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码半的婚姻
作者:南驰
前情提要:李瑞英偷翻穗子的衣柜,把她珍藏的围巾拿出去显摆,穗子怀着孕气得躲起来哭,可似乎,一味地软弱并不会换来体谅……
叶知秋加完班回到家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楼下酒吧驻场的歌手正弹着吉他,清唱着宋东野的《斑马斑马》。他靠在十四楼电梯外走道的窗台边,点燃了一支烟,悠闲地抽着。呼出来的烟雾飘飘散散,融进了窗外的微风里。
他今天心情不错,处室里下了遴选任务,他也在考核名单里,等完成了职级晋升,下一步提干也就顺理成章了。
叶知秋熄灭了烟头,抖了抖身上的烟灰,却没有动身要走的意思,反倒把窗户开得更大了一点,靠着窗闭上了眼,享受着楼下传来的免费音乐。他要再吹一会儿风,把身上的烟味散一散,穗子怀着孕,闻到二手烟可不好。
“斑马斑马,你还记得我吗?
我是只会唱歌的傻瓜
斑马斑马,你睡吧睡吧
我会背上吉他,离开北方
叶知秋跟着旋律轻轻地哼着,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这是胡穗子最喜欢的歌,要不是因为歌词太悲情,她几乎要在婚礼现场让他唱这首歌了!
说起来,叶知秋之所以追上了胡穗子,这首歌可以算得上功不可没。
那时候,处里下了任务,要他带队到县里出差。一群人在办公楼里一扎就是一个多月,吃喝拉撒就在附近的住宿点解决,每天睁开眼就是工作工作,中午吃顿盒饭草草了事,干到天黑才停下来。
胡穗子是队伍里唯一一个女孩子,带上她,叶知秋也是犹豫过的。一群大男人中间夹了一个女孩子,放到哪里都是不好听的。况且,女孩子嘛,难免娇滴滴的,事儿又多,吃住行这些杂事都得单独安排,哪儿哪儿都不方便。
其实,让叶知秋最顾虑的,是穗子的工作能力问题。她刚参加工作没两年,经验少,见识浅,又没在自己的手底下干过,在单位,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爱笑,其他一无所知。他对她实在没有什么把握。可当时处室里就她一个语言干部,刚好就是这次出差最缺的语种。几番考量下来,叶知秋实在没办法,只好勉强答应领导的这项安排。
没想到,一个月下来,胡穗子的表现让他刮目相看。
从出差第一天开始,这姑娘就没怎么收拾打扮过自己,永远是一身轻便的运动套装,素面朝天,头发高高扎起马尾,一副精明干练的样子。她从没迟到过,相反,她总是早起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烧水倒茶、整理文件,妥妥一个可靠的小后勤。忙活完这些,她就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工作里,整天和一群大老爷们儿蹲在地上看文件、吃盒饭,哪儿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可她处理的文件一点问题也没有,反倒频频给他带来意外惊喜,甚至推动了项目的关键环节运行。
要说对她唯一没变的印象,就是她的笑声。
胡穗子爱笑,甚至傻笑,在单位里是出了名的。聊天聊得高兴了,她就笑;实在没话聊了,她也笑。笑,几乎成了她的一种社交方式。一群人也爱听她笑,这个充满活力的小姑娘,似乎让这份苦熬人的工作变得没有那么苦了。
任务结束的那天下午,开完了总结大会,叶知秋私下里自己掏了腰包请大家喝啤酒、吃烧烤,算是犒劳大家这段时间的辛苦。席间,胡穗子也喝了两杯。她酒量不错,只是容易上脸,几杯啤酒下肚,小脸红扑扑的,透出一股少女的可爱。
一群人喝多了酒,在烧烤摊旁的河畔上一列排开,迎着河面坐下,吹着凉凉的夜风。不知道谁起了头唱起了歌,歪声左调的歌声在黢黑的河面上此起彼伏。胡穗子尽兴了,刷——地站起来,大臂一挥,叉起腰就开了嗓: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再给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众人听了,笑得前仰后合,纷纷笑道:
“穗子,别再唱啦!再唱,我的耳朵就炸啦!”
