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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权社会物化女性的历史有多长,女性的反抗就有多强。它所造成的影响是正面的,即使还不能带来全面的改变(尤其在某些父权文化极强的政治与信仰体系中,改变更加艰难),巨轮开始滚动,局势已经不同。

最近地铁偷拍事件与政治圈的性骚扰事件连番被揭发,一阵狂暴而愤怒的风潮席卷而来,也终于迫使大众注意并且正视这个在国内社会长久以来一直被忽略、被隐忍、被压抑、被羞辱、被嘲笑,最终被“搓掉”的议题。

加害人“看似道歉,实则脱罪”之词

这些性骚扰事件被揭发的过程大多相似:受害人提出控诉,巨细靡遗地描述事发的时间地点与经过,甚至提出白纸黑字的证据;加害人眼见无可否认,为求减低对自身的伤害,只好塑造“勇于”道歉的形象。

然而道歉的内容可想而知,千篇一律的都是“事发已久导致记忆模糊/酒后判断失当意外越界/以为对方也有意愿/友好肢体动作造成误会”等,这些看似道歉,实则脱罪之词,背后真实的讯息不外乎“事情发生那么久谁记得?(当然也有可能下手对象那么多,过了这么久我哪记得你?)/酒后乱性情有可原,下手的是酒精不是我/是你误导我,害我以为你也想要/不小心碰到你是无心之过,干嘛小题大做?”看了让人觉得他们不只吃相丑陋,行为恶劣,连道歉都毫无诚意,千错万错都不是他们的错!

更可怕的是,在大部分人谴责加害人的同时,也有一部分人“照例”检讨受害人, 这些人的恶意嘲讽与厌女心态,虽然对于在父权社会中成长的女性们不是什么新鲜事,仍然让我感到恶心与愤怒。从我母亲成长的年代、我成长的年代,到我成为母亲的年代,世界改变了这么多,人们的知识水平进步了这么多,女权与人权发展了这么多,为什么这样的思维仍然存在?为什么两性的不平等待遇仍然被允许,甚至被鼓励?为什么这些人宁愿指责受害人,而非制裁加害人?是不是只要能够证明受害人行为不端或别有居心,所有的恶意侵犯就可以被合理化,甚至一笔勾销?

许多女性可能或多或少都经历过性骚扰或是更过分的性侵害经验

性骚扰,甚至更过分的性侵害,很不幸的几乎是每个女性多少都经历过的可怕经验,如果有人说她没有遇过,那很有可能是她没有意识到“这就是性骚扰”。当然性骚扰与性侵害经验不限性别,但本文将聚焦讨论女性经验。

性骚扰的发生,经常都是在无预警的、当事人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当下反应不过来,或是限于当下情境无法及时反抗,事后只能困惑又羞辱地归咎于自己让人有机可乘,甚至无奈接受“这就是身为女性的宿命”。

社会告诫年轻女性“小心”,却没处理问题

我最早的性骚扰经验发生在高中时期。学校位于还很空旷、前身是工厂的郊区,老师在课堂上说我们是市里的“地王”,我却只看到一片荒凉。刚入学时,我就听说学校附近有暴露狂出没,但是从没看到或听说学校有任何应对措施。

高一某天下午,我和同学走过学校旁的公园,远远看见一个男人用不自然的姿势僵直地站在人行道旁,走近一些我才赫然发现,他的裤挡大开,某个奇怪形状的东西挂在外面,正是传说中的暴露狂。我和同学吓得拔腿就跑,事后我们没有跟父母提起,也不敢向学校反映,因为我们觉得遇到暴露狂这件事可能是我们的错,因为太晚离开学校、没有跟一群同学一起走,总之当时大人的告诫只是警告我们小心,而不是积极处理问题的根源。

然而这不是单一事件,高二又遇到了一次,虽然害怕,但是我故作镇定,假装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暴露狂,和他希望我看到的东西(因为听说女生没有看到而尖叫,他们会很失望)。第三次是高三时,一个男人(不知是否为同一人)坐在人行道旁的车里,车门敞开,下半身 裸着,等着路过的高中生。这一次,我已经不觉得害怕,而是觉得很可笑──这个人到底能从这样的行为得到什么乐趣?如果只能从少女(或更广义的“女性”)的恐惧中得到满足,那他的人生有多失败?我一边这样想,一边勇敢地往前走,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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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样的事件时,社会引导或是教会我的并非反抗,而是逃跑

但是生活中的性骚扰,并没有从此停止。

大学时期,我坐火车通勤。某天傍晚,我坐在北上火车靠窗的位置,一个穿着西装、大约 30 岁左右的上班族,拿着报纸在靠走道的位置坐下。不久后,我读着手中的书,突然感觉到身边奇怪的律动和声音,眼角斜瞄过去,他左手拿报纸做掩护,右手正在裤档里不停摩挲。我立刻起身,男人措手不及(因为两只手都很忙),紧张地停止报纸下的动作,非常错愕地让我从他前面走出去,大概是他没有预料到我会有这样的反应,而且面无惧色。

后来想起来,我其实应该报警,同时大声让车里的乘客知道这个人在做什么恶心的事,以免他食髓知味,继续骚扰其他女性,但是我只是换到了离他很远的座位,眼不见为净。因为年轻的我不知道,除了逃,自己还能做什么。年轻女孩总被告诫外界的险恶,被要求远离危险和诱惑,但是没有人告诉她们,这些险恶、危险和诱惑,既不是她们造成的,也不该是生活的常态──她们是可以大声说不,站起来反抗的。

