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踏莎行
70年代是中国外交取得极大成功的一个时期。
突破点就在于美国和日本。
尤其是日本。美国时任国务卿基辛格和总统尼克松访华后，举世为之震惊。
日本不甘落后，又善于揣摩米帝心意，于是抢在美国前面和中国实现了邦交正常化，70年代到80年代，日本首相田中角荣这个名字，一度成为中国的最热词汇。
1978年10月邓小平访问日本，在东亚政坛掀起一股邓氏旋风，中日双方十分热闹。而角落里那座小岛上的小蒋先生，却是如坐针砧，立即宣布岛上进入全面戒严状态。
一、邓氏旋风
蒋经国的反应不奇怪，邓小平访日，确实受到了非常高规格的接待。
邓小平访问日本，还没下飞机，就已感受到日本方面的诚意。
按国际惯例，日本方面的迎接官员，只需要在飞机下面等候即可。但在下面等候的日本外相园田直，打破惯例，亲自上了飞机，到座舱里迎接邓小平，弄得邓小平有点不好意思。
园田直还热情地说：“您给我们带来了艳阳天。”
一向行事简洁，不怎么重视繁琐礼仪的邓小平，大方地站起身来致以谢意。
不过他大概不知道，日本外相为啥会这么热情高调。
这话，还要从几个月前园田直访华说起。
此前数月，日本外相园田直亲自带队到中国北京，签订了一系列协议，在签订中日长期贸易协议和和平友好协定时，中国外长黄华向园田直说：“你给我们带了雨来，太感谢了。”
日本人喜欢玩文字游戏，尤其是语带双关。
黄华此言打中园田直所好，带雨来，一方面是说北京好久没下雨了，另一方面是说，日本的投资宛如及时雨。园田直一直记在心里。
所以邓小平一来，园田直也是鼓着劲投桃抱李，有所谓的艳阳天说法。这也是语带双关。
意指邓小平的访问，给日本带来了阳光。
邓小平一行被安排住在东京市中心的赤坂迎宾馆。
邓小平一进去就发现这个宾馆非同一般，打量了一圈后脱口而出：“这里好像是缩小了的法国凡尔塞宫嘛。”他年轻时在法国勤工俭学，多次去过凡尔塞宫，故有此言。
日本首相福田赳夫随后亲自出面接待，在东京举行了仪式。
大家都知道，1978年时邓小平是副总理，并不是国家元首，也不是政府首脑。日本以政府首脑出面迎接，还排出了迎接国家正式领导人才有的仪仗，可见日本方面的重视。
多说一句，后来邓小平访问美国，美国同样采取的也是超规格的元首待遇，大概就是借鉴自日本的做法。
福田赳夫刻意与邓小平拉近个人感情，例如专门给邓小平开设可以抽烟的会议厅（日本当时已经开始限制吸烟），并在那里举行会见。
福田首相一再表示，他从来没有去过中国，只了解战争前的中国，希望邓小平能玉成此事。
不过，福田的过度热情，还差点闹出点小风波。
福田了解到，中国正在推行汉字简化方案，1977年中国推出了第二次简化方案。他便刻意拉家常说，听说中国正在推行汉字简化，日本的汉字来自中国，中日两国文化有渊源云云。
如果说到这里，点到为止，也就行了。福田热情过度，又说，他名字中的赳字，来自中国的《诗经》，《国风·周南·兔罝》篇中有句曰：赳赳武夫。说完了又扯到汉字简化。
邓小平颇为尴尬，福田是个现实的政客，他并不是夸中国古代文化，而是夸中国在邓小平的领导下实行的改革很有成效。但是他这次偏偏有点哪壶不开提哪壶。
1977年实行的汉字简化，虽说顺应了晚清以来汉字简化的民意潮流和文化方向，但是这次改革步子迈的有点大，社会各界都有不同的声音，所以算不上多么完美。
就在中国使节们犯难应该如何回答时，邓小平轻松地说：“省略那么多，我也不太明白。”既正面回应了福田首相的善意，也客观承认了汉字简化的不足，务实客观大方，中日双方都为邓小平的气度折服。
二、天皇道歉
真正的高潮发生在日本裕仁天皇与邓小平见面时。
裕仁全程经历了二战，在日本与美国、苏联、中国以及所有日本曾经侵略过的东南亚国家关系中，裕仁都是一个极为尴尬的存在。