“胡穗子,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唱起歌来怎么这么难听呢?”
穗子摸着高马尾嘿嘿笑着,嘴上还不忘还击:“就你们唱得好,有本事你们来一个!”
其中一个同事也跟着站起来,得意地说:“你还别说,还真有个唱得好的人呢!”说罢,拉扯着一旁的叶知秋起身。一群人的目光齐刷刷地钉在了叶知秋的身上,他也没扭捏,舒展了身子,悠悠唱起来,唱的,还是那首《斑马斑马》。
他的声音不算低沉,但干净有磁性,唱得所有人都静了下来。胡穗子也不闹了,蹲下身子埋着头,借着酒意悄悄地闭上眼睛,任由叶知秋的歌声把自己包裹起来。
“这个领导真行。”这是胡穗子此行对叶知秋的最终评价。
回到单位,大家各自回到工作岗位,日子又回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只是,叶知秋的心里却不一样了。
虽然隔了两层楼,可胡穗子那肆无忌惮的笑声总能飘到他的办公室里,一开始是影影绰绰的,再后来,那声音越来越大,就算他一个人呆在宿舍楼里,那笑声还是萦绕着,缠绵着,就是不放过他。他的耳朵好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挺舒服。
叶知秋开始找各种“正当理由”上楼了。找领导汇报工作,他要爬着楼梯上来;找同事谈规划设计,他要到楼道里逡巡一圈,头是正正地往前奔着,可眼睛总是提溜转,四下搜寻着什么。
搜寻的,当然是她胡穗子的影子。
胡穗子最近心里充满了小问号。自从上次出差回来,不论她在哪里、做什么,总能看见叶知秋的身影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啊,她想和他打个招呼,可他的眼睛好像看不见自己似的。“人家大领导,哪里会在乎我们这些小白呢?”这么想着,她觉得没必要自讨没趣,也就作罢了,可心里,却暗暗记下来这个人来。
这天,叶知秋终于瞅到了机会,约了一干好友在民谣酒吧小聚,又托了人,把胡穗子也约上了。饭吃到一半,叶知秋假装上厕所,偷溜到了酒吧唱台的位置,接过驻场歌手手里的吉他,悠悠弹唱了起来。
“斑马斑马,你不要睡着啦
再让我看看你受伤的尾巴
我不想去触碰你,伤口的疤
我只想掀起你的头发”
胡穗子看着唱台上的叶知秋,此刻的他,一身白色T恤外搭了一件浅蓝色长袖衬衫,袖子挽起,橘黄色的光影下,纤长的手指拨动着琴弦,他微微仰着头,喉结一动一动的,凸显出好看的轮廓……
一切,就这么顺理成章、自然而然地成了。
楼下的歌手换了歌,叶知秋收回了思绪,抬手闻了闻,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了,便动身往家里走去。
让他没想到的是,在这个悠闲惬意的夜晚,即将迎接他的,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叶知秋扭开钥匙,立马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按理说这个点穗子应该还没睡,母亲也已经跳完舞回来了。可是,原本应该一片灯火温馨的家里,此刻却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
他心里充满疑惑,伸手摸到开关。
咔——灯开了,客厅一下子亮起来。厨房是与客厅连在一起的,因为太小,所以把餐桌放在了门口靠近玄关的位置,一进家就能看见。
灯亮起来的时候,叶世秋看见母亲李瑞英正一个人抱着手歪坐在饭桌前打瞌睡,头不住地点着。桌子上,原本晶莹剔透的五花肉片早已结起了白色的油花,泡在汤里的蔬菜也都开始发黄。菜都已经凉了,却没人动过的样子。
叶知秋心里更加疑惑了。他换了鞋,轻轻推了推母亲:“妈,你怎么在这睡着了?吃过饭了吗?”
