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你的主治医生说,像这样的病例,他们收治过的,最长的生命周期是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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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全民故事计划的第724个故事—

2016年的冬天并不是很冷,那个时候,我在昆明一中上高二。

每天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除了学习还是学习,吃过中午饭,做了一会儿题,大家都趴在课桌上休息。我当时感觉耳朵后面不舒服,摸了一下才发现长了个包块。

后桌的同学帮我看过之后,说没什么,也不红,我也没在意,想着过两天可能就消散了。几日过去,肿块并没有消下去,摸上去还有些硬。

周末,刚好赶上学校放月假,我回家跟爸妈说了这个事,妈妈让我下午去市医院挂个号,看看能不能开点什么药擦一下。

那天,我一个人去的医院,医生说可能是腮腺炎,先输几天液,再吃点药。连续输了三天液后,还是那样,包块还在,我也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就回学校上课了。

2017年春节刚过完,新学期开始,班里的氛围似乎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班主任时常提醒我们,千万不可松懈下来,再过几个月,等高三的那帮人考完试,我们便是准高三的学生了。

我成绩还可以,又在重点班,爸妈也完全不担心我的学习,只让我保持平稳就行。

耳后长包块这个事,我又去了几个医院看,都没看出什么,一直当做腮腺炎来治疗。

一直到2017年7月份,我妈说要不去大医院看看,都这么久了,如果是腮腺炎的话也早治好了。我想着去看看也好,总这么肿着也不是个事,高三本来就紧张忙碌,到时候三天两头去输液也耽误上课。

7月24日那天,我和我妈一大早就来了昆医附一院。当时医生看了后说要住院治疗,诊断是腮腺结节、腮腺肿物。

主治医生告诉我,目前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需要手术后做了病检才能确诊。我的手术被安排在7月28日下午,那是我第一次做手术,内心肯定会有点紧张,我也没想到就这小小的一个包块也要做手术。

好在手术时间并不长,接下来就是等待诊断结果。那几日,我爸和我妈都没上班,请了假过来陪我。

大概两三日后,主治医生说病检结果出来了,他叫我爸去办公室谈接下来的治疗方案。谈完后,我爸并没有没告诉我病检结果是什么,只是说还要再做一次手术,要把里面的肿物清除干净。

那天过后,我能感觉到我爸和我妈有一些细微的变化,尤其我妈,她跟我说话时都是轻声细语的。我爸还说,这几天我想吃什么都可以,他去买。

我也没多想,只当他们是心疼我做这么多次手术。

8月4日上午,我再次进入手术室,这次做的是肿瘤根治切除术,连带整个右面部神经都被切除。

手术大概下午一点左右做完,那天我回病房时,来了好多亲戚,我妈说大家听说我做手术后都挺挂念的,就过来看看。

我已经记不清当时做完手术的感觉了,大概晚上九点多,我做手术的那个位置出血,浸湿了包扎的纱布。我妈都被吓到了,忙出去叫医生。

医生检查完,说是术后伤口出血,我又再次被送到手术室止血,从住院那天开始算,短短几日的时间,我经历了三次手术。

这次住院一共28天,出院那日,主治医生建议我去肿瘤医院做放疗,三个月后定期来复查。

因为当时手术切掉了右边的面部神经,以至于我的右半边脸麻木,甚至没有感觉,我以为刚做完手术都会这样,后面会慢慢恢复,可一直到现在,我的脸都不会动,就算用手掐都没有痛感。

我那时不知道放疗是什么意思,想着已经做了手术,包块也切除了,怎么还要去放疗。好奇心使然,我在网上搜索什么病需要放疗。大概浏览了一些信息后,我心底有了答案,但还是不敢确定。

晚饭后,我妈跟往常一样收拾着碗筷,我思虑了半晌,问她,“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当时的病检结果。”

她放下手中的活,愣了一下,“结果你不是知道了吗,就是个肿物,现在做完手术也没事了。”

她的语气云淡风轻,我听不出有什么,可我只想证实到底那个结果是不是跟我想的一样,“没事为什么还要去做放疗,你们不告诉我也行,后面的放疗我不去做了。”

我爸坐在一旁,低头不语,我妈也坐了下来,许久之后,我爸才说:“是腺样囊性癌。”

