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我在广东中山的小榄镇一家电器厂当物料员。那时候我20岁,从家乡出来不久,辗转数地,几经周折,好不容易进了这家电器厂,总算有个栖身之地。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但我入职正赶上小工厂生产旺季,宿舍床位紧张,须等有人辞职空出来床铺,方能为我安排住宿。我不得已就近租一间农民房,屋子昏暗潮湿,墙壁破旧不堪,终日散发着一股霉味。对于我这种无多选择打工人来说,生存为第一要事,生活的品质与讲究倒是多余了。

电器厂位置偏僻,离商场超市都有点距离。厂外有个杂货店,门口放一台电视机,放两张折叠桌,几个开裂的红塑料凳,门前空地上摆两张台球桌。

这里就成了厂里员工下班后的消遣之地,或打打桌球,或看看电视,或买点啤酒花生,边吃边喝,聊聊天。

那天我正在清点IQC要入库的物料,突然手机响起,我扫一眼来电显示却是陌生号码,遂放一边不再搭理。物料急需入库,我无暇顾及其他,不想那号码却是异常执着,一遍遍不停打来。24和弦的铃声一阵紧似一阵,吵得身旁工友颇为心烦。

我只得接起电话,谁知那边直接是带着哭腔的求救:“晓龙,我是德良家的,我实在没办法了,刚从其他老乡那里问得你电话,你快来帮帮我吧!”

德良是我老家村里的邻居,还和我同姓,但我们两家素日往来不多,我只记得他老婆叫雅慧,但并不知道她在中山。细问之下方得知,她原本打算坐汽车回家,不想在车站外被人骗了,行李、钱财、身份证都已丢失,此刻身无分文,尚被困在车站,刚刚从老乡处得知我在中山。

事情如此紧急,仓库主管颇通情达理,当下准了我的假前去找人。一个小时后,我坐大巴到城区,找到她说的车站附近,再打那电话,是一个男人接的。按他所说具体的位置,我来到车站旁边一栋房子前,原来是车站工作人员的办公室。雅慧正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肩一耸一耸,仍然在抽泣,另一位工作人员在一旁安慰她。

我喊了一声:“雅慧嫂子。”她抬起头,满脸泪痕,我见犹怜。我和工作人员沟通一番后,说是她的老乡,现在带她去我上班的工厂。他们再三交代,以后要小心点,不要轻易上当受骗。

直到我们一起上了前往我所在小镇的大巴车,她才渐渐平静下来,满脸悲凄。她也不过二十四五岁吧,初遭此不幸,一时半会气不顺情有可原。我只递给她纸巾和水,并不多问,她轻声说着感谢,对我浅笑一下。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虽然同村,但我之前并未怎么见过,不得不说,雅慧嫂子是个很耐看的女人,眉清目秀,身材高挑,刚刚哭泣后的梨花带雨,给她更增添了一种韵味。

直到车开了好远一段路,雅慧才打破沉默,慢慢给我了说了事情经过。

她以前和一帮姐妹在东莞虎门的制衣厂上班,后来听说中山这边制衣厂工资更高,便过来中山了。做了几个月,觉得工资也不过如此,反倒比之前更累,便辞职打算先回家看看孩子,来年再出来另寻工厂。

在中山汽车站外面,有个四十来岁、穿着朴素的女人向她搭讪。细问之下发现竟然是同乡,可以坐同一趟车回老家。

雅慧虽然打工多年,但生性热情善良,全多数时间都在厂里上班,没有想到外面世界的复杂与人心险恶。她见那女人老实巴交,也没多想,只是高兴有一个同伴,路上便不那么无聊。

买票前,那女人说去下洗手间,把行李和背包全交给雅慧,让雅慧帮她看着。等她回来后,又让雅慧也去下洗手间,怕等下上车再内急很不方便,而她正好再帮雅慧看着行李。

雅慧觉得女人所说极是,之前曾有过长途车上一路憋到服务区的经历,遂放下行李和背包,交给那女人看着,径自去了洗手间。

等她回来时,整个人傻眼了,那女人和所有的行李背包都不见了。她十分着急,找遍了车站内外,都不见那女人的踪影,一下子急哭了。

事后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她根本不记得自己何时稀里糊涂地,连那个装着钱和身份证的小挎包也给了那女人。我之前对“拍花”“下迷药”等事略有耳闻,心里猜测八成雅慧嫂子遇上的便是此类手段。