美国不彻底的战争清算，放过了日本天皇这个最大的责任人。
各国与日本邦交正常化后，都面临如何与日本国家元首处理关系的难题。
当然，裕仁也一直处在战争罪责的重压之下。
据2007年《环球时报》刊文，转引日本刊物《文艺春秋》所称，曾在1939年至1945年担任日本皇家侍从的小仓库次说，裕仁天皇在战争持续期间曾后悔地说：“日本小看了中国，应尽快中止战争。”“中国比想象的要强大，大家都误判了形势，尤其是作为专业部门的陆军竟也判断失误……”
战后裕仁被美国改造的服服帖帖，从神向人跌落，他对战争的反思，也有了更深的认识。例如，他表示对日本政府把甲级战犯供奉在靖国神社强烈不满，表示从1975年起不再参拜。
1975年裕仁天皇访美前夕，突然对公众表示：“如有幸能访问中国，将十分高兴。不过，这只有通过政府间协商才能决定。”
访问美国和西德时，他发表过对二战感到痛心的话。
凡此种种，似乎都是为邓小平访日作的铺垫。
邓小平到达东京后，裕仁天皇非常重视，在皇宫正殿会见。他带着皇后良子、皇太子明仁、皇太子妃美智子，常陆宫正仁和妻子华子，一大家子人，一起同邓小平、卓琳夫妇见面。
裕仁天皇反复向邓小平表示“热烈欢迎，能够见到你们，很高兴。你在百忙中不辞远道来日本互换日中条约的批准书，我感到特别高兴。”
邓小平转达了中国领导人对天皇陛下的问候，裕仁天皇表示感谢。邓小平说“中日条约可能具有超出我们想象的重要意义。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们今后要积极向前看，从各个方面建立和发展两国的友好关系。”
这是二战结束后，中日领导人第一次高级别会面，裕仁开始时略微有些紧张。直到邓小平说了这番话后，以及充满大国风度举止，才解除了裕仁天皇的紧张情绪。
就在这次会面，裕仁天皇发表了一次前所未有的脱稿演讲。
会面之前，日本外交部门按照惯例，通常由外务省和宫内厅（天皇的秘书机关）共同拟定一个讲话稿，天皇基本会按照稿子演。
与邓小平的会面非同小可，日本政府非常担心邓小平会旧事重提，向日本质问二战侵华的罪责。这种情况并非不可能出现，韩国和日本1965年建交后，在一些官方场合就发生过类似事件，日本领导人很不好应付。
日本侵华，对中国造成巨大灾难，这是举世所知的。日本的战争罪责更重，更不容推脱。所以日本外务省和宫内厅拟定稿子时费尽心机，想好了种种应对的说辞，既要照顾两国面子、维护好刚刚达成的邦交正常关系，又不想完全承认罪责。
没想到，裕仁一开讲，居然直接丢开了稿子，自己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
主题就是回顾两国的历史，尤其是对侵华战争，裕仁越说越激动。
在旁的日本官员都快吓死了，万一真像西德总理勃兰特那样来个谢罪之跪，日本外务省估计要集体辞职了。
裕仁当然没有勃兰特的虔诚，他并没有下跪谢罪，不过也向邓小平说了一番非常诚恳的话，有一段是这样说的“脱开讲稿说“在两国漫长的历史上，虽然有段时间发生不幸的事件，但正如您说的那样，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两国之间缔结了和平友好条约，这实在是件好事情。今后，两国要永远和平友好下去。”
日本最有信息权威性的共同社认为，裕仁天皇使用“‘不幸的事件’这一措辞，是从裕仁天皇的战争责任这个角度，间接向中国人民谢罪之意。”
长期跟随裕仁的宫内厅的工作人员也说，裕仁这番话绝非一时兴起，而是夙有所思。“大概在昭和天皇的脑海里，一直思考着他的战争责任问题，因此才顺口说出来未经商量的话……陛下可能也想作为‘人的天皇’，向中国人民说几句话。”