心底的答案得到了证实,说不难过是假的,我多希望他们能骂我一顿,说那只是个普通的病,做完放疗后也就好了。

我缓了一会儿,仰起脸看着我爸,“我其实已经猜到了,那个医生当时有没有告诉你得了这个病后面还能活多久。”

在我爸刚要开口时,我妈打断了他,她起身坐到离我最近的位置,“没什么的,医生说,只要后面好好配合治疗,还是有治愈的可能性,你不要多想。”

她说到最后,我已经感觉到了她声音里的颤抖和哽咽。那天晚上,家里的氛围还挺沉重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接受不了自己得癌症这个事实,我才19岁,怎么会得这个病呢。

隔天,我爸到学校帮我请了长假,我的同学已经进入了第一轮复习,我却得了这个怪病,现在还搞得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那几日,我一直躺在家中,不愿出门半步,我爸和我妈也没说什么,一直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我的情绪。

身体恢复一些后,爸妈又带我到肿瘤医院做放疗。除了周末,每天都要去做一次。从我做手术到现在,他们轮流请假来照顾我,耽误了不少工作。这次放疗,我让他们不要再三天两头请假了,我自己一个人去也行。

那时,放疗还未纳入医保,做一次的费用大概是三千二百块钱,我一共做了32次,花费十多万,加上前面住院做手术,前前后后用了二十来万,家里也欠下了外债。

我爸妈说,花钱不重要,只要我身体能恢复就行。

我的右面部一直没恢复,两边脸不对称,照镜子的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奇怪。很多人会担心自己有抬头纹,我不用担心,因为我的一边面部动不了,也就不存在抬头纹这种东西。

刚开始那会儿,我会害怕别人的目光,总觉得我的脸这么奇怪,他们肯定会盯着看,后来,我干脆出门时戴个口罩。

第一次复查,我又来到了昆医附一院,检查报告出来后,我拿给当初的主治医生看。我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虑,“这种类型的癌症严不严重,患病之后还能活多久。”

主治医生看完我的报告,说我目前一切指标都正常,证明恢复得还不错。

他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只说让我不要乱想,目前最好就是放松心情,配合治疗。

回去后,我爸问我结果如何,我如实告诉了他。

他当时挺高兴的,说要好好地做一桌菜。我在厨房里给他打下手,心里因为想着生病的事而一片茫然。

犹豫了许久,我转头问我爸,“我这个病其实挺严重的,对不对?”

他一愣,神情一下子严肃了起来,“是不是今天医生跟你说了什么,你别听他的,这次复查不是好好的吗?”

“爸,”我停顿了一会儿,“我是个成年人了,我只想知道知道真实的情况,如果可以的话,在余下的时间里,我会好好规划一下,至少不让自己留下太多遗憾。”

他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走过来揉了揉我的头发,“当时你的主治医生说,像这样的病例,他们收治过的,最长的生命周期是两年。”

“噢。”我点了点头,随即用比较轻快的语气转移了话题,“我妈有没有说几点回来?”

“应该快回来了,你打个电话问问。”

那天晚上,我一直没睡着。第二天,我跟我爸妈说不想再去学校了,直接办理退学。

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很难,可我现在又能怎么办呢,一轮复习已经过了大半,生病之后我便没去过学校。我知道可以休学,可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就算考上了又能如何。如果真的只剩下两年的时间,我更希望能过得开心一些。或者说,我只想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我爸妈当时不同意,说可以休学在家,等好一点了再回去上课。

我坚持要退学,他们也没再说什么。我最后一次踏进校园的时候,很感慨,有不舍,可我终究还是要走的。

那天,班主任和教务处的老师都劝我好好治疗,学籍可以先帮我保留,等身体康复了随时可以回来上课。临走前,我没去教室里收东西,是我爸去的。我害怕同学们看到我的样子露出异样的目光,更害怕他们因为同情而围着我说一些依依不舍的话语。

那天之后,爸妈什么都依着我,还转了一笔钱在我的银行卡里,让我想去哪里玩就去,有什么想吃的就买。我知道他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余下的时间里,只要我开心就行。