雅慧身无分文,一时着急,蹲在地上哭泣,被巡逻的工作人员发现,这才把她带到办公室,问她有没有家人,附近有没有熟人,后来她打电话回老家,几番问询,方从我父母处得知我在中山。

我对她说:“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小心点就是了。我刚进厂不久,也没有什么钱,你先去我那里,再想想看怎么办吧。”

雅慧点点头,心情也好多了。我们到达我上班的电器厂附近,已是下午六点钟了,我请雅慧去小吃店吃饭,随后带她去小店买了两身换洗衣服和毛巾、拖鞋和洗漱用品。

来到出租屋,我告诉她在这里将就住两天,反正天气热,我晚上带张竹席去楼顶乘凉。雅慧说:“给你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我摆摆手,让她不用客气,同乡之间,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事不凑巧,我在楼顶睡觉的第二天晚上,天公不作美,半夜下起了大雨,我只好逃下楼,敲开门,对雅慧说,今晚只能在地上打地铺了,出门在外,顾不了那么多了。雅慧也是不好意思。

后半夜,我躺在地板的竹席上,心里怦怦直跳,毫无睡意。房间太窄,竹席挨着床,房间里静悄悄地,听得见彼此的呼吸。

我知道,她也没睡着,我们都不敢翻身,害怕发出响声,气氛尴尬。雅慧住在我出租屋的那几天,我每天给她买早餐、午餐和晚餐,尽到了同乡之情。

好在过了几天,我征求雅慧意见,也问过工厂老总,她同意进我们厂上班,做一段时间再说,等发了工资,够了路费,再作决定。

女工宿舍还有空床铺,雅慧就搬进工厂宿舍了,食宿都不成问题,正式开始上班了。

雅慧虽生过孩子,但看上去显年轻,不明真相的工友老是开我们的玩笑,说她是我的女朋友,我们越解释越乱,后来干脆不说了。

有一天晚上不加班,雅慧在工厂也做了一段时间,预支了一点钱,请我吃夜宵,感谢我对她的关照。我们叫了两个炒菜,再加上几瓶珠江啤酒,她也喝了两杯,脸泛红润,娇艳迷人。

她说起自己的生活,虽然结婚数年,但和德良哥感情一直不和,他毫无主见什么都听爸妈,总对雅慧挑肥拣瘦各种不满。生了孩子后,公婆又嫌弃她生了女孩,更是冷眼相对。雅慧嫂子一气之下,把女儿寄养在娘家,又跟随以前的小姐妹去广东打工。德良哥一直在老家建筑工地打零工,农忙时回家帮父母做农活,夫妻俩既不见面,平时也无任何共同语言。

雅慧嫂子的讲述,令我大为叹惋,深感世事总如此不公,亦感慨德良哥一家不知珍惜。原本该是温馨和睦的生活,为何有那么多不满?好在雅慧嫂子开朗热情,见过颇有思虑,便转移话题,又说起车间趣事。

聊起工友老是说我们是男女朋友,我们笑得前仰后合,雅慧问我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我说自己还年轻,暂不考虑,以后想找,就找个像她这样的就行了。

雅慧脸更红了,娇艳欲滴,我看呆了。她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我,如清澈的湖水般纯净,我连忙躲开她的眼神,不敢直视。

两个月后,雅慧辞职了,结了工资再次回家。她想孩子了,她告诉我,她受点委屈无所谓,但她太害怕女儿像她一样不开心。

我送她到汽车站,上了汽车,她坐在窗口边,眼含泪花,不停向我挥手,汽车走远了,我们也渐行渐远。

打开网易新闻 查看更多图片

她后来没有再出来打工,在家照顾孩子,如她告诉我的一样,她会努力让女儿,以后不走她的路。

几年以后,我也娶妻生子,每次过年回到老家,远远看见她,彼此点点头,这就够了。毕竟,我们有着各自不同的人生。而那段难忘的经历,一直是我们心底,最真诚、最单纯和最温暖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