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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出使13年后,张骞这位初代汉使终于成功回到长安,并因不可思议的传奇之旅而轰动一时。武帝听说西面有许多大国,还有很多奇特的物产,便致力于开辟对抗匈奴的第二战场。除继续加紧联络西域各国,受到张骞情报的启发,汉朝还不忘向西南方向探索、希望寻找去往身毒的安全通道。

元朔五年(公元前124年),汉武帝派张骞等人自蜀至夜郎,谋通身毒。事实上,张骞在大夏做出的推测完全正确。20世纪以来的考古发掘也显示,青铜时代的古滇文化早已通过北方欧亚草原地带,与中亚、西亚有着直接或间接的文化交往。一些金属器不仅表现出相似的制作技术和艺术风格,而且有的器物造型。比如晋宁石寨山铜扣饰和亚欧大草原内陆出土的金属兽纹扣饰、晋宁石寨山中的铜牛头和阿富汗、美索不达米亚的同类器形几乎如出一辙。这证明古老的云贵高原文明不仅不闭塞,而且同样具有世界属性,和亚欧草原文化保持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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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南侧的青海道 连接着云贵高原和西域

但昆明地区的西南夷为垄断贸易而残杀汉使,导致张骞的使团无法深入。这次西南探险未能如愿,汉朝却没有停下探索西南地区的步伐。众多西南夷与滇国的命运,也因此将被彻底改变。日后,云贵高原和四川西部地区将彻底纳入中原王朝的版图。

当汉朝在其他方向进行开拓的同时,短时间内汉匈战争还在继续。在汉武帝眼中,张骞情报的最直接用途就是汉朝对匈奴的战争,所以本人也频繁加入到日后汉朝对抗匈奴的战争中。因此,两汉史家常把张骞视作一名汉军将领而非外交家,《史记》中张骞的故事被收入了《卫将军骠骑列传》,《汉书》则将张骞与李广利二人的传记合为一卷,时人的看法可见一斑。探索从西南夷通往身毒的道路失败后,张骞以校尉的身份,跟随大将军卫青攻打匈奴。由于他熟悉匈奴的语言习俗,知道如何寻找水草,所以能保证大军的供给不出现匮乏。之后张骞还因战功被封为博望侯。

李广曾与张骞一同带兵+受罚

元狩二年(公元前121年),张骞与李广一同到右北平攻打匈奴。他的军队因为没有及时赶到战场,让李广的部队独自与数目庞大的匈奴大军血战一日,损伤惨重。士兵也因过于疲惫而没有追击匈奴。按照军法原本要被处决,只能用博望侯的爵位赎罪,最后被贬为庶人。李广也因此役功过相抵。事实上,很可能是这一段经历影响了张骞在司马迁笔下的形象。精通地理水文、指点卫青从不失误的博望侯,竟在关键时刻没有及时赶到战场,司马迁的褒贬之态已经不言自喻。

由于司马谈-司马迁父子和李家是世交,所以对李家祖孙颇有赞美。纵然没有足以记功的重大胜利,李广在太史公的妙笔下骑射精湛、英风飒飒,千百年后他的音容笑貌如在昨日。相比之下,对于卫青、霍去病、李广利等出身外戚的将领和他们的部将,司马迁就没有倾注太多的情感和笔墨,甚至略有隐恶之笔。正所谓“卫霍深化二千里,声振华夷,今看其传,不值一钱。李广每战辄北,困踬终身,今看其传,英风如在。史氏抑扬予夺之妙,岂常手可望哉?”

司马迁的个人好恶 影响了张骞的历史评价

如此态度,同样适用张骞和李广利等人的篇章之中。再加上张骞还有战败之过,他出使大月氏也是“不得要领”。而且张骞出使西域之后,一系列流氓无赖冲任使节,因而在司马迁看来这些人不仅引发了不必要的邦交纠纷。后来的大宛远征更是在汉使出使的基础上,将劳民伤财推向了巅峰,但经略西域、牵制匈奴的大业却并没有在武帝一朝见效......

于是,司马迁没有给张骞单独列传,而是将张骞的个人经历主要放在《大宛列传》当中、放在李广利的大宛远征之前。太史公的态度已经非常明显:张骞这是在“逢君之恶”,开辟西域的壮举和《孝武本纪》、《封禅书》中的那些燕齐之地的术士们一样是在误导君王。对于张骞的这类评价,其实在相当长的时间里都存在。到了东汉时代,班固对汉武帝时代开拓西域的时代背景做了这样的总结:“民力屈,财力竭,因之以凶年,寇盗并起”,足见班固对西域经略的真实心态,后世不断有文人以贬损之词毁谤张骞,其实就是对司马迁隐恶之言的阐发:“君不见武帝甘心事远略,靡坏财力由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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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汉对张骞的评价其实并不算高

纵观世界历史,伟大的探险家的远略功成未必在当代,消化他们的伟大贡献往往需要足够长的时间。虽然汉朝对败军之将有严厉的夺爵和罚金之惩,但有才能的勇士不会因为一场失败而被彻底埋没。

