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公,冯裕民,男,68岁。
秋天,不冷不热,不凉不燥,天空瓦蓝瓦蓝的,大雁也快飞往南方了吧?
一天又一天,日子像是被无限拉长了,总也没有尽头。
他68岁,觉越来越少,凌晨4点就醒了,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
太安静了!木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如同他这身生锈的老骨头。
远处,响起几声孤寂的喇叭,有人在走夜路,开夜车。
这年月,谁都不容易呀!
他好歹还有5000元退休金,吃喝不愁,不用昼夜打拼了。
可是,明明还只是初秋,他就感受到一丝凉意,他裹紧了被子,蜷缩成一团。
以前,他总嫌弃老伴小气巴拉、絮絮叨叨。可是,只要一睁眼,旁边还有一个圆滚滚的她,就觉得心里分外踏实。
她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她急急忙忙,好像急着去投一个好胎,都没有来得及跟他好好告别。
造化弄人,明明有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的人,是他呀!
左边翻一下,没有她,这栗子色老旧的柜子,像一个巨人,在夜色里静静伫立。
右边翻一下,也没有她,路灯映在玻璃窗上,有模模糊糊橘色的光影。
老伴走了整整一年了,他还是不适应。
那天,他发现,每个月的退休金涨了138元。
他欢欢喜喜地说,“秀兰,我的退休金超过5000了!厉害不厉害?能否开恩吃顿红烧肉?庆贺一下!”
老伴肯定会斜愣他一眼,“你个老馋鬼!不知道自己血脂高吗?心里没点数!”
然而,这一次,回答他的是空气,外面窗台上有一只小麻雀歪着头,好奇地打量他。
他刚想跟小麻雀分享一下大喜事,小家伙“扑棱”一下,飞走了。
得!这个小东西也嫌弃他,他只剩下苦笑。
有时候,他也会幽幽地叹口气,“儿子有两个月没打电话了,是不是很忙?孙女13岁了吧?儿子儿媳,就不能再生一个吗?一个孩子,将来,多孤单啊!”
老伴一定会给他翻个大白眼,“儿子忙,是好事儿,说明有钱挣,哪像你这个糟老头子,一天到晚,闲着没事儿。儿孙自有儿孙福,不要瞎操心!”
现在,他只能对着冷冰冰的墙说话,60平的房子,连个回音都没有。
背疼,肩膀疼,膝盖疼,浑身上下不得劲,越躺越难受,还是干脆起床吧!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打开灯,屋里的东西清晰起来,衣服凌乱地扔在旁边的椅子上。
他又想叹气了,老伴每天把他要换洗的衣服放在椅子上,叠得整整齐齐,干净的衣服散发出好闻的味道。
他一个人邋里邋遢,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洗衣服了。
他缓慢地套上衣服,穿上拖鞋,胡乱洗了一把脸,用干硬的毛巾擦了擦。
他转来转去,来到厨房,到处油渍麻花,地板都发黏了,水池子里还有两个没洗的碗,一只没刷的锅。
他笨拙地刷锅洗碗,这一年来,他打坏了好几只碗,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怪不得老伴嫌弃他。
然后,用抹布胡乱地擦了一下灶台,不知怎么回事儿,没有胃口。
打开冰箱,里面还有冷硬的面包片,他吃了差不多一周了,还没有吃完,剩下的两片面包,已经风干了。
他倒了一杯温水,咬了一口面包,干巴巴的,面包屑簌簌而落,撒到了身上。
他硬咽下去,差点儿噎住了。赶紧喝了一口水,才把面包顺下去。
老伴曾说,“我们年岁大了,营养要均衡。碳水化合物,蛋白质和维生素都要吃一点。”
他站起身,看了看冰箱,又在厨房转了一圈,他懒得打豆浆,只剩下一枚生鸡蛋。
煮鸡蛋,煎鸡蛋,冲鸡蛋花,还是炒鸡蛋?
他自言自语说,“感觉都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他忽然想念老伴做的早餐了。
那么丰盛,有煎鸡蛋,有五谷杂粮豆浆,有小米南瓜粥,有红豆包,烤红薯,嫩玉米,还有清爽的小黄瓜。
两个人边吃边聊,热热闹闹,这才是烟火人间。
他感觉一个人像是在坟墓里,窒息得难受。
他实在无事可做,不知道老伴忙忙叨叨,一天到晚,都忙个啥?
他不想扫地,不想拖地,不爱擦桌子,也不爱擦玻璃,更不会整理衣橱。
这一切都是老伴做的,他这一辈子,当一个甩手掌柜习惯了。
实在无聊,就打开电视吧!现在的电视剧,怎么越来越无聊?
