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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非开普敦心脏博物馆展示的巴纳德医生办公示意场景

1967 年,南非首都开普敦。

1960 年代是一个奇迹年代。在这个年代,人们征服了太空,后来更首次登陆月球。然而,那些奇迹似乎总是发生在美国、苏联,或是虽然光环逐渐消退却仍灿烂的英国。在世人眼中,南非就是一个世界边陲的小角落,还实施着恶名昭彰的种族隔离(apartheid)政策。
就在世界的这个角落,有一天,格罗特舒尔医院(Groote Schuur Hospital)的心脏外科医生克里斯・巴纳德(Chris Barnard)垂头丧气的回到家,此时他的病人路易.瓦什坎斯基(Louis Washkansky)已经命在旦夕,但却仍然找不到任何捐赠者。正当巴纳德试图摆脱那些痛苦与挫败感时,突然电话响了——是当晚的值班医生打来的,他告诉巴纳德医生:他们找到一位心脏的捐赠者了!
巴纳德医生立刻赶往医院。随着五个小时以后第一起成功换心手术的发生,南非也一举超越英美、苏联等超级大国,成为首例成功进行心脏移植的国家。然而此时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开始浮现:为什么是南非?南非有什么条件是英美没有的?接下来就让我们一起看下去吧:

巴纳德医生

巴纳德雄心壮志的童年

1922 年,巴纳德出生在距离开普敦五个小时车程的小镇西博福特,这里土地贫瘠,举目所见只有数千平方公里的灌木丛。 他父亲的工作是向本地人传福音,微薄的薪水全都用来养育克里斯和他的三个兄弟。就因为家境并不富裕,克里斯的兄弟们总是在花园里偷采一些水果、核桃和生菜充饥,而当他们年长一点后,则都会去村子里打零工,所赚的钱也得拿回家里。不过这样的贫困生活没有打败他们,巴纳德一家兄弟皆成功上了大学,而克里斯・巴纳德则考上医学院,毕业后在一个陌生小镇创业当起了医生。然而就在这里,开启他人生中的第一个转折点。
某天,巴纳德的一名病人生下小孩,不幸的是,这名婴儿天生患有一种无法治愈的心脏缺陷,即使巴纳德使尽全力,仍然无法挽救这名婴儿。不过,这件事从此在巴纳德心中种下一颗种子,激励他专攻心脏外科。
29 岁时,巴纳德决定前往开普敦继续深造,后来也幸运获得一个机会,得以前往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进行为期两年的研究。凭着勤奋苦读,巴纳德在两年内就把六年的医学博士课程全都修完了。两年期满后,外科部主任万格斯登(Owen Wangensteen)甚至去函请求美国政府,让巴纳德将一份极为珍贵的礼物带回南非:一台心肺机(Heart-Lung Mach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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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肺机的运作方式,是将用机器将充氧血打入人体

为何南非行,美国却不行?

心肺机是一种体外循环机,医生在动手术前,需要将病人全身的血液引流至心肺机,由机器暂时取代人类心肺的功能。当时全世界最先进的心肺机就在美国,拥有这台机器,就等于开启了心脏手术的可能。
很快的,回到南非的巴纳德组织一个出色的心脏外科团队,完成许多先天性心脏病手术与瓣膜手术。然而这些都不是他的目标,他的目标一直都很明确:那就是要完成世界上第一起的“换心手术”。
在理论上,的确有可能成功。而技术上,心脏移植和其他器官移植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每个人都知道心脏移植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巴纳德曾说过:“为什么大家要把那么多浪漫的想象寄托在心脏上?那只是一个器官而已。”在第一次进行人体换心手术以前,巴纳德也已经动过数百起狗的换心手术,证明换心是可行的。但既然技术上可行,那到底是什么原因阻碍了全世界的心脏外科医生呢?
其他国家有自己的问题,但就南非来说,问题的症结点很简单:就是钱。
当时南非的研究人员处境艰难,因为无论是政府或公司,皆无法理解投资昂贵但必要的研究设备是必要的,所以大多数科学家总是受困于拮据的经费、残破又简陋的实验室,以及低廉的薪资。许多人才也因而离开南非,去其他国家追寻更优渥的生活与研究环境,而大多数人的第一选择是美国,因为薪水甚至可能高达南非的三倍之多。
不过,南非的心脏外科也有一项美国没有的优势,那就是:法律。直到 1960 年代以前,美国法律对死亡的定义只有一种,就是“心跳停止”。所以即便已经脑死,只要心脏仍在跳动,都还不算死亡,摘取心脏的行为会直接被认定为“活摘器官”,美国一名心脏外科权威医师迪克·洛尔 (Dick Lower)就曾因为移植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被家属求偿数百万美元。
但南非不同,南非法律判定死亡的依据,不是任何一个重要器官停止运作,而是要由两名医师判定患者死亡。也就因为这样一个差异,让南非一举超越美国,成为全世界第一个成功换心的国家。