到了元狩四年(公元前119年),为进一步制约匈奴的势力,汉朝又开始拉拢活跃在今天天山北麓和伊犁河流域的西域大国--乌孙。汉武帝命熟悉西域事务的张骞再次率300多名随员,携带金币、丝帛等数千万财物出使西域。此时恰逢乌孙国内乱,而且乌孙人希望在汉匈强权之间左右逢源,于是对汉朝提出的招抚建议无甚兴趣。张骞只得派副使分别访问康居、月氏和大夏等国,为汉朝提供更多的第一手情报。

尽管屡次不得要领 但张骞的作用无可替代

张骞在此行中发现,康居,奄蔡等斯基泰游牧民建立的游牧国家“行国”,还有安息,大宛,大夏这种有城郭,都是之前的中原典籍和地图中未曾记载的。他们经营、有农田、有货币、能够制作精美食物、能酿美酒的城郭之国。虽然还是不得要领,但这为之后汉朝与乌孙的外交埋下了伏笔,他们将在未来汉朝的西域战略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对汉朝和中原来说,张骞的出使之路带回了一个崭新而完整的世界,他的出使极大地扩展了中原的历史视野和战略视野。纵观《西南夷列传》、《朝鲜列传》、《南越列传》等对周边政权的记载,朝鲜、南越、闽越、东瓯、滇等诸国,要么曾是秦朝的郡县,要么是战国时代古老诸侯国的后裔,再要么就被战国时代的诸侯国征服过。哪怕连和汉朝的宿敌匈奴,司马迁都能给他们找到一个遥远的华夏族上古祖先--夏桀。

匈奴在司马迁笔下 被归为夏朝后裔

但西域的大宛、乌孙、康居等国,语言、文化和人种与华夏族差异巨大,很难进行认祖归宗。所以司马迁无法给远方的西域人找到可以追溯的华夏族祖先。由此可见,张骞的征途是超越了以往地理范围和认知极限的远征。

具体到汉语词汇库中,在先秦时代,除了”中国“、”诸夏“之外,其他族群被统称为”四夷”、”四裔“。但到汉朝,对匈战争的长期延续,以及张骞初始西域带回来的情报扩大了中国人的世界观,表达世界观的词汇大为丰富:

比如汉朝人将匈奴称为”敌国“。在汉初的外交文书中,汉朝称匈奴为两国、两主、敌国、兄弟。这说明匈奴上升到了能够对汉朝构成致命威胁的程度,敌国的概念,已经严重挑战中国是”天下唯一“的观念。

张骞每前进一步 都是对传统中原世界观的挑战

《史记-大宛列传》中第一次出现了”外国“的概念。能以”国“称呼外邦,说明当时的汉代人肯定西域列国的文化发达程度,认为他们的文明程度高于传统的四夷。张骞用生命探索出来的词汇,在不经意间被他的后人沿用至今。虽然之后”天下“的概念依旧主导了中国人的世界观,但张骞的探索已经在前人的基础上迈进了一大步。因此,将”九州等同于全世界“的认知世界这一观念,逐步变为”位于世界中央的中国(中原)“,这种认知范式上的改变,是他留给后人的宝贵财富。

除探明西域列国的地理位置和物产,人们还很容易忽视张骞的另一点贡献,那就是他还奉汉武帝之命探查过对华夏族有重大意义的文明之源--黄河发源地。对于汉武帝和之后的中原帝王而言,寻找河源并加以祭祀有证明皇权天授、奉天承运的重要意。,这样的地理考察,也能回答华夏族“从何而来”的终极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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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骞还负责为汉朝探寻黄河发源地

按照上古华夏族的神话,黄河发源于昆仑山(并不是现在的昆仑山,而是神话中的昆仑山)。那里是日月升起和落下的神奇之地,上面还有醴泉、瑶池等神话景观。张骞考察西域地形后,对西域自然地理做了更详细的考察:根据他的认为塔里木河上游有两条重要水源,一条是发源于喀喇昆仑山(葱岭)中的塔里木河,另一条是发源于昆仑山的和田河(玉龙喀什河和喀拉喀什河合并之后的河流),这两条河流会和到塔里木河的河道之后注入蒲昌海(罗布泊)。汉朝人观察到罗布泊的水虽然不断有塔里木河汇入,但却没有溢出来,这是为什么呢?原因一定是河水从泽下大洞中流走了。河水潜入地下,最后在青海地区的积石山地带喷涌而出、东流入海。先民大胆而生动的假设,将西域和东土在无形间巧妙地连接在一起。

于是,张骞的结论在一定时间段内,成为古代中国官方认可的黄河源头之说。于阗河所发源的山脉,也被汉武帝对应为神话地理中的昆仑山。上古古老的信仰,终于在真实世界的地理中找到了对应之地,这再次将西域大地的命运和中原牢牢地联系在了一起。

张骞将黄河源头设定为罗布泊

这种勇于探求华夏之源的壮举,也受到了太史公的高度认可。在《史记·大宛列传》的结尾,太史公认为张骞带回的情报可信度很高,并批评了《禹本纪》、《山海经》中对于黄河源头的神话叙事。这无疑是对张骞实证精神的最高肯定。

虽然所言已被现代地理学所证伪,可这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的精神远比具体知识的正误重要,正是因为有了敢于考察、实践证伪的精神。这为后世不断革新认知、修正错误的世界观留下了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