我的第一站是西藏,那是我一直想去的地方,以前总想着等高考完了一定要去一次。现在可以提前去了,可我却开心不起来。

后来,我陆陆续续去了很多地方,也对生病这个事看淡了一些。

每三个月一次的复查结果都挺好的,如果不照镜子的话,我会觉得自己与常人无异,也仿佛从未生过这个病一样。

想去的地方都去过了,想玩的也玩了,闲下来时,我总会有一种落寞的感觉,还会控制不住地乱想。

本想着出去找一份工作,也不指望能挣多少钱,只要有事情做。我爸妈说让我好好待在家就行,一个是我的身体还在恢复中,随时都可能会去医院。另外一个是工作不好找,我的身体也做不了什么,如果去干苦力的话身体根本吃不消。

他们说的是事实,但天天这样闲着也不是个办法,思来想去,我决定去开网约车。做这个相对自由一些,我若是身体不舒服了也可以随时“停工”。

做好决定后,我跟我爸妈商量了具体的事宜。首先我得拥有一辆车,可买车的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家里这个时候拿不出这么多钱。

最后,爸妈帮我付了三万多,余下的每月定期还贷。

从那天开始,我成为了一个网约车司机,每日辗转于昆明的每一个角落。

开网约车送完乘客回家的路上|作者图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两年多,我觉得挺充实的,自己也花不了多少钱,每个月赚的还了车贷以后还有一点剩余。

在我以为一切向好时,病魔又接踵而来。

2022年2月份,我在老家寻甸过完了年,那天,我独自一人开车返回昆明。路途中,我的眼睛出现了重影,总是把前面的一辆车看成两辆。

我以为是眼睛出了问题,到了昆明后,匆匆忙忙地赶去红会医院看。医生检查完说眼睛倒是没什么问题,都是正常的。最后,他开了个CT检查单,让我去做完再看。

CT报告出来后,医生说我脑袋里长了一个花生大的东西,因为这个东西压迫了视神经,所以才会出现视物重影的现象。

我拿着报告单,再次回到昆医附一院,找到了我之前的主治医生。他告诉我现在的情况有些棘手,考虑是当初的腺样囊性癌转移所致,需要做手术。

我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只是机械性地询问他是不是要住院,什么时候安排手术。

他眉头紧锁,一直盯着我的报告单,过了许久才说道:“这个手术的难度有点大,我们目前可能做不了,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建议你去华西医院看看,他们那儿条件会好一点。”

当时从医院出来,我情绪极其低落,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我爸妈说,总觉得这一次我的生命可能真的走到了尽头,很无奈,却又改变不了什么。

这几年,我的复查结果一直良好,昆医附一院的,也正是因为这个,他们为我提供了每年一次免费体检项目。

爸妈觉得我比较幸运,也坚信我会一直健康下去。

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实在无法开口,伴随着过高的希望而来的是极度的失望,甚至是绝望。不用说他们,我自己何尝不是这样。

不知在什么地方看过这样一句话:上帝经常会让人一无所有,在深陷无望时给你一点甜头,又在你沉迷其中时收回。

以前只是感慨这句话的寓意深刻,不曾想有朝一日自己会身临其境。

爸妈最后还是知道了我的病情,这一次,我们将再次与病魔抗争。

因为华西医院太远,来回舟车劳顿,我还是决定先在昆明的医院看,实在不行再去华西。

我们接连去了昆华医院和肿瘤医院,得到的答案不变,都建议转华西医院。在肿瘤医院刚准备走的时候,那个医生叫住了我,他让我可以去三博脑科医院(昆明的一个私立医院)看看,这段时间有个北京的专家在那儿坐诊,如果他也做不了的话就只能去华西医院了。

当天下午我就来到了这个医院,挂号用了300块钱,那个专家看完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可以做。

听到他如此坚定地说出这句话时,我的心仿佛一下子放了下来,竟有一丝喜悦,或许是因为这一路走来太苦了,苦到哪怕是一丝丝的甜头都足以让我沉迷其中。

2022年2月16日那天,我办理了入院手续,入院后做了一系列检查,结果不止颅内有癌肿转移,连蝶窦和筛窦也都有转移。

一周后,我做了额颞联合颞枕开路中后颅窝肿瘤切除术,当天早上08:30进入手术室,一直到晚上23:30才从手术室出来,手术取掉了一块颅骨。

术后我就转去了ICU,一直到第四天才醒过来。记得我当时醒过来的时候,手被她们用约束带固定在病床两侧,根本动不了,我当时的感受就是,比坐牢还难受。

一周后,我从ICU转入了普通病房,手术后取出的肿物标本为进一步确诊,被送到了北京首都医科大学三博脑科医院做病检,最后的病检结果是中后颅窝腺样囊性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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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做完颅内肿瘤术后|作者图