“嗯……?叶子,你回来了。”李瑞英悠悠转醒。
“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我加班,不用等我回来,你们先吃。”
李瑞英拿手捂住嘴,大大地打了个哈欠,“你吃了吗?饿了吧,我去给你热饭。”说着,从凳子上起身,伸手准备端菜。
“妈,你还没吃饭吧?我看这桌饭都没动过呢。”
李瑞英端的手顿了一顿,菜碟又放了下去。她也没抬头,只对着满桌子的菜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叶子,妈不好,又把穗子惹恼了,这会儿她正窝在房间里不肯出来呢。”
叶知秋抬转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房门紧闭着,门下那条缝黑黢黢的,不像有光的样子。他又转过头来,头探到李瑞英的眼皮子底下,偷声缓气地问道:“怎么了?”
李瑞英又叹了一口气,“谁知道呢。”这次,她的声音放开来,空洞洞的屋子里,显得格外的刺耳。“我就戴了一下她的围巾,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进门就板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这饭也不吃,人也不理的,至于吗?”
叶知秋一时语塞。
“叶子,我知道,穗子这是嫌弃我!她嫌我邋遢,碰了她的东西,嫌我做饭不好吃,带着我的宝贝孙子绝食抗议呢。”
“妈……穗子不是这个意思……”
“我戴了她的围巾,是我不对,可怎么说,就算我不是她妈,也是个长辈啊,她作为一个小辈,有这么摆脸色的吗?一点教养也没有,真不知道她爸妈怎么教育她的!”李瑞英越说越生气,老脸涨得通红,嘴里吐沫横飞,根本停不下来。她拉着叶知秋的胳膊,整个人弓着背伏进儿子的怀里。“是妈我没见识,不识货啊。我看那围巾也不是什么好成色,穗子把它藏起来,又是塞柜子又是装盒子,摆明了就是不想给我用,我居然没看出来,非得去捅了她的烦心处。可话说回来,给我用一下怎么了呢?又不会给它撕了!就算脏了,我给她洗干净就是了,何必这么摆脸色给我这个老人家气受呢……”
说起围巾,叶知秋换鞋的时候,就看见了玄关上的那个塑料袋,觉得里面的东西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现在听母亲一说,他忽然记起那是穗子一直珍藏着、舍不得戴的围巾。
听着母亲还在诉苦,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叶知秋担心被屋里的穗子听见,拍了拍李瑞英的背,赶忙岔开话题:“妈……我饿了……咱们先吃饭吧。”
李瑞英这才停下来,立直了身子,整理了一下情绪,重新端起菜:“我这就去给你热饭。”说着便往厨房走去,“你看我难过的,把正事都忘了,让你饿了这么久。”
聪明世故的李瑞英,怎么会不知道儿子的小心思呢。可她刚才的这番话,就是要故意说给胡穗子听的。这个家,到底还是叶知秋说了算,只要拉住了他,在他面前抢先占了理,那一切,就都是她胡穗子的不是了。胡穗子算哪根葱呢?既然她要唱苦肉计,用绝食这种办法来对付自己,那就将计就计,让她饿着!只是苦了她的孙子……
房间里,穗子躺在床上,听着门外筷子敲在碗沿上的声音,应该是婆婆在吃饭。她脑子里想起王海青煮的鸡蛋来。她哭得实在太累了,想着想着,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早就已经暗下来了,房间里黑黢黢的,门缝外也没有一丝光亮。穗子累极了,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一个破米袋,松松垮垮地堆着,不想开灯,也不想照镜子。穗子心想,自己的样子一定很邋遢吧,眼睛哭肿了,脸上全是泪痕。
虽然饿,但她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想出门,心情丧到了极点。她不知道怎么面对李瑞英,自己这副憔悴的样子,她可不想让婆婆看见。
黑暗中,穗子摸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一把脸,稍微清醒了后,她把自己塞进小沙发里,望着窗外发呆。从卧室的窗户望出去,能看见酒吧街的一小片角落,她听见楼下的男歌手用充满磁性的声音低低地唱着宋冬野的《斑马斑马》,那是她最爱的歌。