英国留学生宿舍里,至今忘不掉的那张脸

刚来伦敦唸书的时候,我住在一间国际研究生宿舍里,门口有保安24 小时值班,收信收包裹维修等等杂项事件都要跟保安接洽,出门时也可以像旅馆那样把钥匙留在柜台后的格子里,回来再拿。因为这样,大部分学生都跟几个轮班的保安混得很熟,早晚打招呼聊天是寻常的友善表现。

某天我和朋友去聚会,深夜才一个人回到宿舍,我从常值晚班的保安手中接过钥匙,他突然问我为什么不走离我房间比较近的楼梯,我的房间就在门房室的楼上,平常走的楼梯已经很近,我回答我不知道还有更近的楼梯。这个年约 50 岁、看似好好先生的保安露出笑容,示意我走进保安室旁的走道,走道尽头果然还有一个楼梯间,但却是位在我房间走廊的另一头,我心想这并没有比较近,礼貌的谢过带路的保安,准备上楼。此时保安的笑容由友善转为淫秽,他指指自己的嘴,要我给他一个吻作为答谢。我对这样的转变惊吓不已,勉强挤出 “ Sorry, I can’t. “,立即转身冲回房间,非常害怕他会跟上来,整晚都睡不安稳。

事发之后,我想或许是我常常穿着性感的衣服和宿舍朋友去酒吧 和 Party、常常和不同男性友人同进同出(在大厅遇到了一起出门、回宿舍路上碰到一起走回去)、常常笑着和保安聊天,才会让他误会我是个男女关系开放,是谁都可以吃豆腐的对象。我不知道能不能举报,毕竟楼梯间没有监视器,我没有证据可以做出有力的指控,万一他矢口否认,我不但会把事情闹大,也可能置自己于险境,于是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每天从那个令人作呕的人手中接过钥匙和信件。

几个星期后,我和在宿舍当学生会长的希腊朋友聊天,把这件事当笑谈对她说。朋友听完脸色大变,收起原来聊八卦的语调,严肃而激动的说:“你应该要举报他!这样的行为完全不可容忍!”

“可是他其实没有碰到我,只是那样说而已。”我试着淡化发生的事。
“幸好他没有碰你!但是他连这样的话都不应该说,这已经是性骚扰了!”

平时的举止,反而让我被保安认为男女关系开放,是可以下手的对象

在她的要求下,我把事发经过写下来,她帮我转给宿舍的行政人员,指控保安性骚扰。不久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当年的我不敢问希腊朋友,宿舍怎么处理这个事件、我的指控是不是让这个人丢了工作,我没有勇气,也不想知道,我只想忘记那张猥琐的脸,和他嘟起嘴的样子。但是事隔十几年,那张脸还是清楚的在记忆中,像个丑陋而可恨的疤痕。

以上这些,不过是我被性骚扰的众多案例当中的几个。

风潮才刚开始,但局势已和过去不同

人生历练教了我是非,成为母亲给了我勇气,后来我终于知道那些强加在我身上的骚扰,和我穿的衣服、我的社交活动、我的人际关系、我的笑容言谈⋯⋯等等都无关,那些骚扰女性的男人,只不过把我们看成行走的物品,穿着什么都不重要,在他们的欲望里,我们没有个性、没有思想、没有感受也没有说不的权力。

这必须停止。我们不该再忍受那些轻挑、剥削、意淫的眼神与言语,与有意(却伪装成无意)的肢体骚扰,还有男性至上主义中,对于女性的压制与羞辱,要我们承受,要我们自省,要我们为他们所做的一切负起责任。现在反抗性骚扰的运动,是一股很庞大的力量,父权社会物化女性的历史有多长,女性的反抗就有多强。它所造成的影响是正面的,即使还不能带来全面的改变(尤其在某些父权文化极强的政治与信仰体系中,改变更加艰难),巨轮开始滚动,局势已经不同。

最近爆发的案例里,男性都是知名人物,利用权势与工作满足一己私欲,因为他们的知名度,让他们容易被指认、被炎上,受到立即的舆论与商业处分。然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一群利用身份、年纪、职位、体能等优势侵犯女性的无名男性,在这个社会里横行霸道,并且传承他们的父权思想给下一代,希望“男性荣光”永不熄灭。当然,我相信这只是一部分的男人,但光是几位知名人士在娱乐圈、网络与政治圈为所欲为多年,到现在才被揭发,就说明了这个社会对父权文化有多么习以为常,需要深入的检讨与彻底的改变。

反抗性骚扰运动在国内才刚开始,要走的路还很长。但是我们必须告诉每个女性“没有人能够以言语、肢体或其他方式让你觉得不舒服,如果有,那不是你的错,你可以勇敢说出来,我们会站在你这边,帮你做出必要的反击”。有这样的认知与支持,她们才能勇敢反抗加诸在她们身上的越界举动与舆论压力。同样的,每个男性都应该被告知“你不能在没有得到同意的情况下,以言语、肢体或其他方式,让别人觉得不舒服,如果有,你必须正视这样的举动反映了什么样的心态,造成了什么样的伤害,深切的反省并且不再重蹈覆辙”。

年少的我不知道该逃的、该检讨的不是我,我应该对骚扰的人做出指控,不需要顾虑会对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无论是对个人名誉、经济收益还是家庭子女造成的伤害,当他们在开黄腔、亲一下、摸一把以满足欲望的同时,就已经亲手摧毁了这些人事物的价值。心态正常、尊重异性、爱家爱妻的男人,不会因为酒精、意外、开玩笑或其他什么情境,就轻易跨越人与人的界限,这样的理由永远只是借口、卸责,只是张牙舞爪的男性雄风下,不敢面对自己的粗鄙和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