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仲虺开始列举夏王的罪状,其中性质最严重的,当属歪曲上天的命令,也就是失“天命”:“夏禹王的后代不成器啦,他们坏事做绝,居然还污蔑上天,说是上天教他这么做的!夏桀啊,你连老天的话都敢造假,你还配当代言人吗?”

“有夏昬德,民坠涂炭”

“夏王有罪,矫诬上天,以布命于下。”

那么夏桀不配,谁配呢?于是,仲虺开启花式吹捧模式,从德行,到功勋,到人品,把成汤的优点说得天花乱坠。最后总结陈词:“大家看啊,成汤王他是多好的代言人啊。他把夏桀推翻,是断送大禹的基业吗?不,他才是继承大禹神圣代言人事业的天选之子啊。”

“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缵禹旧服。兹率厥典,奉若天命!”

总而言之,给老天个换代言人,才能“钦崇天道,永保天命”。这,就是汤武革命的内核。

而《易经·彖辞》的概括更为通俗,“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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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样,仲虺的演说足够精彩吧?但美中不足的是,这篇《仲虺之诰》的现行文本,也被认为是后人伪作。但不管怎么说,这篇文章水平极高,即便成文在春秋战国时期,也算划时代的佳作了。

说回成汤,他虽然获得上天代言人的身份,但他还亟需借助一件大事,来证明自己确实有同上天沟通的能力。恰巧当时天下大旱,五年颗粒无收,于是,《尚书大传》说成汤“翦发断爪,自以为牲,而祷于桑林之社。”

《吕氏春秋》还记载了成汤当时的祷辞:“余一人有罪,无及万夫。万夫有罪,在余一人。”

后代帝王总喜欢下“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的罪己诏,究其源头,又是成汤的发明。

总之,为了验证天命,成汤居然把自己当做人牲,上演一场自焚祭天的戏码。成汤的动机是出于祈祷、做秀、还是纯属艺高人胆大,已经没人知晓。但这次祈雨却收获了成功,老天真的降下甘霖来了。这叫什么?这就叫天命。这回,人们开始相信,成汤确实是上天选中的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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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桑林祈雨后,成汤及其后世商王们尝到了“通灵”的甜头,和天帝的“沟通”越来越频繁,并垄断了对大自然、对鬼神、以及对一切神秘力量的最终解释权。这就是《礼记·表记》中所记载的“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而后礼。”

而商王朝,一个杂糅着王权、军权和原始信仰的政体,在华夏大地上生根发芽。

03天命如何变成宗教?

商王朝初建之时,成汤的宗教观似乎还很朴素,他治理国家时,倚仗的还是人才。

成汤选了两位副手,也就是“相”来辅佐自己。左相自然是由仲虺担任,而右相的名气更大,是被称为“厨师之祖”的伊尹。仲虺和伊尹都是东夷部族的首脑,说明商族人的江山此时坐得不稳,还需要东夷各部的扶持。

成汤死后,仲虺也销声匿迹,于是伊尹成了商王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有历史学家将这种独特的身份,称为臣正。而臣正的地位崇高,有时候甚至喧宾夺主。伊尹辅佐过五代商王,并将成汤的嫡长孙太甲废黜三年,待他改过自新才重新拥立,直到太甲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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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古本《竹书纪年》中也有“太甲杀伊尹”的说法,但商人在祭法中将伊尹奉为“商元圣”,同商王们一道“合祀”,可见伊尹大概率是得到善终的。

而太甲在商朝祭祀中的地位同样很高,被奉为“太宗”,仅次于三位“高祖”,在商人先王的“三宗”之中,名列首位。

伊尹死后,伊氏继续掌权,其子伊陟就是商王太戊的臣正。

而就在太戊在位时,发生一件“桑榖共生于朝”的怪事,虽然其细节已不可考,但《史记·封禅书》中说,“太戊修德,桑榖死。伊陟赞巫咸,巫咸之兴自此始。”从那以后,权倾一时伊氏退出历史舞台,而精通巫术的巫咸,成为新的臣正。

史书记载,商王太戊对巫咸极为倚重,在甲骨卜辞中,也有位名叫“咸戊”的神巫,始终受着规格甚高的燎祭或者侑祭,与伊尹地位相同,享太牢之礼。罗振玉、王国维等甲骨文大家都认为,这位咸戊,就是大名鼎鼎的巫咸。而据传说,巫咸发明了当时最先进的黑科技——卜筮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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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商人的天命不再空口无凭,而是靠龟甲和筮草,作为传达上天意志的新媒介。而文字与占卜关系密切,甲骨文也很可能在这个阶段逐步完善。此时此刻,商王朝的天命说完成华丽转身,演化为原始宗教。而巫咸,大抵是这场宗教改革的引领者,因此,我们就姑且把商王朝这个新生的宗教,称为巫教吧。

而太戊也沾了巫咸的光,被商人奉为先王“三宗”的第二宗,即“中宗太戊”。

太戊死后不久,商王朝遭遇“九世之乱”,步入衰退,直到盘庚迁殷后传位给侄儿武丁。武丁任用甘盘、傅说为臣正,发扬武德,这便是“武丁中兴”,他也被尊奉为商人先王“三宗”中的“高宗”。

武丁所在的时代,祭祀已经与战争有了同等重要的地位,正应了《左传》中的名句,即“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通过巫教,商王朝将祭祀宗教化,将王权合法化,宗法被商王垄断,巫教成为国家信仰,政教实现合一。

从天命到巫教,商族人立起了王朝之鼎的最后一只鼎足,商王朝的国势也达到了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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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说到这里,商王朝的发家史告一段落,这里小结一下。

贸易和军事,就像是商朝的胡萝卜和大棒,一张一弛,带来了科学技术的繁荣,商人据天下铜矿、工匠为己有,同时拥有近乎无限度的铸币权,由富而强。为了笼络和震慑人心,商王朝借天命之名,立巫教为实,制造神秘而恐怖的氛围,肆意借上帝的意志惩罚臣民。

这三只鼎足,支撑着商王朝由兴及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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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商朝的臣正制度也获得成功,商人将太甲、太戊、武丁尊为“三宗”,分别辅佐他们的伊尹、巫咸、傅说三位臣正,也享受着后人高级别的祭祀。因此有学者认为,商朝的政体很像其后斯巴达和古罗马的“二头政治体制(Diarchy)”。这种说法还有待论证,但若将商王和臣正比作商王朝大鼎的两只鼎耳,大抵是十分贴切的。

许慎是这么解释“鼎”字的:“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

商朝之鼎恰好有三足、两耳,于是乎,城市、商业、文字、卜筮、青铜这透着华夏文明馥郁香气的五味,便在这大鼎中调合而生。但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商文明之树上的累累硕果,很快就会被我们的周人主角所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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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今天先聊到这,我是姬为毅,《大周八百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