一个换心手术,看尽人性的光与暗

这是一个寻常的周六下午。病人路易.瓦什坎斯基的妻子安(Ann Washkansky)神色哀伤,驾车离开了格罗特舒尔医院停车场,她刚刚探望完自己的丈夫:53岁的瓦什坎斯基出生在立陶宛,9岁时举家移民到了南非。根据别人对他的记叙,路易是一个爱玩、健壮,而且烟酒不离手的人,同时还是马卡比摔跤俱乐部的成员。在二战期间,年轻的瓦什坎斯基加入了南非工程兵团,据说有次在意大利战场上,瓦什坎斯基突然失踪了,但几天之后突然回来,还带了一头活牛回让战友加菜。
战争结束后,瓦什坎斯基在开普敦开起了自己的杂货店,并且与安结婚。然而,在这看似平顺的生活里,不幸却降临在他们一家:瓦什坎斯基 46 岁时,他第一次心脏病发作。而等到 1967 年底时,沃什坎斯基的病情已经恶化到濒临死亡,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获得另一颗心脏。但找到合适的捐献者谈何容易?这是她记忆中,自己的丈夫最低落的时刻。他说,在自己的最后时刻里,希望能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家中。
面对丈夫的请求,安擦了擦眼泪,并在离开前轻轻吻了一下他:“我今晚还会来的。”
而此时,就在不远的地方,一名叫做丹妮丝的 25 岁女性正驾着一辆绿色福特汽车,载着自己的弟弟与父母准备前往朋友家喝下午茶。半路上,丹妮丝的母亲突然想到要为朋友带去一份好吃的焦糖蛋糕,因此丹妮丝就先将车子停下来,自己和母亲走进面包店。但当她们抱着焦糖蛋糕走出店外时,一名喝醉的驾驶直接撞飞了母女两人。
强烈的撞击力道让母亲当场死亡,丹妮丝则是被撞飞后倒地不起,鲜血从她的鼻子、嘴巴和耳朵流了出来。这一切都被她 14 岁的弟弟目睹,他大声尖叫:“是妈妈和丹妮丝!”虽然丹妮丝很快被送到医院,但经历好几个小时的急救后,医生告诉她60多岁的老父亲:他们救不回丹妮丝。

南非开普敦心脏博物馆,展示当初达沃尔车祸地点的照片

正当父亲悲痛欲绝时,另一名医生走了过来,向他说:虽然丹妮丝再也无法醒来了,但她的心脏还在继续跳动。父亲一刚开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接着医生将心脏病患者瓦什坎斯基的事告诉了他。现在唯一能救他的,就是他女儿的心脏。
“所以要把我女儿的心脏给别人?”
这是老父亲最天人交战的时刻,那一瞬间,许多画面浮在他的眼前。他想到了丹妮丝,想到她曾为自己做的生日蛋糕,上面用糖霜画了一颗大大的爱心、上面写着“爸爸,我们爱你”。他想到自己的女儿用她的第一份薪水为自己买了一件浴袍……那是丹妮丝,那是他的女儿,她总是这样乐于给予……短短的四分钟里,老父亲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你们不能救回我的女儿”,他对医生说:“那就救那个人吧。”
就在确认有捐献者以后,却还是发生一件让人有点心寒的事,就是医生必须先确认身亡的丹妮丝的确是一名白人。虽然在现在的认知里,生命都是平等的,但在1960年代的南非,种族是进行医疗行为前不得不考虑的一项重要因素。在之后的访问里,医生也提及动手术前,医生的同事也说:无论是捐赠者还是受赠者都必须是白人,因为如果是有色人种,万一这起世界上的首个换心手术又不幸失败了,世人就会永远指责他们利用有色人种进行人体实验。

南非种族隔离政策中,不少场所都有制作提供色人种与非有色人种的

手术开始

1967 年 12 月 3 日,医院深处的 2B 手术室中,医务人员关掉丹妮丝的氧气供给。等丹妮丝失去所有生命征兆以后,医生看了看墙上的时钟,“时间凌晨 2 点 20 分,手术开始。”
旁边的 2A 手术室,巴纳德医生在 14 名医师和助理的注视下,缓缓切开瓦什坎斯基的胸口,终于看见了病恹恹的心脏。医生回忆那颗心脏:“无力的跳动、起伏,就好像一个即将倒下的拳击手一样。”
下一步就是将心肺机连接上病人的身体,接着摘除病人的心脏。但不知道是不是太过紧张,巴纳德医生突然下错一个指示,导致血液喷溅到地上,空气则开始透过机器流向病人的大脑,医生顿时大喊:“关掉机器!”
这个意外非同小可,一旦空气进入病人的大脑,就可能造成俗称“泵头”的状况,症状包括记忆降低、注意力缺损以及语言问题。更严重的是,搞不好换心手术都还没成功,病人就已经脑死了。庞大的压力让医生对着护士长劈头就是一顿骂:“该死!你傻了吗?”
护理长辩驳:“可是医生,您刚刚指示……”
“我才没有这样说!”医生大吼,但他也知道,刚才手术室里的 14 个人其实都听见他的指示了。
所幸他很快就恢复冷静。医生取出捐赠者的心脏,全神贯注的捧着它走了 31 步,来到病人身边,再小心翼翼的将健康的心脏放进病人空空如也的胸腔之中。等到全部缝合完毕以后,所有人只有一件事能做了:等待。
日后,巴纳德写道:“我们象是等了好几个小时似的。接着就像一道闪电,突然间心房收缩了一下,接着心室也开始反应,然后是心房,然后是心室......”就在手术开始之后的 3 个半小时,巴纳德兴奋的大喊:“我的老天,它跳动了!我们做到了!”
虽然病人只活了 18 天,之后就因为免疫抑制的问题过世,但在那一瞬间,巴纳德的团队仍立下了一个新的里程碑。
不过,在巴纳德收获各种赞誉的同时,人们也开始激烈辩论起“死亡”的定义:当大脑活动停止时,即使心脏还在跳动,人就是死亡了吗?如果没有,在什么情况下,医生可以摘取器官,并将器官转交给其他人呢?终于在 1981 年,美国通过了《统一死亡判定法》(Uniform Determination of Death Act),只要符合一、整个大脑包括脑干或二、呼吸与脉搏其一不可逆转的停止运作,就算是法律意义上的死亡。
文章写到这,我也突然浮起另一个哲学问题:比起死的定义,我更感兴趣的也许是“活”的定义。也就是说,只要有呼吸心跳就算是“活着”吗?那在临终之时,怎样才算是“活过”呢?
这个问题,就留给大家慢慢思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