我在医院一共住了28天,3月18日那天出的院。出院那日,医生交代一个月后再过来,还要再做蝶窦,筛窦切除术。因为我的身体情况不允许,所以只能先回家休养一个月再做。

第二次的手术没有第一次复杂,但从进手术室到出来也用了将近七个小时,术后,我又转到了ICU。我是真的不喜欢这里面的环境,好在这次只在里面待了两天。

这次又住了19天的院,有时候我会想,别人二十多岁前程似锦,而我的二十岁却仿若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再也无法成为曾经梦想成为的那个人了。年少时,我也曾满腔热血,踌躇满志,而今,我的心气渐渐被疾病磨平,属于我青春的诗和远方,就快消逝了。

出院还是跟以往一样,放疗,复查。

我生病的这几年里,爸妈似乎老了许多。从前,我总觉得他们是我最大的依靠,不管我有什么事,他们都能替我担着。可现在,他们老去的不只是身体,还有思维的敏捷度。

当妈妈让我教她如何在手机上打车,健康码和行程卡过期如何重新申报,网上购物如何看物流信息时,我总有一种无力感,他们到了需要我的年纪,而我却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每况愈下。

回家后的一周里,我再次陷入情绪低谷,整晚睡不着觉。

那天夜里,我横竖睡不着,本想出去喝点水。客厅的窗帘没拉,光线并不是很暗,我仔细看了一下。

我爸坐在沙发上,半个身子匿在阴影里,指尖还有一根未燃尽的烟。他一直盯着前方,动也不动,仿若被抽走了灵魂一般。

听到我开门的声音,他忙将手里的烟按灭,接着问我,“你起来干嘛?”

“我想喝水。”

他催我喝完赶紧睡觉,随后也起身回了房间。

2023年2月份,距离上次手术不到一年,我的右眼出现了角膜炎,去医院检查后是角膜穿孔。医生说得做手术缝合,如果不做的话整个眼睛都会溃烂。这次手术后,我的右眼彻底失明,看不到任何东西。

5月,我到肿瘤医院复查,结果并不乐观,癌肿又再次转移到颅内,肺上也有转移。

我本以为要再次进行手术,可医生说这次不做手术了,因为不具备手术指征,做手术的意义不大。最后的治疗方案是化疗,一共要做6次,每次间隔21天。

第一次化疗是在6月5日那天,因为化疗药物会对血管壁有较强的刺激性,一般都是选择深静脉置管。PICC置管保留的时间比较长,但考虑到后续的护理,我选择了锁骨下静脉置管,这样的不好之处就是每次去做化疗都要重新穿刺一次。

化疗是真的难受,药物顺着血管流进身体,疼痛感极为明显,什么都吃不下,就算吃进去也马上就吐了出来。

隔壁病床住了一个67岁的阿姨,同样是在做化疗,看上去没有一点精气神。

那天,她问我几岁了,我如实告诉了她。她突然来了一句,“年轻真好,身体扛得住,恢复也快。”

我有些哭笑不得,好吗,一点都不好,她羡慕我年轻,其实我更羡慕她到了这样的年纪才得这个病,至少她拥有了那么多年的健康。

第二次化疗,胃里依旧翻江倒海,吃什么吐什么,喝口水都吐。整个身体像是散架了一样,痛苦不堪。

这一次,隔壁床做化疗的是一个小姑娘,比我小两岁,她直接在床旁准备了一个大瓶的矿泉水,吐完漱口以后再接着吃。我因为吐得难受,索性不吃东西。

经过了一天的相处,我们渐渐熟悉起来,她说:“你还是要吃点的,不吃不行,我已经做了好几次化疗了,就算吃进去吐出来我也要吃。”

这三日的化疗,我们像是许久未见的老友一般,聊了很多,更多的还是对生命的感慨。有时候,总觉得在聊天的过程中会减少一点痛苦。

我不知道这样的苦难还要持续多久,但我依旧期待明天冉冉升起的太阳。

口述 | 李远

撰文|初一

每周一三五 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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