以往,他一看电视就入迷,老伴喊他帮个忙,他总是不耐烦。
老伴气哼哼地走过来,“啪”地一下,把电视给他关了,“看看看,有啥好看的?耳朵里塞了驴毛了?”
他气坏了,把老伴扒拉到一边,“啪”地一下,又打开了。
老伴干脆站到他面前,双手叉腰,怒目圆睁,“老冯,你总翘着脚,把自己当大爷,我又不是你的老妈子,赶明儿,我不伺候你了!”
他无奈地站起身,“又怎么啦?你可真烦。”
老伴更生气了,鼻子里喷着热气儿,“你个死老头子,嫌我烦,别吃我做的饭菜,别穿我洗的衣服!”
他有点心虚了,赶紧给老伴捶捶背,捏捏肩,如果能长出一条尾巴,还会摇上一摇。
他讨好地说,“你是咱家的王母娘娘,我唯命是从,还不行吗?说吧,让我干啥?”
老伴转怒为笑,“瞧你那德行!我记得下面箱子里还有新棉布,我想做一个半截褥子,帮我挪一下上面的箱子。”
怎么睁眼闭眼都是老伴儿?
他甩了甩头,窝在沙发上,边看电视,反而有点发困了,不知不觉,眯着了。
等他一睁眼,已经天光大亮。
他伸了个懒腰,在家里太闷了,还是出门吧!
他住在3楼,出门前,仔细拿好了钥匙,如今,就他一个人,一旦忘了带钥匙,就进不了门儿了。
让开锁公司开门,至少要50元,有时候,特别坑人,还让你换锁,需要花200元。
他的退休金有限,可不能扔到水里面,连个响都听不到。
老冯慢慢腾腾踱着步,去附近的公园。
在大门口,遇到了从早市回来的刘翠花,这个女人60岁,长着一双三角眼,就住在4楼,跟自己老伴没少吵架。
她男人也不在了,退休金才1800,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有意无意地跟他搭讪,他总是绕道走。
刘翠花满脸堆笑,脸上厚厚的粉直往下掉,“老冯大哥,你去公园啊?我中午蒸韭菜鸡蛋馅的大包子,给你送几个吧?”
他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然后,逃也似地溜走了。
“哼!”就算是再找老伴,也不找这个刘翠花,很明显,她想算计他的退休金。
他眼前闪过一个低眉顺眼的脸庞,她叫素芬,前一个男人总是打她,她带着儿子离婚了,在他们院里租房住。
素芬才56岁,长得好看,人也勤快,在楼下的饭店当帮工。只可惜,没有退休金。
素芬为了给儿子买房娶媳妇,拉了一屁股债,没有人愿意当冤大头,接这个盘。
有人给他介绍过素芬,他还是心动的。可是,他忘不掉老伴儿,又觉得经济负担太重了,就婉拒了。
他慢慢悠悠走到公园,晨练的人很多。有跳广场舞的,有打太极拳的,还有在健身器材上锻炼身体的。
他缓缓地沿着河边走,有些快走的年轻人从他身边闪过,“年轻真好啊。”
等身体慢慢走热了,太阳也慢慢升起,金光万道,寒凉的气息一扫而空。
他习惯性地走向紫藤架下,果然,老魏和老李正在下象棋,旁边还有4个老头在打扑克。
老魏和老李都是自己的手下败将,他以前特别痴迷象棋,一旦跟对方开战,就废寝忘食,忘了时间。
老伴每次都把电话打过来,“死老头子,你还吃不吃午饭了?干脆你别吃了,下棋可以当饭吃!”
很奇怪,这一年,他再也提不起下棋的兴致了。
老魏和老李已经下完一盘儿,老魏输了,头上青筋直蹦,“我大意失荆州,再来一局。”
老李嘿嘿直笑,“看我把你杀得丢盔卸甲,屁滚尿流。”
老魏不服气地说,“有能耐,待会儿,你跟老冯下一盘,谁还不知道谁几斤几两啊?”
老李瞅了一眼他,“这一年,他总跟丢了魂一样,水平大不如以前了。”
是啊,再也没有人叫他回家吃饭了,他感觉下棋索然无味了。
他在公园混到了中午,别人都回家了,他才磨磨蹭蹭回家。
突然想起,家里没有油了,没有菜了,也没有水果了。
以前,这些事他是不操心的。现在,如果不买的话,他就什么也吃不到。
他在小区门口的小店里买了一把青菜,一桶食用油,4个桃子。
这是一个老小区,没有电梯,他慢慢爬上楼,又想起来,还应该再买点鸡蛋。
他想,“算了,凑合吃吧!”