会见邓小平后，裕仁天皇设丰盛的午宴招待邓小平夫妇。当邓小平说到中日两国要子子孙孙、世世代代友好的时候，裕仁天皇马上以愉快的语调说‘旧中两国建立起这样的友好关系，还是历史上第一次，要永远继续下去。”
据一位皇室侍从后来说，他是第一次看到裕仁天皇陛下心情这样愉快。
邓小平对日本天皇这样说非常满意。
邓小平与日本首相、天皇见过面之后，又去拜会了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自民党干事长大平正方，这两位都是促成中日邦交正常化的重要人物。
之后，又去了日本著名城市奈良，会见了日本自民党重要领导人河野洋平，乘坐了日本的新干线，还在大阪和日本一代商业传奇巨子松下幸之助见了面。
邓小平所到之处，都会掀起一股“邓小平热”，尤其是邓小平在日本举办的新闻发布会上，他对中日间的历史遗留问题侃侃而谈，时而展示中国独特的处理方略，时而避而不谈关键话题，不踩西方媒体设下的圈套。
他那带着浓重四川口音的普通话，以及始终微笑的面容，以及精光四射的双眼，给日本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很多日本人都说，几十年间，都没见过这么有魅力的外国领导人。
三、蒋经国差点宣战
日本国内的热闹，与台湾岛上的士气低落，形成了鲜明反差。
事实上早在1972年，蒋介石集团就差点和日本闹翻。
当时日本和美国纷纷和中国破冰，基辛格和尼克松先后访华，引发蒋介石集团极度自危，蒋介石在岛内公开说：“今后，我们必须比从前更要依靠自己。”
意思是，台湾失去美国的支持和保护了。
当时台湾所谓的“邦交国”纷纷与台“断交”，一夜之间有20多个国家和地区宣布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交，不再与蒋集团来往。气得蒋介石差点背过气去。
日本田中角荣访华后，蒋经国更是气得大骂田中，说他背信弃义，向共产党屈服。
田中角荣反唇相讥，说到底是谁屈服。潜台词是你们喊了几十年反攻大陆，却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
1978年日本天皇与邓小平会面的新闻发布之后，岛内哀声一片。
蒋经国刚刚接老爹的权杖才三年，自己面对这样严重的“外交事件”，明白只打打嘴仗没有用了，于是采取了一系列紧急措施。
1978年12月16日，蒋经国发表谈话，指责日本美国进一步背信弃义，抛弃了台湾，表示将采取必要行动。
当晚，台当局发布命令，宣布军警宪特一律进入全面戒备状态。
这是自1958年两岸炮战以来，台湾进入的最高状态。
不少老百姓都议论纷纷，是不是又要打仗了？
但是打谁？惩罚日本吗？看样子不可能，台水师没有一船有远征的迹象。
打大陆吗？正如田中角荣嘲讽的那样，蒋集团的反攻大陆从来都只存在于嘴上。
看样子只是自嗨。
过了几天，12月24日，蒋经国继续虚张声势，宣布：
1.军事单位采取全面加强戒备之必要措施；
2.采取维持经济稳定的超常措施；
3.正在进行中的增额“中央民意代表”选举延期进行。
其实还是12月16日宣布的那一套，只不过具体化了。
美国方面倒是被吓了一跳，问蒋经国到底是何打算，难道要同谁开战？
蒋经国一见目的达到，立即派原“驻美大使”沈剑虹向美国递话：“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竟然要受如此无情的打击？究竟美国希望从这次行动中得到什么好处？”
这番摇尾乞怜的话，被沈剑虹收入他写的《使美8年纪要》。
不怕被人笑话，也要记录下来，可见当时台岛各界已经怕到什么程度。
蒋经国所谓的戒备，到最后也不了了之。
历史一页，至今想来，仍觉荒诞。