听着听着,穗子就又开始流下眼泪。她这只受伤的斑马,悄悄地躲在屋子里,孤独地舔舐着身上的伤口,而那个爱唱歌的少年却不知道何时回家。
这时,她听见门锁扭动的声音,知道是叶知秋回来了,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那是叶知秋啊!她的救星,她的爱人,她的全部,是唯一能带给她安全感的男人啊!只有在他这里,她才能找到一丝一缕的温暖安慰。此刻,这个深爱的人,终于回来了。
穗子几乎是从沙发上弹起来的,穿了拖鞋,一路小跑着奔向卧室的门。就在她把手搭在门把上转被往下扭的时候,她听见了李瑞英的声音。她似乎总能在这种关键时刻,捕捉到李瑞英的那些抱怨。
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羞愧,或是因为别的什么情绪,穗子身体里偾张的血脉,直直地涌上了头。她全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一般,脑子里嗡嗡直响,脸唰地就红了,脑子里没多想便猛地拉开了门,掀起的风吹散了垂在额前的碎发。
胡穗子直直地几步迈到李瑞英的面前,生气地说道:“妈,我对您摆脸色,是我不对,有什么不是,我全都认,但您别往我爸妈身上泼脏水!什么叫没教养!您有什么冲我来,别扯上他们!您也不用这样在叶知秋面前编排我!既然你要公道,那咱们就是非黑白辩个清楚!你对叶知秋一番诉苦,无非就是想告诉他我是怎么欺负了您,您想怎么着呢?让叶知秋打我一顿,您就满意了?”
正坐下来陪着儿子一起吃饭的李瑞英听到这儿,手一抖,一双筷子纷纷掉到了地上。她挪了挪坐在凳子上的屁股,弯着腰伸着手在地上摸着。
一旁的叶知秋急忙扔了手里的碗,一手搂住穗子的肩膀,一手往她的肚子上抚摸着:“穗子,咱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小心伤到孩子。”
听到这话,穗子脑子里的血又都退下去了。是啊,自己可是个孕妇啊,怎么能这么冲动呢?这么想着,穗子睁大了双眼,和叶知秋对视了一眼,又看了看仍然勾着身子没起身的李瑞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此时的李瑞英,一张老脸埋在膝盖里,弓起的脊背在用一种无声的语言告诉面前注视着她的两双目光:这是一副已经快60岁的身子,这是一个已经半百的老人,这是一个死了男人、寡居多年的可怜女人,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受了儿媳妇许多委屈的好心婆婆。
叶知秋心里挺不是滋味,胡穗子自己也纠结了。她不知道怎么反驳李瑞英,不知道怎么向叶知秋诉说她心里的委屈,更不知道该如何理清自己那颗烦乱的心。她既委屈又生气,既愤怒,又觉得内疚。她气李瑞英在叶知秋面前把自己说得那么不堪,但她更后悔自己竟然对长辈这般无理,就算是对外人,她也给足了尊重和爱护,更何况是自己的婆婆呢?胡运德夫妇花了二十多年教会她的教养,在这一瞬间分崩离析,她的愤怒,让父母蒙上了一层足以让人诟病许久的暗影。
穗子驱散不了心中的那抹愧疚,只能选择暂时逃避目前的尴尬处境。但面对这样一个没有台阶的局面,她不知道该怎么下台。她看了一眼叶知秋,垂着头,默默地折回了房间。
李瑞英见状,悻悻地收了碗,也把自己关进了卧室。
这一夜,叶知秋在客厅的沙发上失眠了,烟灰缸里,烟头满满地堆起了小山包。他不知道该怎么哄委屈的母亲,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受伤的妻子,这场女人之间的战争,他忽然间陷入了困顿的局面。
今天的事情给了他当头一棒,一直以来他所认为的婆媳和睦,在这一夜被彻底瓦解。更要命的是,他的心里,还藏了一个重大消息还没来得及和母亲说。他知道,这件事一旦说出来了,势必会在这个小家里,掀起惊涛骇浪。
未完待续
穗子是个开朗活泼,又心细善良的好姑娘。
可即使是这样的好姑娘,在婆婆眼里也是敌人,是要针对和算计的对象。
在这样的家庭氛围下,穗子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这样呢?
配图 | @casandrabanuelo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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