中午,面包也吃完了,只能下挂面汤了。
他放上清水,煮上挂面,切了两根青菜,打了个最后一个荷包蛋,滴了几滴香油。
终于,吃了一顿有滋有味的饭,他又感到自己身上有了一丝生气。
中午,睡了会儿觉。下午,又去公园。
晚上,自己一个人回到空落落的屋子里,寂寞得难受。
他总想老伴,可是,老伴已经走了。他最亲的亲人只剩下儿子了,他想去儿子那里养老。
最起码,有人跟他说说话,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大活人。
儿子不给他打电话,他给儿子打电话吧。
他小心翼翼地拨通了电话,“小强,你现在忙吗?”
儿子压抑着不耐烦,“爸,我现在忙着呢,正在加班。您有事儿吗?”
他咽了一下口水,“那个,没啥事儿,就是想给你打个电话。”
儿子似乎有点烦躁,“那就好,爸,你注意身体啊!”
他放了电话,呆呆坐着,打开了电视,觉得没意思,上床睡觉了。
就这样,周而复始,又过去1个月。
他越发觉得孤独了,鼓起勇气,又给儿子打去电话。
这一次,他单刀直入,“儿子,我想去你家里养老。”
儿子在对面愣了半天,说了一句,“好,用不用我去接你?”
他欢喜地说,“不用不用,你工作忙,我自己过去。”
他好久没这么开心了,心情雀跃得像一个孩子,他手脚勤快地收拾行李。突然,觉得生活有了盼头。
他背着一个大包,拉着一个箱子,艰难地上了高铁,像他这么大岁数的老人家,单独出行的可不多。
他心里有一些喜悦,还有一丝不安。儿子儿媳会欢迎他吗?孙女跟他也不熟啊!
下午5点,他根据地址,惴惴不安地敲响了儿子家的门儿。
敲了半天,没有动静。怎么回事呢?家里没人啊?
他给儿子打电话,儿子说,“爸,我还没有下班呢,中间不好请假。若冰在学校开会呢,您再等一会儿。”
下午6:30,儿媳带着孙女回来了。
他像逃荒的人一样,蹲在大门外。
儿媳客气地喊了一声“爸”。
孙女礼貌地喊了一声“爷爷”。
儿媳打开房门,他拎着东西就往里走。
儿媳声音不高不低,“爸,换拖鞋。”
他低头看了看干干净净的木地板,看着自己脚上沾着灰尘的鞋子,有点惭愧。
他急忙换了拖鞋,站在客厅,手足无措。
儿媳指了指沙发,“您先坐,我去做饭。”
儿媳扭过头,就吵孙女,“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回屋写作业。”
孙女吐了吐舌头,背着书包,回屋了。
儿子家132平,3室2厅,当初,他跟老伴拿了60万首付,一天也没有住过。
儿媳坐月子,都是亲家母照顾的,他们拿了3万块钱。
儿媳是个中学老师,知书懂礼,过年过节,都会回家探望他们,说话滴水不漏,做事面面俱到。
儿子在一家企业当运营经理,杂事特别多,整天忙得团团转,加班到晚上九点十点,是家常便饭。
他一个人坐着,什么也不敢摸,什么也不敢碰。
儿子家的电视是100英寸的,非常高大上,好像是网络电视,找节目看,很复杂,他也不会。
他自己家的电视,还是那种只能看有线电视的老款式,不能收看网络电视,但是,找电视台很方便。
儿媳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忙活,他张了张嘴,想说自己渴了,喉咙直冒烟。
可是,他经验不足,外出的时候,没有带杯子。
他不敢乱用杯子,只能忍着,像一条快要渴死的鱼。
厨房里飘出肉香,可是,他只想喝水。
还算不错,晚上8点,儿子推门进来了,没有把他这个老父亲扔在家里不管。
儿子说,“爸,你怎么自己过来了?有空我可以开车去接你。”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你们都忙,我闲着没事儿。”
儿子看着他的行李,皱了一下眉,跑到厨房,跟儿媳嘀嘀咕咕商量了半天。
儿子说,“爸,你住在书房吧,那里有个1米2宽的小床。”
他说,“行啊,我住哪里都行。”
儿子把行李提到了书房,儿媳开始往桌上摆饭菜。
他小声说,“儿子,我想喝水,用哪个杯子?”
儿媳挤出一丝笑,“哎呀,我只顾忙着做饭,忘了给爸倒水了。”
儿媳拿出一个玻璃杯,接了一杯纯净水。
他“咕咚咕咚”一饮而尽,感觉又活过来了。
儿媳做了四菜一汤,都是硬菜,其中一个红烧肉,红扑扑,亮晶晶,颤巍巍,看着挺好吃的样子。
他咽了咽口水,他本来无肉不欢,老伴儿说他血脂高,总不让他吃。
儿子看了看饭菜,感觉挺满意,对儿媳笑了笑。
小孙女从屋里跑出来,“哇,有红烧肉啊!”
一家人开始闷头吃饭,儿媳给他夹了好几块红烧肉,他乐颠颠地吃了,“香而不腻,入口即化,真好吃。”
他感觉来儿子家,来对了,可以共享天伦之乐了。
可是,孙女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儿啊?”
儿媳皱了皱眉头,脸上的不快,一闪而逝,冲孙女嚷,“事儿多!吃你的饭吧。”
他尴尬地缩了缩脚,来的时候,他特意洗澡的,可能,身上还是有老人味儿吧!
吃完饭,儿媳收拾碗筷,儿子打开了电视,他趁机跟着看。
儿子看的电视节目,他都不喜欢,他喜欢听京剧。
不过,他没有吭声。
他们爷儿两个,在沙发上看电视,东边一个,西边一个,没怎么聊天。
儿媳从厨房出来,瞪了儿子一眼。
儿子好像想起来什么,“爸,你去洗个澡吧。”
他想说,他今天很累,不想洗澡。不过,还是乖乖去洗澡了。
洗完澡,就去睡觉了。
小床有点硬,比他家的床还硬,他有点不习惯,只能将就了。
他也实在是太累了,躺了一会儿,就入睡了。
第2天,儿媳起得比较晚,早餐就是面包加牛奶。他吃不惯,还是吃了。
中午,儿子不回家,孙女也不回家。
儿媳拿出的饭菜竟然是昨晚的剩菜,剩了多半盘子红烧肉,没有青菜。
他有点不想吃,没有其他的菜,只能吃了。
晚上,儿媳把红烧肉又端了出来,不过,加了一盘儿绿豆芽。
可是,儿子一家三口,很快把绿豆芽抢光了,只剩下了红烧肉。
儿子儿媳上班,孙女上学。家里依然剩下他一个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到楼下,说话的人都没有。
可是,等儿子儿媳下班了。
儿媳对他很客气,不多说一句话。
孙女跟他不是很亲,嫌弃他身上有味。
儿子总是下班很晚,不是看电视,就是刷手机。
他怎么感觉,在儿子家,依然很孤独?
儿媳不是没脾气,他来了以后,儿媳火气很大!不是吵儿子,就是吵孙女,唯独没有吵他。
可是,他坐立难安。
最让,他感觉不习惯的,还是饮食。
牛奶面包,他不爱吃。他喜欢老伴做的中餐。
中午,晚上,必有一道红烧肉!
尤其是中午,只有一道红烧肉!
儿媳的脸是笑脸,但是,带着一种疏离。中午,儿媳还要回来给他做饭,心里肯定不乐意吧?
连续几天,都是红烧肉。他看到红烧肉,就开始反胃。
孙女都开始抗议了,“ 妈,怎么每天都是红烧肉啊?我都快吃吐了。”
儿媳冷冷地看了孙女一眼,“连红烧肉都嫌弃,我看你是饿得轻。”
孙女气哼哼地瞟了他一眼,然后,回自己屋了。
就这样,他住了半个月,感觉度日如年,一连15天,天天都有红烧肉,他却开心不起来。
他更加怀念老伴做的清淡饭菜了,也许,他该再找个老伴了!
想必老伴希望他过得幸福,不会责怪他。
要不然,就请一个保姆,他只有5000块钱退休金,请不起保姆啊。
请个钟点工也行啊,有人帮他做饭打扫卫生,还有人跟他说说话。
这一天,儿媳又端上一盘子油汪汪的红烧肉。
儿子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孙女撅了撅嘴,也没有吭声。
他开口了,“那个,明天,我就回自己家了。”
儿子连忙挽留,“爸,您再住一阵儿吧。”
儿媳也假意挽留,“爸,您只管住着,我们哪里做得不好,您只管说。”
他苦笑说,“你们做得很好,我想家了。”
第2天,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还会回儿子家养老吗?
他该怎么养老呀?
明月写在最后:
每个人都会老去,他们很寂寞,需要儿女陪伴,需要有人倾听心声,需要天伦之乐,请善待老人。
敬老得富,敬田有谷。孝敬老人是种福田,你种下一颗孝敬的种子,会开出幸福美满的花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